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告别青春期

岁末的时候，苍井空发文感谢粉丝，宣布她怀孕的消息。我看完内心波澜不兴，当她宣布隐退的那一刻起，结婚、生子这样的事情就注定会发生。当她还在面对镜头拍摄，当网友还有大把时间面对屏幕的时候，大家都处在各自的青春期。人生尚未定型，一切皆有可能，大家就像是在一片旷野之中疯玩疯闹，一直跑到筋疲力竭。但总有那么一刻，即便是在极速奔跑中的人们内心里也非常清楚，总有那么一刻大家会挥手作别，消失在不同的小径。那些小径一旦踏足其上，大家彼此的过程和终点其实都相差不大。只不过人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那片旷野，可以再次没心没肺地疯跑。

青春期总是会结束的，消失得全无预兆。世界突然之间严厉起来，并非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它把你当做一个成人来认真对待。青春期的生活也是生活，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不会有人提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问题：你用什么来交换？在楼下玩到黄昏，回家时需要用作业来交换；在西藏骑行到国境线，毕业的时候需要用证书来交换。那时候不交换可以被原谅，可以被包容，甚至可以被稍稍放纵，但那一天最终还是会到来：你用什么交换房租水电？你用什么交换手机大衣？你用什么交换水清沙幼椰风树影？这一次不能不作答，世界的脸色很难看。

“明天一切皆有可能”是所有宽容的来源。你创的业，你买的楼，你买的P2P理财，你囤的数字货币，你投资的新公司新产品新概念，在经济的青春期里，一切皆有可能。青春期里人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用未来下注，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都那么令人振奋，都那么充满了希望。即便是泡沫也是快乐的，美好的，甜蜜的，就像是喷涌的香槟。但是，成人的那一刻还是会到来：这一切，你用什么来交换？成人世界的明天并不是一种时间概念，其中也绝对没有理想和情怀。只有青春期里，生活才是一架天平。在这一端放上生活，那一端押上明天作为砝码，想当成多少重量就可以当成多少重量。而在成人的世界里，明天可以作为多重的砝码，取决于你自己此刻有多少质量。

国家也有青春期，富家子弟和贫家小儿在一块空地上玩。富家子弟会在那些美好的日子里相信四海一家，相信世界是平的，相信地球只是个村落，所有人无分肤色、信仰、性向，同呼吸共命运，无分彼此。但是那道声音还是会响起：这一切，你用什么来交换？于是平坦的空地上迅速挖出了壕沟，在壕沟后筑起了高墙，曾经一起嬉戏的小朋友各自躲回高墙之后。世界不再是平的，也不再是一个村落，而是一圈圈围墙。四海也不再是一家，人们重新分为你们和我们。在成人的世界里，人们关起家门，宣称只关心自家人，门外的一切和自己全无关系。哪怕一杯水，一口面包，也要算清楚价钱。那个亲密无间的世界在慢慢消失，游戏场上空无一人，人们在紧密的门窗后探头探脑，邻里之间彼此提防。

人们曾经凝视太空，又曾经从太空中凝视地球，因为自己和数十亿人生活在茫茫宇宙中一颗蓝色的小小星球上而感动不已。并且从中生出无限的爱怜之意，相信所有人都是一个共同体，彼此的命运密不可分，我们需要对每一个人的生活负责。从此，用商业和科技的巨大推力，试图把全球居民都紧密联合在一起，为了共同美好的明天而奋斗。如今看来，这像是一个青春期里漫长的迷梦。乐观和善、激情澎湃的世界又一次度过了它的青春期，重新变回严厉世故的成年人。在转变完成的一瞬间，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成人世界的压力，就如同这一年里人们所目睹的无数花果凋零。

2018，告别青春期。这个古老的世界在历史上曾经无数次这样变动，从童稚变到热忱，从热忱变到成熟，从成熟变得衰朽，又从衰朽里重新焕发出生机。个人命运的起落，境遇的迁转，都处在这种巨大的变动之下，对此我们所能做的事情极少。而活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对智慧的追寻，对美的渴望，以及爱的能力，可以让人们在历经一切变化之后，还能露出笑容，对未来依旧心怀希望。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我希望你能找到它们。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它的事，但如何去生活则是我们自己的事。

当夜晚到来，站在高处看任何一座市镇，无数灯火星星点点在风中摇摇欲坠，明暗不定，但是却一直发出光亮。世界有时候仁慈，有时候酷烈，但是那些小小灯火却长明不灭。它们只是为了照亮自己，但是却因此照亮了世界，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奥秘。

预祝你新年快乐！

题图摄影：Josh Adam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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