逆风中的国际贸易与投资：中国律师如何应对并实现业务增长？

采访/整理 | 智合编辑部伊晓俊

来源 | 智合

贸易与投资，这两大资金流动活动，是一国参与全球经济的重要形式。

当前，“德尔塔”传播加速，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商品、资本的跨国流动仍受到不利影响，国际贸易和投资的格局正在经历深刻改变。

疫情反弹对世界经济复苏带来的压力下，中企“出海”之路如何走？相关律师业务有哪些新的变化？

本次，我们联系了数位从事国际贸易与跨境投资业务的资深律师，试图借助他们的视角分析近一年来“国际贸易”与“跨境投资”这两大业务的发展趋势，以及中国律师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国际贸易

受访人：

管健高文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杨波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1、根据您的观察，同过去几年相比，近一年全球疫情、欧美一些国家的出口管制和经济制裁等，对中国出口型企业产生了哪些影响？

管健

高文律师事务所

过去一年有余的时间，中国出口型企业经受了疫情、逆全球化、贸易保护主义等诸多挑战。短期内疫情影响最为突出，出口型企业主要经历了以下三大变化：

一是出口产品类型的重心转移，反映出疫情下消费结构的分化，防疫相关物资、家具家电和日用品等品类的产品出口向好，而纺织品、肥料和部分初级产品及机械产品的出口受挫。二是部分行业订单浮动较大，由于各国复工复产进度不同，供需两端经历较多变动，在此背景下我国既有承接别国部分产业订单转移的情况，也有因为消费市场疫情变化影响订单交付的情况。三是市场重心不断调整，海运费在大宗货物贸易中占比尤高，疫情以来海运费长期居于高位，出口欧美市场受冲击最强，国内市场和东南亚市场对出口型企业的重要性有所提升。

总体上，新冠疫情下中国出口贸易的整体表现依然引人瞩目。长期来看，全球经济复苏依然前路漫漫，在全球复苏不平衡持续、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保护主义情绪抬头的背景下，我国出口型企业要实现长足发展依然需要苦练内功，做好风险评估及防范工作。

杨波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欧美国家出口管制和制裁制度的变化，使得中国的出口型企业

面临更大的合规风险

，很多中国出口型企业愈加重视出口管制和制裁的合规问题，制定了更严格的出口管制合规制度，在业务范围和形式上也进行了调整，以防止和降低违规风险。

此外，全球疫情对进出口产品的国际物流运输和通关也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使得中国出口型企业需要相应调整国际业务市场和物流运输方式。

2、面对新的变化趋势，您在帮助客户应对出口管制、贸易争端、合规管理等方面，做了哪些布局与安排？

杨波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我们协助中国企业制定出口管制和制裁方面的合规制度，就海外项目的合规风险进行评估和提供意见，就中国企业的出口产品进行出口管制的合规审查，协助企业对特定国家和地区的贸易政策提供评估意见，以配合企业的市场布局。

比如2020年我们协助一家被列入美国实体清单的中国国有企业就其海外的工程项目提供出口管制和制裁方面的合规意见，评估相关风险；今年我们协助中国某高科技民营企业就其高科技产品的再出口提供合规审查意见，对交易地区和交易对象进行负面清单的筛查，协助客户进行业务领域和范围的调整，降低违规风险。

管健

高文律师事务所

一是加强合规，积极预防潜在风险

。越来越多的企业寻求加强自身合规体系建设，系统梳理企业供应链中所涉及的各级供应商情况，完善最终用户信息，识别并防范潜在风险，加强风险隔离建设，我也曾为多家企业提供经贸合规体系建设相关法律服务，例如一些制造企业愈发重视风险评估在业务决策和经营活动中的地位，不断加强企业内部及外部风险研判。

二是积极维权，对抗不公平待遇。在经贸摩擦不断的当下，企业在遭遇贸易调查等其他单边工具时，尽早引入专业团队并据理力争有助于把握主动权。同时，政府、各地方商务主管部门、行业组织和企业也逐步在贸易救济调查及其他单边调查应对中形成良好了联动机制，可以最大程度保障企业权益。在过去一年中，我们团队曾成功为多个客户争取到贸易救济调查的零税率待遇。

三是战略布局，推动自主创新建设。过去一年也是企业转型之年，在疫情和经贸摩擦的多重影响下，部分企业选择在全面梳理供应链的基础上，积极进行战略布局，进行替代性物资储备和技术研发工作。例如部分制造业选择转战东南亚邻国并推动国内研发中心的升级改造。我们团队就曾为多个客户提供国别法律政策风险评估服务，为企业战略布局决策提供参考。

3、未来，中企在国际贸易方面的走势将如何？中国律所的国际贸易业务将迎来哪些新机遇？

管健

高文律师事务所

当前挑战和机遇并存

。一方面，新冠肺炎病毒变种的肆虐为全球经济复苏蒙上一层阴影，全球复苏的断层可能进一步加剧国家经贸的紧张局势，扰乱全球贸易和供应链。另一方面，“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形成、“一带一路”合作深化和RCEP建设给企业发展带来新的机遇。区域经贸合作的深化将有利于区域内统一供应链市场和消费市场的产生，继而

促进产业链、供应链的跨国合作，为产业战略布局提供先机

，例如部分国家可以发挥“加工及转口贸易”的优势，助力企业在降低成本的同时获取更高额利润。

对于中国律所而言，在中国企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将大有可为，在法律政策风险评估、投资安全审查、跨境数据流动、贸易救济调查应对、争端解决等多个层面为企业保驾护航。

杨波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我们认为未来的国际贸易会向多元化和专业化发展，中国企业需要应对更加复杂多变的国际贸易环境，国际竞争也会更为激烈，因此

中国企业需要与时俱进，向更加专业化的方向发展，以适应国际竞争的需要

。

相应的，中国律所可能会面临更多的有关国际贸易政策、贸易制度和合规方面的法律服务需求，在国际贸易争议和涉外商事仲裁领域也需要更多专业的中国律师为中国企业提供法律服务。

跨境投资

受访人：

陈武钟 天津四方君汇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姚坚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1、根据您的观察，同过去几年相比，近一年以来中国企业的海外投资、并购势头呈现怎样的趋势特点？

陈武钟

天津四方君汇律师事务所

自2020年初疫情暴发以来，全球经济受创不止，供应链危机、股市大跌、国际油价“大跳水”、国际大宗商品市场价格全线下跌的同时，跨境并购业务也被频频波及，对相关企业操作影响巨大。中国企业在海外的投资并购活动不仅可能受到常态化的反垄断审查，还可能触发其他法域对外商投资的安全审查。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

中企由于安全审查等原因在海外投资并购频频遇阻

。

由于反垄断申报和国家安全审查等交易合规要求在众多主要法域需经独立审查，中国企业在进行海外投资并购时可能同时面对多法域的不同监管要求。从合规以及交易流程管理的角度来说，我们建议中国企业做好准备，积极主动地评估并应对反垄断申报以及其他监管要求，将交易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姚坚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由于疫情因素，过去一年中国企业的海外投资和并购的规模与节奏受到了明显影响，而且

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异、绿地投资项目与股权并购项目之间的差异也愈发明显

。

具体而言，标的位于发达国家的股权收购项目受到的影响较轻，因为VDR数据库运用、电话会视频会的使用、在线视频形式的设施考察（甚至某些采用了一定的VR技术）等，使得项目推进及谈判受到的影响较小。

反之，发展中国家的绿地投资项目受到的影响较为明显：发展中国家普遍基础设施较差，绿地投资项目大多位于偏远地区，国际商旅受阻导致的考察困难等因素均对项目进度造成了影响。

2、新的变化趋势下，您在帮助客户应对监管、自身业务调整等方面，做了哪些布局与安排？

姚坚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过去这一年，由于中美贸易战的影响，“双碳”目标的提出，我们明显感觉客户

在应对监管合规、ESG合规方面更加重视

，对律所提供整体服务的要求也进一步提高。

例如，我们去年在一些跨境并购项目中遇到了两方面的新问题：一是由于美国不时增加对中国相关企业的制裁（涉及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国防部以及出口管制），企业在与金融机构及合作伙伴商谈所谓的合规条款时，需要更审慎地评估对方所提出的要求，限定其部分适用。《反外国制裁法》通过以后也产生了一些法律冲突的问题，需要我们参考此前其他国家阻断法令的适用（当然，外国制裁法不仅仅是阻断法令，比之范围更广），进而提出更符合中国企业客户需要的合规条款。

第二，由于“双碳”目标的提出，环保、“碳中和”的要求在并购协议、融资协议中的重要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陈武钟

天津四方君汇律师事务所

在日益复杂的环境中面临更加严峻的金融、监管和合规等压力，许多企业迫切需要规范自身的境外投资经营行为，却往往因为不具备相关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而被迫承担高昂的错误成本。同时基于安全审查的日益深入，中国企业在海外进行投资并购时，除了关注反垄断审查相关要求，还需要对是否可能引发外国国家安全方面的担忧进行谨慎的评估并提前做出预案。针对上述背景，我们建议企业在做海外并购时注意以下几点：

（1）尽调：结合疫情影响，需要考量标的企业的业务持续性、供应链依赖程度、关键客户的合同影响及可持续性，以及公司成本结构等，还需结合新冠病毒疫情影响考虑的因素。

（2）估值：估值的定价、定金、分手费、反向分手费等方式的结合，在支付方面，考虑必要的延期支付和托管支付等，以降低风险。

（3）风险：在新冠病毒疫情下，考虑各国对中国企业海外投资并购、货币流出以及中美贸易摩擦等因素的影响。同时，在各国监管部门对于外国投资者的政策导向下，中国买家制定对外投资战略时应谨慎行事，采取低调的方式，注重交易的商业和经济效益，在谈判中采取包容的“双赢”和互惠互利的途径。

3、未来，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并购方面的走势将如何？中国律所的跨境投资、并购业务将迎来哪些新机遇？

陈武钟

天津四方君汇律师事务所

在2020年疫情影响下，一些国家的资产大幅度缩水。为保护本国行业尤其是敏感行业，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纷纷出台新投资规定。仅2020年一季度，全球就密集出台了15项针对外商直接投资及并购的审查措施，并于此后的三季度中持续释放限制外商投资关键行业和关键领域的信号。

今年，中国企业在医疗、关键基础设施等领域的海外投资，可能因为这些限制性措施而进一步减少。但疫情特殊时期新增的保护性措施可能只是暂时的，瞩目长期并放眼世界，各主要经济体在相互扩大开放中迈入“全球化2.0”是大势所趋。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签署，表明各成员均承诺降低关税、开放市场、减少标准壁垒，发出了反对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强烈信号，有力支持了自由贸易和多边贸易体制，有助于对全球经济形成正向预期，拉动全球经济疫后复苏。今后，RCEP将有助于扩大中国出口市场空间，满足国内进口消费需要，加强区域产业链供应链，有利于稳外贸、稳外资，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提供有效支撑。

姚坚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疫情终将过去，全球供应链处于重整之中，众多企业估值也因为疫情发生了重大变化，无论是收购方还是被收购主体都处在快速变动的大环境中。全球化可能会遇到一些障碍，但我更愿意将这理解为全球化的重塑，而非逆全球化的开始。未来，中国企业顺应“一带一路”倡议与国际产能合作的方向，仍然会

继续大量地拓展海外业务、推动海外投资

。

中国律所可能迎来的新机遇是：相比此前的单体项目投资，很多企业已形成了成规模的海外资产。这部分资产的体系化法律管理、合规管理需要中国律师进一步参与，并且海外企业与国内母公司的投后管理与合规体系将进一步融合。项目所在地的当地律师由于视角等原因，无法从整体上把握这一类工作，这将给中国律师带来新的业务机会。

结语：

尽管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增强，我们看到全球贸易和投资已呈现出诸多向好迹象：

2021年5月，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的《全球贸易最新信息》显示，全球贸易在经历了去年的衰退之后，在2021年第一季度显著复苏，货物贸易额高于疫情之前的水平。

6月，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2021年世界投资报告》，预计2021年全球外国直接投资将触底反弹，增速将在10%至15%，预计2022年外国直接投资将继续增长。

可以预见，在“环球同此凉热”的当下，中国企业融入全球供应链和产业链的步履将不会停止。中国律师也应抓住这一历史机遇，帮助企业应对重重挑战，在复杂多变的标准和规则体系下探索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