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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唐颖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唐颖：上海出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协会员，上海作协理事。以书写都市题材小说闻名，被认为是写上海“写得最准确的作家之一”。在《收获》《作家》等重要文学刊物发表小说四十几部。出版有长篇小说《美国来的妻子》《阿飞街女生》《初夜》《另一座城》《上东城晚宴》《家肴》等，中短篇小说集《丽人公寓》《无性伴侣》《多情一代男》《纯色的沙拉》《瞬间之旅――我的东南亚》《红颜――我的上海》《冬天我们跳舞》等。《红颜》被改编电影《做头》。编剧并导演话剧《小世界》。
1931年的春节前夕。

年前的清洁是大事。除了家里和店里大扫除，寒冬腊月的洗澡也是一件事。像往年一样，腊月二十三小年下午，明玉带着阿小和两个孩子去浙江路的龙园盆汤女子浴室洗澡。

每年春节前夕，她都要带孩子们去浴室洗澡，唯有浴室洗，才能洗彻底，这时候的浴室分外拥挤，要排队等候。

女子浴室在二楼，一楼是男子澡堂。二楼的账房、堂倌、擦背都由女性担任，扦脚匠也是女人。鸿鸿才四岁半，允许被带入女浴室。

女浴室的淋浴间是大统间，互相没有遮拦，蒸汽厉害。从卫生角度，明玉更愿意来洗淋浴。可是这里无遮无拦，蒸汽浓得透不过气，鸿鸿会害怕，朵朵更抗拒一大群人赤裸相对。明玉买的是盆浴房票子，担心不卫生，自己还带了消毒水。

就像在家洗澡次序，她和阿小先帮鸿鸿洗，然后阿小洗，之后阿小便带鸿鸿去外面休息间等候。为此她们还自带了点心和杯子，浴室有供应开水。

为鸿鸿洗澡已经像打了一仗，鸿鸿又笑又哭的，因为不用怕着凉，先让他闹腾一阵。出了浴缸，小家伙已经耗尽力气，很快在躺椅上睡了。趁着休息间隙，明玉为阿小叫了扦脚匠给她扦脚上的鸡眼。

明玉为朵朵洗头擦背，她穿着内衣，虽然已经完全被蒸汽和汗水湿透。但明玉从未在儿女面前裸体。
朵朵就像年幼时，仍然有着对公共浴室的恐惧和兴奋，这里热闹喧哗，雾汽腾腾。每次进盆浴间，她也跟鸿鸿一样，因为蒸汽太浓发出尖叫声。洗完澡浑身发热，肚子也饿了，妈妈预先准备的清蛋糕和面包，吃起来格外香甜。

春节前夕，往往也是上海气温最低的日子，天晴时温度低至零下，更多日子是阴冷，常常遇上雨夹雪，两个孩子的手上都生冻疮了。公共澡堂却热气腾腾，是一年一度最酣畅淋漓的清洗，明玉跟孩子们一样兴奋。整个冬季累积的阴冷和污垢，全部沉没在充沛的热水里，连手背上肿胀的冻疮都消肿了。

明玉没有劳驾擦背师傅，就像她不愿意在女儿或阿小面前裸露身体。她在自己带去的毛巾上，擦厚厚的肥皂，一手握着毛巾上端，一手握着毛巾下端，交叉着在背上使劲搓洗。

明玉后来回想，她可是把自己好好洗了一下，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很像为自己走上另一段旅程做的准备。

以往他们洗完澡，在浴室休息间的躺椅上躺个一两小时，直接在浴室叫点心吃。这一次没有时间了，明玉和格林先生约好，要去他家拿小格林照片。从浙江路去外滩不太远。所以她准备了蛋糕和面包等点心，让两个孩子和阿小在回家路上的黄包车上吃。

以后回想，这好像是命运安排，她无意间，让孩子们和阿小避免了一次风险。
本文节选自唐颖长篇小说，首发于《收获》杂志，作者授权《渡十娘》原创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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