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前两个月我们接连写了两篇关于“天将降大任”于什么人的文章。(点击阅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又上热搜,为何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在留言中很多人很生气,认为自己当初的教材就是“斯人”。所以我们置顶了一条留言,希望大家能找到自己过去的中学教材中这篇孟子的课文,然后拍照发给我们。
之后的确收到了很多网友发来的图片,虽然其中绝大部分是某音某手的短视频截图,但的确也有一些是自己的中学语文教材,我自己也从网上多买了几个版本的中学语文旧教材,包括很多人在说的苏教版旧书。等书都收到后,会汇总再跟大家如实说明。
当然,今天的文章主角并不是孟子,而是上次文章中提到的另外一个“语文传说” —— 文章中截了某个网友的微博。
之所以截图这位网友,是因为他提到的几个点都很有代表性:比如认为词典上把“shui服”偷偷改成“shuo服”,这个我们之前写过了(点击阅读:89%的人记得小时候“说服”读shuì,所以我买了一堆老词典来验证...),其实我们小时候的词典字典上,也都是“shuo服”。只有我国台湾地区的词典才是shui服。这并不难理解:shui音的“说”字本身就是“说服”的意思(如:触龙说赵太后):说(shui)客=去说服他人的人;游说=四处去说服别人;那说(shui)服=说服+服,就很怪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四声的“转”=旋转(三声)。
而他提到的另外一个“篡改他记忆”的证据,则是“小叮当”的“dang”字,这也是网上的一段“公案” —— 很多人认为自己小时看到的哆啦A梦名字中“小叮dang”的dang字是有口字旁的,但现在却发现变成了没有口字旁的“当”字。
如果我们现在查查,就会发现新华词典上根本没有口+当的dang字。
即便我在电脑后台上找到其他字体中的“口当”字,写在文章里,等到发送到手机,就会变成了“小叮x”。
← 电脑浏览器后台输入的内容
→手机微信浏览的情况
这么神秘的事件,自然会有很多猜测。有些人认为这又是教育主管部门的黑手操作,有些人则认为这就是出现了诸如时空穿越,或者又套用了这两年很火爆的词“曼德拉效应”。
所谓曼德拉效应(Mandela Effect),是Fiona Broome在2009年提出的一个现象,她和很多人都确切的记得纳尔逊·曼德拉在1980年就死在了南非监狱中,因此后来发现曼德拉居然活着而且还当上南非总统,觉得这一定是有大阴谋。
曼德拉效应在互联网上非常流行,因为发现了很多大众记忆与事实不符的情况,而背后的原因也众说纷纭。那“小叮当”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也是阴谋论呢?所以我们先调研一下大家关于曼德拉的记忆吧。

我在身边调查的结果,是大部分人都记得曼德拉当上了总统,很多人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他关于“死在监狱中”这种说法的存在。
这可能就体现了一个“曼德拉效应”的特点,那就是区域性。欧美世界对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印象很深,很多人那个时候就知道曼德拉,而当时在抗争中死去的南非反种族主义斗士不少,所以很多人会有“曼德拉死在监狱”中的印象。但对于中国民众,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大多是在1990年曼德拉出狱之后才知道这个人(更不要说那时候还没出生的90后),因此我们就不会有“死在狱中”的印象。
“小叮当事件”的背后,其实也有区域时代的局限因素所在。
最简单的一个因素就是:“小叮当”从来就不是蓝胖子在我国大陆地区的正式名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正式版权引进蓝胖子的时候,是人民美术出版社在1988年出版的,当时的名字叫做《机器猫》
可能更多人对之后这个人美版本更熟悉:
又过了几年,版权合作方从人美变为吉林美术出版社,吉美版最开始的名字则是将机器猫和哆啦A梦并列
之后因为作者藤子先生的遗愿,希望能将全世界蓝胖子乱七八糟的译名都统一起来,所以现在的版本上已经没有机器猫的名字,而只有哆啦A梦
了。而书中人物的名字也进行了统一,不再有多个版本。

既然我们正式出版的蓝胖子从来没叫过小叮当,
这所谓有口无口的记忆又是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港台版动画盗版漫画
在1970年代,哆啦A梦已经在日本流行之后,因为时代的因素,当时还没能正式授权在周边国家出版,因此,这就创造了一个“商机”。当时香港《儿童乐园》杂志开始在上面连载哆啦A梦,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国际版权一说。
而既然没有授权一说,名字就可以自己起了,香港(盗)版的哆啦A梦,就被命名“叮噹”。
即便到今天,虽然正式的名称已经改为哆啦A梦,但很多香港人仍然习惯叫哆啦A梦为“叮噹
在蓝胖子走红香港之后,海峡对面的台湾地区的出版社也嗅到了商机。包括青文出版社在内的多家都陆续出版了自己(盗)版本的哆啦A梦,名字也是在香港版上进行了稍微的修订,叫做“機器貓小叮噹”
而1972年中日建交之后,台湾地区当时和日本的关系非常恶劣,这种日本文化的输入品自然就需要“隐晦”一些,台版哆啦A梦中人物的名字彻底的“汉化”,“叶大雄”、“陈宜静”、“王聪明”之类的名字现在还朗朗上口,包括里面的地址也都从日本搬到了台湾地区。
随着“小叮噹”的走红,在版权意识薄弱的当时,台湾地区各种出版社开始大规模竞相盗版,不只是各种版本的原著盗版涌入市场。也出现了各种山寨版的“小叮噹”,还拍出了盗版的“小叮噹”动画电影。
其中有些甚至可以以假乱真,比如青文自己请人画的“大长篇”系列,制作之精良完全不输于正版的大长篇,不愧台湾当时的“世界盗版工厂”地位。甚至现在因为版权原因,已经看不到这些有趣的盗版大长篇,我个人还觉得有点惋惜。
截图:YT 瘋狂老爹频道
而类似“金庸新著”的擦边球产品,如什么“小叮咚”这种就更多了。
有趣的是,当时台湾对于这些作品也有各种社会争议,盗版商还以“盗版小叮噹是反日爱‘国’”来抗辩,真的是很有既视感
在改革开放开始初期,港版台版的漫画大量涌入大陆地区
,“小叮噹”的名字也就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但问题来了—— “小”和“叮”都是繁体简体相同的汉字,而“噹”则是个繁体字
对于那些声称小时候“当”字有口字旁的人,如果是50后或者之前的人士我认为是合理的,但如果是学新简体字长大的6/7/8/90后,就没多少可信度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1935年,当时钱玄同提交,国民政府通过的《第一批简体字表》,将“當”简化为“当”,而“噹”简化为“口当”。所以当时是有这个字的。
而从1956年,新中国公布了《汉字简化方案》,當和噹这两个繁体字,合并成没有口字旁的“当”。所以当新简化字普及之后,就没有“口当”这个简体字存在了(繁体字当然还在)。
1956年《汉字简化第一表》
对于当没有口字旁而感到很愤怒的人,其实应该庆幸拨乱反正的很及时,取消掉了某些人“简化上瘾”而弄来的“二简字”。因为在1977年版颁布的二简字中,“叮”还被简化成“丁”了,如果当时发疯似的二简字方案没有被抵制掉,那就没有“小叮当”,而只能是“小丁当”了。
这点从我自己手头的各版本老词典中也能证实。

在1936年编撰的《国语辞典》,也就是《现代汉语词典》的前身中,依然是有“噹”字,也有对应的简化字(口当)。
而在1957年出版的《新华字典(商务新一版)》中,就已经没有(口当)这个字,而是简化为了“当”。

1983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2版)》中,也是将“噹”简化为“当”。之后的版本也都是如此,就不一个个放截图了。
所以在藤子先生开始画蓝胖子的时代,简体字中已经没有“口当”这个字了。至于为什么很多人认为自己小时候看到了这个字有口字旁。除了年纪比较长,在50年代之前出生这种可能性外,其他的主要原因,就是盗版书上乱印导致的了。
在那个盗版占主流的年代,各种不同的封面都有,毕竟只需要美工画个图而已,就像我们的封面一样,所以蓝胖子叫什么名字都不奇怪。
有“小叮当”的:
有直接印繁体“小叮噹”的:
甚至还有把“叮当”逆向繁体,变成不伦不类的“叮當”的
不仅如此,两位藤子老师的其他作品,因为“叮当”化,也是印刷的各种乱,封面上有的是“当”,有的却是“口当”的版本。
所以如果记忆中蓝胖子的名字是“小丁 口当”,那这和汉字改革或者课本没什么关系
,是小时候盗版书看多了。

回到文章最初的微博,这让我联想起此次关于“斯人VS是人”大讨论中,某一篇文章提到的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作者说:这次论战之所以打的这么狗血,是因为论战的双方其实并不是什么“斯人派”vs“是人派”。而是一些人是在探究到底哪种对,到底旧教材学的是什么,而另一些人是在坚定维护“我绝对不会记错”的自信。这两种不同的目的,当然会鸡同鸭讲。
所以我相信,就算证明“小叮当”不是“小叮口当”,想必他还是不会相信,毕竟我们又不能“打死他”。
不过他信不信,并不是我们努力找资料、写文章的动力来源。写今天的文章,是因为蓝胖子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所以对我来说,很在意他的名字是小叮当还是小叮“口当”?

不过,其实都不是。
因为我小时候一直看的是人美版,所以对我来说,这个蓝胖子,以前叫做“机器猫”,现在则依照藤子先生的愿望,改回了自己的本名音译“哆啦A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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