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要评价《沙丘》是很难的，我看完第一遍的时候，坐在电脑前闷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写。
这种闷，一方面来自它原著文本的复杂多义性，那个宏大又入微的世界观下，蕴含着从表面的生态学，到政治、宗教、哲学、历史、人类进化，甚至还有诗歌艺术，这也是《沙丘》原著文本的伟大之处。
另一方面来自这部电影的局限，面对如此宏大的一个世界观，它只能一部一部来，先用这第一部来交代人物的前传，所以它的故事必然是不完整的，结局需要走向另一个纵深，来打开下一部的故事。
但我同时又蛮欣喜的，即使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改编难度前面，维伦纽瓦还是完成的很超出我的预期。
所以今晚反正能聊的东西很有限，就单纯聊聊那些超出我预期的部分吧。
《沙丘》
一、用什么来讲故事？
身份
作为一个系列史诗的第一部，《沙丘》要完成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搭建科幻世界观，交代人物关系和主线故事的前情。
但是如果单看这个前情，其实是非常俗套的，还是莎士比亚模板下的王子复仇记，一个“王子”的家人被政治阴谋害死，逃亡，逃亡，堕入凡尘，然后复仇。
那要如何以一种不俗套的方式，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是维伦纽瓦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但这也是让我没想到的第一个地方。
他用了两个很大胆的方式——
一个是文本层面的，不再依靠故事和传统的戏剧高潮来让观众看下去，而是选择靠身份冲突去维持故事张力。
它在这一部里，先彻底剥夺了男主保罗的“自己”，然后像是填充一个娃娃一样，塞入各种保罗自己都未曾预想到的外部身份。
这条线是很明确的，甚至电影开头第一场戏，他和母亲在早餐桌上的对话，就已经开启了这种“塞入”——
母亲让他用音控术命令自己拿水，音控术会在后面的剧情里让观众得知，是母亲所属的“姐妹会”的专属，这铺垫了保罗从出生便逃不过这个组织，而母亲要求儿子命令自己的这种反伦理行为，也可以被解释为在这里默认了“王权”高于亲情，保罗需要消灭自己人性和爱的那一部分，去服从规则。
在后面一场他和父亲的对话戏里，他被更直白地称为了“家族的未来”，即使他提出微弱的反抗，也依旧被父亲用一种爱的名义“镇压”。
姐妹会的圣母也登场了，称他为天选之子，先知，预言者，是他们百年政治计划里的重要棋子。
最后在沙丘星球，他又成为了弗里德人的天外之音，救世主，
这时候，他还不是神，却又不仅仅是人。
三种身份，互相冲突，他像是被很多只看不见的手来回撕扯、抢夺，唯独没有一个部分属于他本身的自己。
这种冲突让角色一直维持在一个挣扎状态，这里趁机再去还原原著中非常形而上的人物内心，也就是他对“自己是谁”的哲学式困顿。
大量的闪回（其实是对未来的预言），都会让观众跟着主角一起怀疑哪一个身份才是真的，才是所谓的宿命，也顺势消解掉了原著中特别形而上的哲学观。
当然，这种多重的身份绑架， 最重要的还是给予了这个角色最终的叙事任务——找到自己。
所以所有那些本身的戏剧高潮，都变成了为这个角色去找自己服务的——父亲的去世，家族的灭亡，第一次杀人，母亲行为对她的催化，这些戏都有了意义。
这里既然提到了妈妈，那就再展开说下母亲的身份玩味。
她既是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普通母亲，又是姐妹会成员，当保罗成为先知，那这两个身份就会在母亲身上呈现出一种高度矛盾。
电影用两场戏去表现了这点。
第一场是母亲送保罗去见圣母，她知道保罗可能会死在里面，会因此被发现具有预言的能力，而成为一个“政治工具”，但她还是照做了，即使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她在门口替圣母守门的时候，念的那段关于恐惧的台词非常关键，除了表现此刻人物挣扎无比的内心，也直接拖出了这部片的主题，这个我们放第三点再聊。
第二场戏是和自己丈夫的对话，丈夫问她“你会保护保罗吗”她回答“我会用性命保护”
丈夫追问“我问的不是你母亲的身份”，她没有再回答。
这段设计，让她复杂的身份与保罗复杂的身份再次交叉，形成一种更大的张力，也为后面保罗在帐篷里对母亲的爆发和拥抱做了个铺垫。
原著中我记得直接有这段，“我的母亲是我的敌人。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她的确是我的敌人。她正在一手促成这场圣战。她生下我，训练我，但她却是我的敌人。”
这就是用身份承担起叙事，说白了就是用人物情绪推动剧情，这确实是对《沙丘》这样特殊的作品，目前可行的最优的影视化方式了。
二、用什么来讲故事？
美学
当然，肯定不能只靠一个文本层面的东西，这就不是维伦纽瓦，他最擅长的还是以美学来讲故事。
《沙丘》的视觉太美了，它在美学上融合着未来与古典，保守和激进，这是以往任何一部科幻电影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也是没有人敢去做的尝试。
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我来给大家举两个具体的例子。
维伦纽瓦如何处理沙虫。
沙虫是这部片最具有冲击力的奇观，但是也要看到底怎么用，维伦纽瓦用了一个非常反常规的拍法。
它让沙虫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让它慢慢的、慢慢的接近观众，第一次的时候用了事发倒计时的类型拍法，去把本身这个东西的恐惧立住，但却又只在第一次让沙虫露出了一个嘴巴，
第二次被置于中景，我们看到了他嘴里的触须，但依旧不是全貌。
直到第三次，他像一只巨兽一样，从黄沙里跃起，一个大远景里它的全貌才第一次被观众看到。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要形成一种对比。
注意第三次的那个大远景里还有什么？还有保罗和他母亲这两个人类，站在沙虫面前。
宏大和渺小在这一刻构成了一种古典油画般的短暂停留，冲击力几乎是向观众扑面的（所以你们一定要看IMAX2D）
美学我们再举一个我很喜欢的例子——如何去拍这个星球？
里面有一段台词，其实就是导演在对着观众回答这个问题。
一段经历如果不能通过被打断和分解而被我们理解，想要理解它 我们就必须要顺着他的节奏而流动 跃进这条洪流并且随着它的流动而起舞。
你把“经历”，换成星球或者说沙丘，那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维伦纽瓦把这颗星球，或者说这片沙漠当做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去拍他的流动和美，里面出现了大量没有意义的空镜头，去抵达一种特殊的氛围，就是所谓的像大海一样的沙漠。
大家可以注意看下沙虫最后一次出现的那一次转身，巨大的沙浪被扬起，冲向石头，重重拍击，再次回头。
这就是海浪啊，换一个颜色就和海浪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就像我们在地球上拍大海一样，最美的永远是拍它原本的安静，以及安静被打破的时刻。
这也就是“跃进这条洪流并且随着它的流动而起舞。”的秘诀，电影都被丢进了这个沙漠里，甚至激进些说，沙漠才是这部片的主角。
它有静谧的时刻，昏黄的时刻，清晨的时刻，他像个人一样有情绪，沙虫的暴虐便是他的愤怒。
三、那这个故事用来干什么？
庞大事物下的人类
来到了我们最终的一个问题，这上面花里胡哨的那么多东西，是为了干嘛呀？
还记得我在上面说要放到第三点聊的两场戏吗？
一场是母亲为圣母守门时的念白，一场是沙虫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对比。
这两个合二为一就是我认为的这一部独立的主题——
就是用巨大的科幻事物，去比喻政治和宗教事物这类同样庞大且无形的事物，然后给我们看庞大事物下人类自处的状态，以及看人类被改变的过程。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第一点说，母亲守门的时候那段念白那么重要的原因。
因为它就是在给我们看，当政治敌过爱之后，人类自处的状态：
“绝不能惊慌。恐惧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最终导致灭亡的死神，我会直面恐惧，任由其穿过我的身体，但当它过去之后，我会洞悉它的轨迹。恐惧所到之处，万物无存，唯我独立”
多鲜活啊。
还有人类的局限性。
沙丘星球被政治奴役迫害的土著们，民众从未相信自己，只愿意相信一个传说，一个传说中的救世主，宗教也由此形成了。
宗教成了一种人类一种乐观式的催眠，这也符合原著的反救世主精神。
所以，即使被判断为能预知未来的救世主保罗也同样是局限的。
因为「人类潜意识深处存在一种渗透全身的需求，即追求一个符合逻辑、凡事有理的宇宙。但现实中的宇宙总是领先一步，令逻辑无法企及。」
你追不上时间，也追不上宇宙。
时间的界限是宽广的，但是当你穿过它时，时间就变成了一扇狭窄的小门。
比如，人们对预知未来这件事情趋之若鹜，却不会有人去想，当你做出预言，这一行为本身便会形成影响，有利于未来向预言的方向发展。
你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太多，就像那只巨大的沙虫出现在两个渺小的人类面前的时候，那种对比，便是无奈。
所以，到底是肉体塑造时光，还是时光塑造肉体？
我就说到这里吧，去看电影，电影能给你答案。
配图/《沙丘》
配乐-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
关键词
《沙丘》
沙丘
沙虫
维伦纽瓦
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