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第一次意识这个问题,是2015年的时候。
贾樟柯《山河故人》在内地上映,相差了40岁的张艾嘉与董子健在飞机上两次接吻。
我记得先是董子健偷偷碰了张艾嘉的嘴,愣住了几秒钟的张艾嘉又捧着董子健的脸回了一个深情的吻。
这两个吻让我所待的那个影院全场哗然。
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影院可以因为纷纭的议论变成菜场。
当年的舆论,大家也都是在用各种能体现出她年龄的词语去评价那一段戏。
鲜有人记得,本质上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一次荷尔蒙作祟。
而这种议论的产生根源,也并非那40多岁的年龄鸿沟,而是人们已经默认了年老之人的性欲是应该因为羞耻而被隐藏起来的东西。
包括不久前上映的《送我上青云》里,大多数人关注的都是盛男的故事,女性的欲望。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李平的父亲那条线中,关于老年人性欲的并线式刻画。
写《青云》的时候我提到过一场戏。
李老在和盛男妈妈表白,不经意说出了一句话:“上次中风之后,手就不听使唤了,很多事就没办法自己做了。”
这很显然是在暗示一个连男性阳具自慰权利被剥夺的老人形象。
老人那条线的结局落笔也更直白:“爱欲是每个人的生死之门,我从哪来,还从哪去。
他躺进水中的棺材,慢慢飘向一个像极了女性生殖器的山门洞口。
但这些隐喻式人文关怀,还是被很多更具有噱头性的东西所取代了,鲜有人提及。
生活中的体验也几乎都是这样一种风向。
好像只要一涉及到关于老年人的性与欲的话题,我们看到的就是以上两个例子中分别代表的两种态度。
一种是觉得人到老年再去谈这些总有一种“老不正经”、“为老不尊”的感觉;
另一种则是直接忽视这一问题,默认了它的羞于启齿。
其实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人在看待这个问题时会产生这样的态度和反应。
最根源性的问题,是在我们的社会当中,老年人是属于失去话语权的那个群体。
社会呈现永远是由掌握话语权的人去制造的,一旦产生就免不了带有视角和立场。
同时,社会呈现又是服务于最能够推动社会发展的群体的。
但很显然,老年群体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们只能被掌握着话语权的我们凝视。
我们从我们的视角出发,往往施加给的是物质养老,家庭孝道,医学健康。
比如在我们的固有观念里,觉得老年人的生活无非是每天做做饭,看看报,接送孙子上下学,没事跳跳广场舞。
认为老年人保持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形象。
而我们的社会对于老年人的关注,也就被框死在了这些来自他者凝视中的外部给予。
一旦他们的生活里出现了“性活动”这一项,就会导致一个老年人形象的“破灭”,甚至招来指责。
这其实是一种刻板印象,也是一种对老年人的捆绑。
这种捆绑其实还体现在很多方面。
从生理因素上来说,很多人认为只有年轻的身体才有资格享受性的美好。
当一个人到了年迈体衰的年龄时,身体会开始阻碍性活动的产生,也会导致性需求的消失。
不可否认,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老年人的性功能的确会因为身体状况产生衰弱的可能性。
但如果只是把衰老局限于身体机能的变化,无疑是一种窄化“老去”的行为。
因为针对老去这件事,每个老年人都会有不同的自我审视。
其中还涉及老年人的性心理的变化,以及社会环境的暗示和引导。
然而在我们过去的社会里,老年人们所受到的某些传统教育的固化和科学意识的缺位,都让他们认为性只是一个用来生育的手段。
现在,时代施加给他们的生育任务已经结束,性便不再与自己相关。
这种性心理的变化,才是老年人的需求消失的真正原因。
就这样,我们的善意,社会舆论,他们自己的观念,三根绳子把他们谈性,表现性的权利捆绑了起来。
“老年人”这个词,也被我们置于了一个超脱于人性的刻板语境中。
我们当然不否认上面那些孝顺,物质,医学给予的必须性。
但我们也必须意识到,我们缺乏从老年人内心需求出发的松绑。
那么,在这样的捆绑之外,老年人的性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以前读《海蒂性学报告:男人篇》的时候,有一个60岁的老年人的回答给过我非常大的震撼。
他说:“我比年轻的时候更喜欢性。那时我们有太多的争吵,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恐惧和期待。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一切变得更美好了”
这段话也让我想起了《和陌生人说话》中的一期节目,《菖蒲河老人情》
北京的天安门边上有一个菖蒲河公园。
每天总有一群大爷大妈待在那儿,他们不是为了下棋聊天,而是为了“谈情说爱”。
遇上心仪的对象,说几句好听的情话,讲几个黄段子逗逗乐,有感觉就继续往下发展,没感觉就再找下一个。
与一般的相亲不同,一位接受采访的胡大爷说出了他们来这里的明确目的:
一是想晚年生活有个伴,二是为了消解寂寞,性需求得到满足。
当然,很少有人真的会把第二个需求说出来。
胡大爷属于比较敢说的那一类老人。
他来菖蒲河公园两年多,也因为直白火热,谈了不少恋爱。
追过一个特漂亮的女人,也跟人搞过三角恋。
他说,俩人大街上接吻,搂搂抱抱,一点儿都不顾忌旁人的眼光,爱得发了疯。
欲望最强烈的时候“一天四次”,最浪漫的一次发生在电影院里,再就是鸳鸯浴了。
看到胡大爷讲这些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焕发的生命活力,也能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快乐。
他们其实很在意性。
密歇根大学的一项调查发现:
在65-80岁的老年人中,有40%的老年人仍处于性活跃状态;有2/3的人表示,无论活跃与否,他们对性都是感兴趣的;超过半数的老人表示,性对生活质量很重要。
中国性社会学家潘绥铭在《给“全性”留下历史证据》在一书中也提到了我国的情况:
从2000年到预计的2015年,在我国的老年男女中,“乏性”的人(每个月不到一次)已经从66%大大地下降为47%,而“有性”的人(每个月1-3次)则从25%上升到了39%,“富性”的人(每个周一次或者更多)也增加了大约5个百分点。
现在55-61岁的老人中,有53%的人仍然可以保持每一个月一次及以上的性生活。
其实我们在影视作品中,也可以看到对老年人性欲的关照表达。
比如在韩国电影里,《酒神小姐》直接构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老年人情色国度。
借着一个老年性工作去还原老年人被社会边缘化的内心。
李沧东的《诗》直接毫不避讳地把老年人的性爱戏放在了观众面前。
郑址宇的《恩娇》摆弄了一段老年人和年轻人的三角之恋,也借着老年诗人的嘴去对话所有年轻人:
“你们的年轻不是你们努力的奖励,我们的衰老也不是我们犯错的惩罚。”
华语虽然受困于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但也有着墨。
《盛先生的花儿》聚焦了一个痴呆老人和保姆的故事。
老年性议题虽然不是电影主题,但很明显放在电影里当作了暗流涌动。
《老兽》也一反中国式的人伦纲常。
没有压抑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混蛋”在性上的本能。
还有《老炮儿》里,有冯小刚和许晴性爱的惊鸿一瞥。
以上这些东西,都无一例外地证明了一点:
在如今社会里,老年人绝不是“无性需求”的状态。
你会发现,老年人的欲望和需求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戛然而止。
相反,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仍然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热烈,愉快,感受到性的乐趣和美好。
然而,当压抑与性欲同时存在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再谈一谈这种压抑会带来什么?
不久前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7旬老人举报嫖娼价格上涨”
投稿里的截图的男性,也成队形的骂老人:“糟老头子,坏得很”。
评论里一眼望去也大多都是对老人的讽刺和嘲笑。
还有三年前引起许多人关注的一条新闻:
“老汉以跳广场舞的方式结识性伴侣,与50多人发生性关系染艾滋”
由于缺乏性知识,频繁发生性行为,患病后又害怕丢面子,没有进行及时的治疗,最终不断传播。
十几个,几十个,无数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这两个新闻无疑是荒诞且悲剧的。
但今天我们并不是为了去谈这些行为的对与错,而是希望大家去思考这种荒诞与悲剧的背后折射的那个东西:
外部压抑正在导致老年人的自我压抑,以及背后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压抑抑制并不代表能使其彻底消失,因为还会有忍不住的那一天。
当他们处于独自生活的状态,或者在羞于表达自我欲望的情况下,一旦难以忍受长久的孤独折磨,便会用各种不健康、不正确的方式进行性活动,满足性需求。
类似的例子绝不止新闻里的老人一个。
近年来,我国的艾滋病感染者明显呈老龄化趋势,从2018年底杭州市疾控中心发布的老年人艾滋病报告可以看到:
我国60岁以上男性人群感染病例报告数已从2010年的4751例上升到了2017年的19815例。
其中有一半的病例都是近三年才报告的。
到了这个地步,问题就不仅仅是针对某一个体而言了,而是整个社会。
写在最后
写下这篇文的初衷,还是三号厅一直主张的,希望能去创造一个更加包容的环境。
但我们同时也觉得,这不止是在帮老年人。
毕竟我们每个人都会变老。
一味地不接受,歧视,忽略,只会让现在的老年人、日后的你我一同陷入这样的困境里。
我老了以后可不愿意变成一个没有爱,没有欲望,没有性生活的三无老人,过着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那该多没意思啊。
你应该也不想吧?
参考资料:《海蒂性学报告》 、潘绥铭《给“全性”留下历史证据》、《周柯含、黄盈盈丨老化中的主体“性”——对老年女性之身体与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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