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土耳其琐记（六）：迷失在安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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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戴耘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戴耘博士，出生上海，就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教上海大学文学院，1991年赴美留学，获Purdue心理学博士学位，现为纽约州立大学（Albany）教授

寻寻觅觅

没想到又一次坐半夜两点的长途夜车（我去卡帕多奇亚也是坐的夜车）。如果汉泽不提醒我，我还以为是下午两点。汉泽半夜一点半准时到招待所送我到长途汽车站，他一直等到我凌晨两点上了长途车才回家。汉泽今天为了我三进三出，土耳其人的好客周到真是没说的。

第二天清早就到了安塔利亚，这个土耳其第五大城市，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本地人和外国人加在一起人口估计一百五十万。怎么从长途汽车站去住宿的旅馆，我在科尼亚就做了功课,去安塔利亚老城要坐600路公交，是辆接驳去老城的公交专线，到站后再走10分钟路就是我住的旅馆。找到车站，等了一小时，车终于出发了，可哪里下车成了问题。

原来，按谷歌地图的指示这车要停二十多个站，结果实际停车的站少了很多。想着这车不是装着报站的屏幕吗？可挂在车顶的显示屏全程黑屏，八成没雇程序员编程报站。那劳驾司机报站吧，可司机一路上金口不开！那就看看下面车站的站名吧，可压根就没有站名的牌子！这要了我的命。只好硬着头皮问车上的乘客，能说英语吗？问了一轮，终于碰上一个中年人，靠着他，下对了站。

这犬牙交错的闹市，一下车又没了方向。手头没有手机流量，谷歌导航就没法用。我先前在土耳其的半个月，每到一处都有乌厄安排的当地朋友作“导游”，而到了安塔利亚没有一个熟人，全靠自己。恰好路过一家电商，有卖电话卡（Sim Card），有足够的流量可用，这样可以随时依靠谷歌地图导航，当即花了500里拉（约28美元）买下装进了手机，虽然这电话卡管用三个月，而我只能用半个月，但解决了我的出行问题。花了两个小时才到旅馆，其实，当初坐出租半小时就到了。

不管怎样，当天中午看到了安塔利亚老城的海湾就在附近，不枉一番寻寻觅觅。

安塔利亚“老城”的避风港，自古就是一个渔人码头

红色电车

我在安塔利亚安排了八天时间。最初安排了两天跟旅游大巴的一日游，去了几个古希腊罗马的城市遗址，还有“棉花堡”这个地质奇观，大开眼界。我想在安塔利亚城里修整一天，权作自由行，决定去离老城不远的考古博物馆。

路上碰到一老人用英语搭上了话，他告诉我，坐一辆红色的老式电车，可以直接到博物馆。我印象中的老式电车，就是我幼年时在上海天天坐的当当穿过南京路的一路有轨电车。结果找了半天，也没见红色电车。结果匆匆上了另一辆电车，车在一个弯道拐了弯，坏了，它往另一个方向开了。又走丢了，赶紧下车。还好，“谷歌地图”救场，终于找到汽车站和哪路汽车，一查“谷歌地图”，预报55分钟后到达。我滴天，大白天哪有时间间隔这么长的公交！

站着无聊，仔细查看这个普通的路边车站，居然是有十几路公交在这里上下客。车站对面是一家医院。怪不得两边都有许多人在等公交，估计来来往往看病的不少。到了中午，太阳很晒人，等车的乘客躲进了树荫。一小时里，只看到一辆黄色出租车下客，是出租车不发达，还是老百姓宁愿花一小时等公交，也不愿花钱坐出租？感情土耳其人是慢生活，时间不是金钱。很可能是财政资源不足，公共服务跟不上啊！安塔利亚这个旅游城市，其实大部分旅游设施都集中在海边。大部分市民并不富裕，还有不少是最近十年躲避战争从阿富汗叙利亚俄罗斯过来的移民。

等公交的安塔利亚市民

“谷歌地图”精准报站：我等了55分钟的那路公交居然准时到达！现代科技真伟大！感谢谷歌地图，千里之外救场。很快，十分钟后来到了安塔利亚考古博物馆，见识了古希腊罗马的雕塑和布满浮雕的石棺。当然，石棺的雕塑越高级，长眠不醒的主人越尊贵。临走在博物馆销售部卖了一根雪糕，解解暑。走出博物馆不经意地就来到安塔利亚的海滩，远处是若隐若现的山脉，这是安塔利亚最著名的度假胜地，游客多为欧洲人。这里的太阳很辣很毒，逆光照拍出来，却是一幅天然的水墨丹青。忘情山水，不枉这一路晒出来走出来的一身臭汗。

地中海水墨印象

依然是不经意地，我又遇见了红色的老式电车，我当时假如坐对车，一路沿海，只需要十分钟！我忙活了一大阵，起码花了一个多小时！在景区里，一切都很方便。舒适区的感觉就是特别舒适。

古董级的红色有轨电车

上天入地

到安塔利亚的第五天，想去最大的渡登瀑布（Duden Falls）看看。去旅游社咨询，找不到合适的团游，对方说你自己也可以想办法去。是啊，也不能老是一路屁颠屁颠跟着导游，干脆自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探险。一查谷歌地图，发现有辆公交能到，还不远，太爽了。径直就上了车。车开了一程，不对啊，怎么一直贴着海边开呢？应该朝山里去才对啊！司机说到了，这就是渡登瀑布，我这才想起，渡登瀑布有上下之分，下边在出海口，上边才是源头。这下蒙圈了，上边的瀑布怎么走？

下游渡登瀑布，直接倾泻地中海

凭着脸皮厚不耻下问，终于坐上一辆公交大巴。开车的司机也客气，跟他说去渡登瀑布，他说嗯嗯。问他下站了对吧，他点头嗯嗯。下了车，我又迷糊了，哪儿有渡登瀑布啊，分明是几条道交叉的交通枢纽，有点像虹口提篮桥或普陀曹家渡。我怀疑公交司机英语不好，没听懂就用嗯嗯对付，态度不错，但不好使啊！原来这路公交并不直接到瀑布景区，还要再坐一辆公交。这里是非常拥挤的一个十字路口，路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路边则是等候公交的人墙，又一番猛查“谷歌地图”，谷歌地图也不好使了，又一轮疯狂阻截路人问车站怎么找，“渡登瀑布”怎么走。

“什么？渡登瀑布？没听说过”。

一阵抓狂，一番折腾，又一次等车，半小时后，终于坐上了到度登瀑布的大巴。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显然是到了安塔利亚市郊，终于看到了渡登瀑布的入口售票处，边上许多农民摆摊卖水果，烤玉米，还有摆小摊卖首饰的女人。景区很小，乍看平淡无奇，沿山洞往下探寻，倒也别有洞天。当然和尼亚加拉瀑布没得比，但渡登有渡登自己的妩媚妖娆（见图）。

上游渡登瀑布，别有洞天

回程搭了顺风车，四十分钟的车程，直接到了安塔利亚老城脚下，我居住的地方，高大的棕榈树下，两边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和招徕生意的店家。我在一家点心店买了一点类似牛轧糖的零食，挺好吃。回到老城，就像回到了家，舒坦，松了口气。

误入尘烟

来安塔利亚前还想象安塔利亚这座地中海度假胜地和墨西哥的坎昆一样是世外桃源。没想到碰到不少周折，几番寻寻觅觅，便是一个漂泊者和一个陌生城市的缘分吧。感觉像Mission Impossible里的汤姆科鲁兹，一会儿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一会儿又到了上海陆家嘴的三大件，只不过我的探险想去的是墨西哥坎昆，不料误入了土耳其的寻常百姓家。

在安塔利亚的八天里，最有趣的是时空穿越，准确说是时光折叠，我在小城Side的时尚街晃悠，发现地上铺满半透明的玻璃，仔细打量，底下就是大片的古希腊罗马遗址，地下两千年啊！街坊住家的后院，就是考古现场。围住考古现场的篱笆上还写着，“所有考古发掘费用由住家负担”，这不分明是要逼这些钉子户乘早签约走人嘛！最有意思的还是海边的“阿波罗神庙”（边上还有雅典娜神庙），虽然只剩下了一个大门，在夕阳的余晖下，依然挺拔如初，傲视远方。几个小男孩，似乎在附近寻觅漂亮的贝壳。这个地中海的北岸小城，怎能不让人留连！

Side时尚街坐落在一片古希腊罗马旧址之上

这一整片古希腊遗址的住家都面临拆迁

海边的阿波罗

在安塔利亚，千年的遥远回响与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高尚旅游景区与拥挤的普通街区，总有许多“不搭”和“违和”。我想起“北京折叠”，这些世界并无交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走马观花的过路人。许多不适，可能和我前一个月在荷兰和北欧三国的经历有关。我太想当然了。You should never take things for granted! 想当然，最后必吃苦头。

老城日落

我到安塔利亚，初衷是寻找欧洲文化的根。但在安塔利亚的八天，我更多地感受到了土耳其的民风淳朴，诺大一个旅游城市，没有见到坑蒙拐骗的小贩，没有乞讨者。土耳其人待游人，一如他们待陌生人，温厚和善。安塔利亚的大部分居民并不富裕。男人们抽着烟干活赚钱（但未见酗酒），女人操劳持家。老年人悠闲，或下棋，或打着土耳其麻将。

在老城的一个观景台上，我和那些老人，游客一起看日落，内心安宁，无所欲求。安塔利亚很大气地接纳我这样的远方游客，我也自然接受这个世界的平凡，包括我自己的平凡。

戴耘写于2023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