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在采访中
《疯狂的外星人》后,宁浩应该会休息一段时间。
采访过程中,宁浩说话声音很小、有气无力,能感觉到,这次他是真的累了。
“困境比以前大了,以前年轻,现在乱七八糟事儿太多,真不想管这些事儿啊,累死了,跟你说话都要睡着了,不知道为啥把日子过成这德行,我也不喜欢。”
这算是跟自己的一种和解么?
“不算,就是没什么要说的,说完了。荒诞的世界越来越少了,前四十年比较多,城市化完成之后,越来越自洽了,生活中的冲突变少了,取材于生活的部分变少了。不拍了,荒诞的东西走到这儿就结束了。不再拍了。”
自2006年,29岁的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上映,宁浩已然“疯狂”了13年。也变成了现在的“著名导演”宁浩。
对于变成了一个所谓的著名导演,他认为“挺傻缺的,这是”一个特别不对的一个存在,因为代表着某种权力和迂腐,我觉得还挺讨厌的。我最憎恨这种玩意儿,我拍的东西都是人人平等,拍的都是普通人的生活。如果别人那么看我,我会特别生气。”
宁浩说,如果公司里哪个小孩对他太“恭敬”了,他会批评教育一番,屡教不改者,会被开除。
“我喜欢平等。如果保持不了这种平等,我就宁可不要这个公司、这个部门,也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体制毒瘤,这不符合我的审美。我的审美就是简单,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人说山西好风光,太行山和汾河水、杏花村和老陈醋,三晋大地云集着英雄豪侠、帝王将相、富商巨贾,酝酿着千年的风云际会和历史传说。后来,山西变成能源大省,贫穷、欲望与金钱,把这里忽然染得黢黑。
作为山西人,刘慈欣在《乡村教师》里充分地表达了他对于家乡的悲愤和热爱。
比刘慈欣小14岁的宁浩就在太原钢铁公司长大,但他曾描述过的家乡,是一段“文艺很活跃”的田园式生活。
“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听广播,听评书,讲《白眉大侠》、《三国演义》,院子里到了中午非常安静,太阳很大,没什么人,《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种感觉。,偶尔有人会吆喝卖豆腐或者换大米,家家都是听收音机、做饭、吃饭。
"我那时候开始看到米勒,好像马蒂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看到的,然后小说也特别蓬勃,那个时期一本一本的,像苏童、莫言。我记得那时候看到小说《活着》,看得非常激动。”——宁浩《混大成人 : 宁浩林旭东访谈录》
当宁浩第一次读刘慈欣的《乡村教师》时,发现有一种《孩子王》掉进了《星球大战》的荒诞语境。
陈凯歌的《孩子王》讲了一个知青被派到乡村学校当老师的故事;卢卡斯的《星球大战》讲了宏大宇宙中各个星球的民众反抗强权的斗争。
《乡村教师》讲述了一位农村老师在弥留之际仍然在教授学生知识,外太空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大战,地球即将毁灭时,这群中学生利用老师教授的知识拯救地球的故事。
确定改编《乡村教师》还是九年前的事,宁浩在北京请刘慈欣吃了顿饭,两个人住到了宋庄想故事。
这中间,宁浩经历了朋友离婚,让他重新思考爱情的定义。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契机,他决定先把长久以来一直想拍的爱情片拍了,于是有了票房11.6亿的《心花路放》。
而《乡村教师》的版权中间过期了,他又花钱续了授权期限,继续开发。
这时候,坏猴子的签约导演们又一个个冒了出来,从《绣春刀2:修罗战场》到《我不是药神》,宁浩担任了多部电影的监制。
同时,宁浩依然在开发《乡村教师》的剧本。不过此时,故事已经离原本的小说相距甚远了。
看过《乡村教师》的人应该知道,《疯狂的外星人》的故事与原著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了。
“一开始的方向都是宏大叙事,写完之后就觉得,哎,为什么要弄这个呢?因为宏大叙事那个东西好莱坞也能搞,我就觉得全世界所有国家的电影都应该有它自己独特的样貌。我看一个印度电影,我就希望能够看到印度的感觉,我看一个韩国电影就希望能看到韩国的感觉,我希望能够找到中国的感觉,所以就把宏大叙事的那个方向pass了。
我们搞本土,以前那个(小说)是农村四个小孩遇到外星人,实际上是一种农业文化遇到外星人,那我们就想到中国的市井文化遇到ET的故事。”
那为什么还要强调是改编自《乡村教师》呢?“就是从那里开始的,那是你做人的道德。”
在宁浩的“魔改”下,第三版的“耿浩”出现了,在经历过“赛车”和“玩音乐”后,耿浩这次改耍猴了,“他就是个手艺人,一个传统落伍的手艺人。”
“时代永远追不上,每个人都在追赶这个时代,都不一定追得上,而且迟早会被甩下。我认为你落伍没问题,落伍不代表怂,凭什么我一定要追你呢?我觉得我是酷的,主人公相信人人平等的价值观是对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价值,有问题么,没问题!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顽强地面对问题,你也有拯救世界和大有作为的机会。最普通的、最二缺的耍猴的这个人,他也有价值,他能拿一根香蕉拯救地球。”
从第一部处女作长片《香火》开始,宁浩就一直在关注“在时代中落伍的人。
《香火》中的小和尚为了修庙想尽各种办法、好不容易把庙修好、却迎来了乡村建设道路扩建,他的庙正好在拆迁范围内;
《疯狂的石头》中的保卫科长包世宏为了挽救全厂工人,拼命保护玉石,却还是无法改变任何现状;
被比赛抛弃的赛车手耿浩,爱情事业双失意的落魄歌手耿浩,和《疯狂外星人》中,猴山随时面临被改成火锅城的耿浩一样,都在被时代抛弃的时候苦苦挣扎抵抗着,才在与周遭玩命追赶时代的人们形成的反差中,产生了荒诞。
宁浩特别爱写这种人物,市井、流民、城市无产者,他们代表一种城市的气息。
“我喜欢工人阶级的审美,就是没有权力没有钱、不喜欢奢华的东西、不喜欢浮华的东西,喜欢有力量、喜欢真实、喜欢实在的东西,喜欢没有修饰感的,说话就说人话、乱糟糟的、破铜烂铁范儿,音乐是摇滚的,要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谁也敢收拾,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们是落后于这个时代的,但精神还在。外星人怎么样,照样泡你。”

《疯狂的外星人》里,宁浩真的用外星人泡酒了。
“开个玩笑,没有要多严肃。荒诞是一个世界的本相,荒诞主义就是世界是无机的,是各种巧合叠加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必然性,都是偶然性,拼贴来的。那就是我的价值观,我觉得世界就是无序的、混乱的、拼贴的。”
比如猴山旁的世界公园,让美国CIA的高科技一路认错,顶级特工全世界地被溜,这是中国和西方世界的文化差异产生的荒诞;
比如说,高级文明的外星人来到地球被错认成猴子,既是所谓的鄙视链两段错位产生的荒诞、又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碰上外来物种产生的荒诞。
“我觉得中国改革开放这四十年,有多种多样的东西进来,有旧的、有新的、有东的、有西的,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没有自洽之前,它就变成了一个拼贴感。它本身就很荒诞。就像一个特别现代的建筑,旁边又是四合院。现在城市里头生活着古典的人,还生活着很多遗老遗少,它本身就容易荒诞。”
宁浩曾经看到天安门旁边的南池子里有一辆拉着西瓜的马车——
“交警都纳闷呢,怎么进来的?”也许天生对荒诞情境的敏感度,让宁浩一直记得这架马车。如果是别人,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这架马车。
“观察事物的地方不一样,喜欢的角度不一样。没意思的事儿记不住。”
什么是没意思的?
“每天的生活大多数都是没意思的。应该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儿,还是应该找乐子,人活着就是应该找乐子。”说着,他笑起来。
“所以后面就拍点儿喜闻乐见的电影,好人好事儿啊。可以做点儿好玩儿的。对,因为市场越来越大,看电影的人越来越需要一些主菜了。不能弄小吃了,得弄点儿主菜。”
《疯狂的外星人》只能算是火锅——荒诞宇宙火锅片,一部作者电影。他以前的作品也都是作者电影。
也许,宁浩会休息个几年。他喜欢种树,还会去遛遛狗,或者,可以继续研究风水。
“我喜欢研究风水和格局,不是迷信,这是科学。你坐在这儿,你背后有屏风你就有安全感,这是迷信么?这就是风水。”
宁浩的“坏猴子”影业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只巨大的、扛着金箍棒的孙悟空雕像。
“(孙悟空是)一个法力无边的猴子,很有个性,很酷、很瘦,我觉得他也不是个话痨,不太爱说话。”他在3岁时看的第一本小人书就是《西游记》,画的第一张画就是孙悟空。
办公室的家具摆位据说很有讲究,门口侧边放着一尊佛像、里面的吧台,摆着一座武财神关公像。关公像的上面,挂着《无人区》的大海报。
宁浩导演快问快答:
《电影》:更享受当制片人还是导演
宁浩:都不享受,我更享受放假。
《电影》:最近看的一部电影
宁浩:(春节档)电影院里的都看了。还看了《摄影机不要停》,日本小片子,一镜到底,很轻巧,好玩儿,是个好玩儿的电影。
《电影》是个心大的人么?
宁浩:不大也不小,处女座怎么会有心大的呢?
《电影》:最喜欢的山西美食?
宁浩:剔尖儿。
《电影》:黄渤和徐峥掉水里了先救谁?
宁浩:谁都不救,他俩划拳,谁赢了救谁,哈哈哈!
文:程 橙
摄影:达 生
编辑:童 姥
制作:李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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