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必有回声。
前不久看到朋友转发微博上的一个视频，一位红妆艳抹、身段苗条的年轻姑娘在一场婚礼上被按着头，拐着腿，强逼下跪完成某项仪式。当新娘表现出不愿意的时候，压着她的中年妇女面露凶相，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更可怕的是，在一旁的新郎则全程事不关己，甚至掩嘴而笑，跟着一同戏谑新娘。
这副场景出现在21世纪的今天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火箭升空后都能回收了，而就在我们身边还能出现强迫新娘下跪的现象，不得不怀疑，中国大地上一百年前的先辈们发出的怒吼，到底有没有成效。
亲身经历：“下跪”习俗也许不是个例
从网友的评论可以看出，大部分人对那位逼人下跪的亲戚做了谴责，但仍有一小部分人认同下跪是一种传统习俗，无可厚非。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在山东潍坊下属的一个村子里亲历的婚礼。
按当地的习俗，我结婚时婆家也提到过新娘要下跪。当然，那天我没有下跪，我觉得太可笑了，在我生长的地方是没有这种习俗的，因此我事先就和丈夫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表示了同意。但是婚礼仪式结束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男性拿着一块毯子对我嘟嘟囔囔，我知道那是本来下跪要用的毯子，他因为我没有下跪而对我非常不满。
婚礼跪拜在中国并不鲜见，图为演员黄晓明和Angelababy结婚时，下跪给父母敬茶的照片。
在当时，我以为不下跪是受过教育的人都有的共识，所以对那次事件没有特别的留意，以为只是村里的老人们的无知之举，大部分人都不会做。然而这几年来，我又亲眼目睹了好几起下跪事件，证明了我对“下跪文化”正在逐渐革除的看法未免太天真。
前几年在南京鸡鸣寺山顶之上众多民众集体对神像的顶礼膜拜的景象让我又震惊又惶惑，是我第一次目睹大规模的跪拜场面。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又在上海、山东的寺庙以及其他场合上见到了更多的跪拜。
如果说在寺庙中的跪拜还是出于对信仰的敬畏，那强迫式的下跪让人实在无法接受。今年春节，我看到我的表妹让她五岁多的小孩给爷爷奶奶下跪讨压岁钱的照片。我的表妹是85后，几乎和我同一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困惑。下跪是个人的选择，更是传统习俗和社会文化规训的产物，我们的教育并没有做到它该做的事情，它让崇尚权威、等级分化的习俗再一次统治了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并影响了我们的社会性别建构。
习俗如何影响女性的生存空间
3月初，我在山大威海分校参加一个性别小组的妇女节沙龙活动，讨论的主题正好就是习俗与社会性别的关系。七八个讨论者正好来自各个不同的省份，大家发现南北方虽然可能截然不同，但都有着各种让人作呕的习俗，它们无一不暗含着对女性的性别规训，企图告诉女性，你们是低人一等的。
1
食
首先，每年春节都会在网上引起热议的家庭聚会时女性能不能上桌吃饭这个问题，很多地方都是基本一致的。虽然如今可能不再严格的“不让上桌吃饭”，但对于很多大家庭来说，女人们基本也“没有空间”和男性同桌吃饭，通常都是男性一桌，女性和小孩一桌。而且女性大多要负责全部的做饭工作，所以歇下来参与聚会的时间很短，有些还需要吃剩饭。拿我所来自的家庭说，虽然基本也没有男女分桌的问题，但是在村子里我奶奶家聚会时，如果位置不够一般都是姑姑们站着，叔叔们是有位置的。

而在《人民日报》年初的经典《春节嘲讽山东人,是一种文化堕落》中，这些现象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只有儿媳、嫂子和婆婆的女性之家所需要考虑的长幼有礼的问题：
“
一家人在一个炕上吃饭，爷爷奶奶自然不能缺席吧，父亲自然不用为你做饭烧菜吧，婆婆已经在忙活了，嫂嫂也在忙活了，此时，身为成年人、身为儿媳的你难道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炕头等饭吃么？难道能让长辈、兄嫂伺候着你，而你却无动于衷吗？
如果家口少，自然一个桌吃饭，如果家口多，一个炕坐不下，只能另起桌了，这个没办法。要怪不能怪你公公婆婆，只能怪宅基地太小，没办法。
如果春节刚过，一大堆亲戚来做客，多数是来看望父母的长辈、哥哥姐姐之类的，这么多人来了，总要吃个团圆饭。此时，身为儿媳妇，你不下地帮着婆婆、嫂嫂烧饭做菜么，难道让儿媳妇陪客、陪酒么，好像这也是最最基础的礼仪。
”
2
祭
清明快到了，去坟地拜祖先也是一个男女有别的地方。比如在山东有些地方，女性是不能去坟地祭拜祖先的，不论是娘家还是婆家，只有男性有资格参与春节或者其他时候的祭祖行为。而我了解到的山东婆家的风俗是，结婚的当天，新媳妇要去祖先坟上祭拜，用意估计是给祖先看看家族的新人，以后就不能再去坟地了。
有类似习俗的是贵州，贵州的元宵节有给祖坟点灯的习俗，而这个活动也是不能有女性参加，只有过年时的上坟女性可以去，这又体现了男性的特殊地位。

我们的讨论中，一位家在山东临沂的女大学生说到，家里长辈刚去世举办葬礼时，作为女儿必须完“哭坟”这种充场面的仪式，以表现她们的孝顺程度，然而儿子却不用走这个流程，尽管以后的家庭内祭祀他们是主要的参与者。有用的时候就需要女性出场，一旦这个面子工程完成了，神圣的祭祀活动就不给女性参加的机会了，女性的无资格身份竟然严重至此。
3
求子
这位女生还提到了求男婴的习俗。她认识的一个家庭在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背着铁做的娃娃爬泰山，希望心诚改动菩萨赐给家里一个男孩。
在我了解的爷爷的村子，有个家庭第二胎又是女孩，因为养不活便把这个女孩偷偷送人了，再生到第三胎才生到男婴。

而我从小听我妈一直念叨的事情就是，她生了我之后，我爷爷因为作为长子的爸爸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就坚持不放鞭炮——按村里习俗，家里有喜事是要放鞭炮的。
4
财
更不要说财产继承问题了。即使我们看到一些地方女性地位相对比较高了，在继承权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特别是家庭有男性后人的状况下。
据我观察以及朋友同学的反馈，女性是很难拿到父母的财产的——除非是独生女——大部分财产还是要传给男性后人。而不给女性财产就算了，还要求女儿提供养老回馈。最近有篇新闻就提到八十岁的老母把所有财产给了儿子，却要求女儿负责一半养老费和赡养费，女儿不服告上法庭，女性在这种家庭中完全是被利用的工具。
杜威的《民主与教育》中提到，习俗也是教育的一种方式。教育不光是学校教育，还有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而习俗在这里扮演重要的角色。我想起来我曾经也被母亲逼着向所谓的“转世菩萨”下跪，这个菩萨是真人假扮骗钱的。这大概会成为我一个耻辱的回忆，而我那时候早已接受了高等教育，还是不得不无奈地顺从我的母亲给我并不相信的人跪拜。
令人欣慰的是，在我开头看到的视频中，这位新娘最终没有下跪。希望她通过这次事件，及早警醒，能最终摆脱这令人窒息的不公牢笼。
文| Daisy
编辑| 李合子
Daisy
正在找工作的全职妈妈，曾被传统婚姻观束缚的女权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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