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的鬼魂是最唯物的
    1926年,胡适与英国作家谢福芸同坐一辆火车,(谢福芸是英国著名传教士苏慧廉的女儿,1914年,她在北京创办培华女子中学。)此时,正值阳春三月,窗外一派田园风光,果树正开花,布谷鸟的叫声响彻云霄。胡适对谢福芸说,你知道这鸟儿在叫什么吗?布谷!布谷!传说,从前有个懒惰的农夫,他不干农活,天天睡大觉,任凭土地荒芜。他死了之后,遭到天谴,每年春天回来,化作布谷鸟,呼唤农人赶紧去干农活,不要学他的样子。


    谢福芸微笑着说,你们这个传说太迷人了。胡适回答说,是啊是啊,像我们所有的传说一样,很实际,很唯物。你们的诗人称布谷鸟为漫游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给了我们实实在在的建议。我们之间的区别就在这里。我们中国人特别唯物,西方向东方寻求所谓的神秘主义和灵性纯属瞎闹。


     谢福芸认为胡适在谈话中掩盖真情,反对他,你们祭祖怎么说呢,一个如此彻底相信死亡没有终结人类生命的民族,肯定不怎么唯物。胡适却不以为然,笑道,我们的鬼魂是最唯物的,他们要吃要喝,要有钱花。死前若是有钱人,死后还要有汽车有仆人,这些都是纸做的,烧了送过去。我们的祖先也很俗,如果他们的棺木埋的方向不对,或时间不对,或葬礼仪式不合适,他们会从阴间回来,出没于子孙居住的屋子闹鬼,破坏他们的事儿。所以,在死人的事情上,我们中国人豪无精神性可言。

苏慧廉全家福,后排为海生与谢福芸

02
我坚信宗教是人民的鸦片
     胡适谈论中国人拜祖宗的事儿引起了谢福芸的兴趣,当时,她正在为英国一家报纸撰文关于中国人的生活,她问胡适能不能引用他的话。胡适满口答应,当然可以,这类东西在我的书里至少讲过二十遍了,你显然没看过我的书,你最好还是正儿八经地写一篇我的访谈录。


     谢福芸说,这真是个新鲜的经历。胡适说,你问我问题吧!中国和美国的报纸跟我做过无数次访谈。谢福芸怯怯地问,关于中国唯物的问题,你忘记了基督徒,你知道,1900年义和拳作乱,一万多名中国信徒宁愿死,也不放弃信仰。这不怎么唯物,你说是吧?胡适回答,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话有人(马克思)说过,我再重复一遍,我坚信这话是正确的。大烟鬼什么都做得出来,所有宗教的基础都是神话,看看《创世记》!上帝存在的概率太小了,为了实际目的,不值得考量。我是无神论者,不是不可知论者,我不迎合虚幻的东西。我不是说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而是说我相信上帝不存在。只有物质生活,没有精神生活。

     谢福芸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对《创世记》耳熟能详,与胡适展开了激烈的辨论。胡适表示不屑,说道,你那都是妇人之论,关于宗教,谢天谢地,我永远抛弃了教堂之类的迷信,我最后一次进教堂是在十年前,我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了。谢福芸与胡适两人正为着有无上帝这事儿争得脸红耳赤时,谢福芸的父亲苏慧廉恰好经过他们身边,他把手放到胡适的肩上,亲切地说,亲爱的伙计,看到你的人都不会相信你是物质的,你本人就不符合你的理论。苏慧廉的眼神很真诚,对胡适满是关怀。胡适笑了。

      谢福芸对胡适的宗教观很感兴趣,胡适认为对他的采访不应该仅问他对《创世记》与唯物主义的看法,他真接提示谢福芸,你应该问我写了多少本书,书的内容是什么?胡适为自己写了很多书充满了成就感,然而,谢福芸对胡适写了些什么书不感兴趣,她转移了话题,问道,如果红军以后占领了中国,你觉得怎么样?说不定那时你成了受害者。胡适表示同意,他说,只要能推动国家进步,我心甘情愿受害。

谢福芸拍摄的胡适
03
我们这个醉生梦死的民族怎配批评苏联
     1926年7月下旬,胡适从哈尔滨坐火车去英国伦敦参加中英庚款委员会董事会议,火车抵达莫斯科时,胡适下车逗留了三日。他参观了苏联的革命博物馆与监狱,并到莫斯科中山大学演讲,盛赞苏联1917年革命的成功。胡适这三天的行程,自认为很受教育,


      胡适给他好友张慰慈连续写了三封信,在第一封信中说:到了苏联,看到人家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便深深感到中国的新政客除了不研究问题、不延揽人才外,还有一个大毛病,就是没有理想,没有理想主义。

     在第二封信中说,此间的人正是我前日信中所说有理想与理想主义的政治家;他们的理想也许有我们爱自由的人不能完全赞同的,但他们的意志的专笃,却是我们不能不十分顶礼佩服的。他们在此做一个空前的伟大政治新试验;他们有理想,有计划,有绝对的信心,只此三项已足使我们愧死。我们这个醉生梦死的民族怎么配批评苏俄!苏俄虽然是个独裁国家,但是从教育统计来看,他们是在用力办教育的。如果按照这个趋势认真做下去,这种独裁专制可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民治制度”。 

    在第三封信中说: 我这两天读了一些关于苏俄的统计材料,觉得我前日信上所说的话不为过当。我是一个实验主义者,对于苏俄之大规模的政治试验,不能不表示佩服。凡试验与浅尝不同。试验必须有一个假定的计划(理想)作方针,还要想出种种方法来使这个计划可以见于实施。在世界政治史上,从不曾有过这样大规模的 乌托邦 计划居然有实地试验的机会。去年许多朋友要我加入“反赤化”的讨论,我所以迟疑甚久,始终不加入者,根本上只因我的实验主义不容我否认这种政治试验的正当,更不容我以耳为目,附和传统的见解与狭窄的成见……我们应该承认这种试验正与我们试作白话诗,或美国试验委员会制与经理制的城市政府有同样的正当。这是最低限度的实验主义的态度。


      胡适给徐志摩也写了两封信,说他在莫斯科呆了三天,感觉到那里的人真有一种认真与发愤有为的气象。我们也应该发愤振作一番,鼓起一点精神来担当大事,要严肃地做个人,认真地做点事,方才可以对得住我们现在的地位。不应该学英国人的懒散和敷衍,应该学习德国和日本的奋发有为。徐志摩收到信后,提醒胡适注意,不要只看到苏俄国家统一貌似强大,要留意国家强大与民众弱小之间的关系。

04
一个人与一只猪一只狗有什么分别
     胡适在谈及人生的意义时说,人生的意义全是各人自己寻出来、造出来的:高尚、卑劣、清贵、污浊、有用、无用,……全靠自己的作为。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件生物学的事实,有什么意义可说?一个人与一只猪,一只狗,有什么分别?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何以有生,而在自己怎样生活。你若情愿把这六尺之躯葬送在白昼作梦之上,那就是你这一生的意义。你若发愤振作起来,决心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去创造自己的生命的意义,那么,你活一日便有一日的意义,作一事便添一事的意义,生命无穷,生命的意义也无穷了。


  总之,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他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作点有意义的事……

05
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建造天国
    胡适认为,宗教信仰的最高表现是给人群尽力,服务社会,只谋求个人灵魂的超度,只希望自己在天堂享受快乐,那都是自私自利的宗教。尽力于社会,谋人群的幸福,那才是真宗教。天国在人死后,这是最早的宗教观念。天国在人心里,这是一大革命。天国不在天上也不在人心里,而是在人世间,这是新宗教趋势。大家努力,要使天国在人间实现,这便是真宗教。这是现代人化的宗教,信任天不如信任人,靠上帝不如靠自己。

     胡适说,现在不要妄想什么天堂天国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建造天国。不要妄想做不死的神仙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活泼健全的人。不要妄想什么四禅定六神通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有聪明智慧可以勘天缩地的人。我们也许不轻易信仰上帝的万能了,我们却信仰科学的方法是万能的,人的将来是不可限量的。我们也许不信灵魂的不灭了,我们却信人格是神圣的,人权是神圣的。胡适不相信有神,认为人的生命与猪狗没有区别,但又相信人格与人权是圣神的,这是多么的矛盾啊!胡适要在地上建造天国的思想与共产主义很契合,这就怪不得他参与了1922年-1927年的非基督运动以及盛赞苏联的政治模式。
06
达尔文的进化论是胡适的福音
    胡适说中国百事不如人,需要的是宗教忏悔般的深刻体认,我们的家庭大多是罪恶的根渊,充斥着压迫和不公,私刑和自杀。这一切只有责备我们自己,我们女人裹脚裹了一千年,抽鸦片抽了几百年,结果民族虚弱,道德败坏……我们只是吞下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自己罪过的果实。我们再不要欺骗自己了,得意洋洋地说帝国主义列强阻碍了我们民族的进步。读一读日本现代史,让我们在羞惭和忏悔中永远丢掉自负和自欺。然后,当我们彻底地,诚心地忏悔了,让我们庄严虔敬地下定决心,我们必须做小学生!


     胡适的呐喊如同施洗约翰当年在旷野呐喊: 悔改吧!天国近了!不同的是,胡适的呐喊是以赫胥黎为名义的忏悔,他的福音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施洗约翰的呐喊是向上帝忏悔,他的福音是圣经。在后来的动荡与喧嚣中,胡适思索着,权衡着,他认定,赫胥黎和达尔文比马克思和列宁更伟大更永恒。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说,我有两个同学,一个叫孙竞存,一个叫杨天择,我自己的名字(胡适之)也是赫胥黎《天演论》的纪念品。

07
传教使团对中国进步的贡献超过任何团体
    胡适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笃信进化论,晚年在台湾时,看见梅贻琦临终时,他的夫人为他作祷告、唱赞美诗,胡适觉得不可理喻,骂道,梅贻琦还没有死,一屋子愚蠢的女人在唱着歌祈祷,希望他上天堂,这些遇蠢的女人!胡适虽然不信上帝,坚信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坚信大烟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他对基督教做出的社会贡献却不乏公正。

     1926年,中国基督教女青年会成立20周年,胡适在《祝贺女青年会》文章中说,圣贤经传,全没有拯救的功用。一千年的理学大儒,天天谈仁说义,却不曾看见他们的母妻姊妹受的惨无人道的痛苦。忽然从西洋来了一些传教士。他们传教之外,还带来了一点新风俗,几个新观点。他们给了我们不少的教训,其中最大的一点是教我们把女人也当人看待。新近去世的李立德夫人便是中国妇女解放的一个恩人,她是天足会的创始人。这几十年中的妇女解放运动,可以说幸是西洋文明的影响,基督教女青年会便是一个最好的例。今年是女青年会成立二十年的纪念,我很诚恳地庆贺她们二十年来的种种成绩,并且祝她们继续做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一个先锋。

       有一次,胡适在英国,报纸上正在热烈争论传教使团的价值,其中一方宣称,中国的一切麻烦都肇始于传教使团。胡适写文章为传教使团辩护,他说,传教使团对中国进步的贡献超过任何团体。



资料来源《胡适全集》、《人生大策略》与《一条开往中国的船》,如有侵权,请留言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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