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将爷
21位奔跑者逝于荒野,这是5月大地上最为浓黑的悲凉。
太多逝者的悲情人生,让我提不起手中沉重的笔。连日来,我一字难落。一颗卑微的心,在感叹着人生命运的诡异沉浮,咀嚼着生活的太多甘苦。
从某种意义讲,这些奔跑者的人生,又何尝我们很多人的宿命——从寂寞奔跑到死。
这些死在甘肃白银荒山野岭的跑者,让我想起多年前读过的迟子建小说《群山之巅》,那里面,有太多卑微的小人物,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想要努力活出人的样子,但却是那么地艰难。
是的,如果不是这起足以记入世界马拉松灾难史的事件,你一定不会相信,那些站在光鲜领奖台上的奔跑英雄,不过就是生活的卑微工具人,是在以耗费生命的代价,来撑起生活的重量。
今天,我在回放他们的故事之前,用颤抖的心写下迟子建在小说中的这句话:
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群山之巅,又有谁能听见奔跑者的呼唤呢?
梁晶,34岁,在去年底的国际田联积分榜上,是超马、越野积分的中国第一、亚洲第一,世界第八。
这位顶级跑者,已经获邀十月底环勃朗峰越野跑的泰国分赛。不出意外,他将会站在这项欧洲最难的越野跑比赛的真正起点上。
然而,甘肃白银的冰雹、冻雨,让他永远地倒在了寂寞荒野:
我默读着《人物》杂志的上面这段白描和推演,眼泪终于没有控制得住。
这个希望能用跑步为妻儿撑起了一片没有委屈天空的“梁神”,在自己天空遭遇到扛不起的风雨,留下了极为惨烈的生命最后时刻。
奔跑,行走,跪爬,停止,这是怎样悲壮又绝决的生命历程?
那一刻,一世界的风雨如晦,谁又能听见他的呼唤呀?
那一刻,梁晶眼前浮现的,应该会是他极其宠爱的2岁女儿。只是,他回不去了。
梁晶推着女儿冲过终点线图源山东商报
我的情绪失控于这样的场景,是因为太多往事不经意也浮现于眼前。
很多年前,我漂泊流落,在遥远的异乡打工。有一回,念及故乡家小,辗转回家,转搭了一辆通过家乡边界的车辆,于午夜时分,被抛扔离家几十里在道路之旁。
那一夜,我成了的孤冷奔跑者。凄风苦雨,黑暗泥泞,生死疲劳,挣扎前行。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我终于离村庄还有几公里。而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不止是寒冷饥饿疲劳的侵袭,更多是恐惧害怕。
我是觉得,鬼来了,就在我身边晃荡!
那段土路的两侧,是高高密密的芦苇荡。夜里,各种鸟叫、兽叫、虫叫,还不知名的怪叫,以及风中频频招手伏身的芦苇,让我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鬼门关前。
真正的困境,就是里里外外都是困境。我再没有力气走了,我也再也没心劲走了,我坐过,挪过,爬过,大声叫喊,与自己说各种各样的怪话。
鬼靠不了身,就能等到天亮。天亮了,人就有希望,也就能活了。
那一天,我熬到了天亮。
而对甘肃白银的21位奔跑者来说,那一天的黑夜来得格外早,时间也格外长。他们,没有熬到自己的天亮时分。
而在这些奔跑者中间,还有一位聋哑人,他只能无声地与夺命的魔鬼挣扎到最后一刻。
他叫黄关军,也是34岁,是2019年全国残运会的马拉松冠军。
比赛前熟悉路线的黄关军
如果说,梁晶是想靠跑步来养家,为妻儿遮风蔽雨,那么,黄关军的跑步,纯粹就是活命,为自己挣来聊以维持生命的几两碎银。
他在1岁时,因打针失误变成了聋哑人。老天几乎关闭了他人生所有的通道,只给他留了一条跑道。
在跑步成为产业的今天,黄关军终于可以通过不息的奔跑,挣到比当切菜服务员更多的生活费。
“中国阿甘”,这是世人给黄关军的身份标签。
阿甘并不知奔跑的目的,而黄关军虽然失语,但清楚自己在为活着奔跑。
他的成绩,离下一个梦想已经无限接近——成为专业运动员。熬到那一天,他就会有相对稳定的生活保障。
然而,甘肃白银,却成为黄关军苦难、悲情、残酷、短暂的人生终点。
在孤独世界里踽踽独行的黄关军,在白银的荒野,拼尽最后的力气,在身体器官衰竭中,结束了他的苦难人生。
他在微信头像上用了电影《一万公里的约定》的台词做签名: 
我要热爱痛苦,我要跑赢全世界。
而黄关军终于没能像电影里男主人公那样,以一腔热血完成一万公里目标,而是无声地永远倒在了荒野。
生活以痛吻他,他只能以无声回应。
黄关军
这样的寂寞跑者,用生命诠释了余华那句话: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这样的悲惨人生,不仅让我想起了迟子建《群山之巅》里面残疾者的卑微人生。
群山之巅,于我而言,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很多年前,我和一个女孩数次驾车穿越中国的死亡国道“318”线,那时,险路未修,边上的深渊峡谷,埋葬着太多的探险者的尸骨。
后来,在临近稻城亚丁的地方,我们终于见到真正的群山之巅。
苍白与蓝天连接,而林立着无数神奇巨石,竟然是史前的海底世界。
那一天,我在群山之巅的无人区,向那个女孩完成了求婚。她就是我身边的妻。
每个人看见的群山之巅,都是一路风雨一路歌。
而逝于荒野的奔跑者,他们在群山之巅的绝境,又想起了方方那篇《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小说里的涂自强,是考上大学的贫寒农家子弟,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然而,毕业即失业,四处奔走谋职,艰难度日过着“蚁族”生活。
最后,涂自强在拼尽力气中积劳成疾,默然死去。
涂自强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句话是:
这只是我的个人悲伤。
这部作品,也曾经击穿过我的内心,让我感叹在这个混沌的世道中,要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活着,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这几天,很多人在质疑马拉松的意义,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虚妄的命题。
真正应该质疑拷问的,是马拉松背后的资本与权力,为何会成为罪恶的推手,把这些原本就在生命漩涡中挣扎的人生,推进了死亡地步。
这场绝命马拉松,清晰地宣告,这些奔跑者并不只是在追求诗与远方,很多其实是为了生活在付出自残身体和自毁生命的代价,已经沦为赛事背后的资本和权力,追求利益和政绩的工具人。
我的写作,从来不愿背弃两大母题,一是对底层苦难人生的悲悯,一是对权贵制造不公的批评。
鲁豫在《偶遇》中说:
我们或许都曾经或正在经历各自的人生至暗时刻,那是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隧道。
在现实人生残酷的隧道中,很多人仅仅为了活着,就硬碰硬地拼尽了全部力气。
而像王振华这样的权贵,却能以性侵9岁女童这样的恶行,来断绝一个原本可持续的女孩人生。这样的活着,才是人世间最大的耻辱。
一个社会只有让普通平民,让平凡人生,通过努力生活,在正派大道上,迎得平安美好,才能称得上好的社会。
21位奔跑者逝于荒野,其实我们也都是他们的陪跑者,在各自的人生赛道之上,等待风雨来袭。
今夜,还有多少奔跑的人生,正在进入自己的孤苦寒冷的绝境,甚至走进生命的失温地带?
不由想起诗人余秀华这样说:
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隐匿于万物间。
念及这样的人生,念及这样的诗行,念及逝于荒野的梁晶与黄关军,此时此刻,我再次用颤抖的心,写下这句话:
一世界的冰雹冻雨,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这也是我的呐喊和呼唤,而你是否听得见,听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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