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唐探”编剧：KIKO，“唐探宇宙”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唐人街探案》自2015年上映，“秦风+唐仁”这对侦探组合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横空出世，经历三部电影，“喜剧推理”的风格已深入人心。2020年，随着网剧《唐人街探案》的播出，林默带来的冷峻残酷的推理风格，又让“唐人街探案”这个IP开拓了新的维度。2021年的《唐人街探案3》中，唐仁和秦风在电影故事里与网剧主角林默联动。从此，在“唐探宇宙”中，电影围绕秦风唐仁、网剧围绕林默、网剧和电影故事联动的叙事逻辑似乎就此确定下来。

然而，在2月29日上播的网剧《唐人街探案2》（以下简称唐网二）中，这种模式仿佛又被打破了。

前两个单元依旧由林默主导，自第三个单元《游乐园》开始，故事的主角变成了“唐探宇宙”中的常驻配角、也是唯一的女侦探KIKO（尚语贤饰演）。这种从剧集中段切换主角的做法颇具实验性，在观众中也引发了不少讨论。不仅主角发生了变化，网剧《唐人街探案2》从故事讲述的侧重点，到导演风格，甚至KIKO令人印象深刻的造型，均与唐探网剧冷峻暗黑的风格有所不同。

针对这些变化，我们采访到KIKO篇故事的编剧，全丽璇，或许可以找到“唐探宇宙”编织发展的蛛丝马迹。

Q：KIKO的第一次亮相是在电影《唐人街探案2》中，这个人物的开发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

全丽璇（以下简称“全”）：据我所知，KIKO的故事在第一季网剧开发时就已经在考虑之中。

此前KIKO的故事里女性元素并没有很重要，更多着墨在她的黑客与侦探属性上。但第二季开发时距离第一季已过去4年，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和心态影响了我重新思考KIKO是谁，不论是在女性视角的重视度上，还是在社会议题的与时俱进上，KIKO的故事都需要变化。

此前观众对这个角色的认知除电脑高手、能说英语、爱吃棒棒糖、色彩斑斓之外，对她的性格、过去、家庭关系等一无所知。这些未知就是我的入手点，于是，KIKO的家人、朋友或恋人，他们的样子就渐渐成型了。

Q：从配角到单元主角，KIKO的人物设置有哪些丰富和深化的部分？

全：我一直认为KIKO是“唐探宇宙”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哪都有她但谁也不认识她。开展KIKO的故事，关键是“继承”与“发展”。

首先继承KIKO的已知概念（造型，爱吃糖等），并在第9集初登场时，关联第一季网剧的时间线，KIKO正在帮林默调查玫瑰案，这是观众期待的KIKO。但满足后就要打破预期，才能让观众持续好奇。当KIKO结束调查后，我们改变了她的造型，暗示观众KIKO的人生故事开始了。

KIKO到底是谁？她造型夸张，说话有攻击性但又不失可爱，她很年轻却做黑客接委托，她是一个叛逆少女，或许她是单亲，或许她曾经历创伤，但她并非完全缺爱，反而是被爱牵挂、包围着，所以她才表面叛逆，而非真的暗黑。随着这些思考，围绕KIKO的人物关系与世界慢慢展开。

在《游乐园》中KIKO与妈妈王娇云之间是互相嫌弃却相依为命的家庭关系。并且，在林英树这个搭档角色上，也做了亦父亦友的处理。《游乐园》的核心探讨是家庭话题，为化解KIKO因姐姐自杀与妈妈多年的隔阂，因此在故事中我也聚焦到林家父子的日常，受害者邵菲菲的家庭矛盾，都是为了统一和巩固这个话题。

到了《黄金城》的故事，我更加关注KIKO的友情。KIKO的第一属性是黑客，她在做侦探之前有哪些黑客前史？她与黑客伙伴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曾经的爱人是谁？由此，黑客小组的概念也就形成了。

Q：《游乐园》和《黄金城》这两个案件是如何发展出来的？

全：唐探一直都有漫画感的DNA，无论是人物还是故事创作的出发点更多是“有趣”，但我认为唐探的价值不仅仅只是商业上的，它提供了一片非常有生命力的土壤。我想在角色上探索更多成长，并且在娱乐的同时与现实世界甚至理念探讨发生关系。

《游乐园》是关于女性受害的情色案，取材于现实事件。我认为KIKO作为“唐探宇宙”唯一的女侦探，她能带领观众更加“共情”受害者，而非单纯的“怜悯”。这种共情性既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武器。在开发过程中，我被质疑：这些女孩看似有机会反抗，为什么要顺从，她们是不是自己也有问题？

但这就是一部分的现实，当年轻女孩们面对一个所有人都称赞的大人物的阴暗面，她一定是不知所措的，你可以说女孩软弱，但软弱不应该被利用，而应该被承认和保护。我通过KIKO姐姐的前史，加重她的共情性，是希望观众跟随KIKO的视角，将注意力放在感受上，而非去指责谁对谁错。

《黄金城》是王天尉导演提案，KIKO是黑客，她应该有一个关于金融和黑客行动的案件，监制又提出了兄弟创业的想法。参考《游乐园》的亲情话题，我认为《黄金城》的三兄弟感情，可与KIKO的黑客伙伴形成两组非常有趣的人物映照关系。包括秦风与KIKO在东京街头道别时，他们也谈到“我们算是朋友吗”，也是在统一话题。

《黄金城》建立在一个思想实验上“如果每个人分到一百万，这个世界会怎么样？”，通过《游乐园》我们看到了KIKO的心，到了《黄金城》，我想聊KIKO的世界观，她相信什么？这也形成了《黄金城》里不同人物的不同理念与立场。

Q：《游乐园》和《黄金城》是两个独立存在的单元，时间线上也分居“唐探宇宙”不同的位置上。但是两个单元又有很多角色关系成长的衔接，这个有点有别于之前该系列网剧的创作。这个层面有哪些思考呢？

全：就像上一个问题聊到，我理解的“唐探”作为宇宙发展，角色和关系的成长是必须的。

我是“唐探”的粉丝，所以在为“唐探宇宙”创作时，我特别在意要去承接一些宇宙关联点，包括“立刻有”组合的后续，还有关联林默的玫瑰案时间，以及让Ivy去招募Neo、欧阳盗取的金库属于Q组织等。

但我并不满足于这些关联点，我认为尤其是在单元剧的形式下，我有两个独立的案子，去讲KIKO一个人的故事，利用这个特性，我将KIKO篇的人物关系分为两类：KIKO的亲密关系和案件人物关系。案件人物关系着重探索剧情；亲密关系着重在“发展”上，从矛盾到和解、从陌生到熟悉。我认为做好人物关系才能够对观众产生更深的粘性。

Q：在近几年的影视作品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女性侦探角色，在这个趋势下，你个人在创作KIKO的故事时，对于女性侦探的人物塑造有着哪些探索和创新？

全：近几年女性话题出现了空前的曝光度，创作KIKO时，无论是社会现状还是从我个人也是女性的角度出发，女性视角都是一个重要议题。在KIKO的故事写作上，可以总结为两个关键词，第一是“共情”，第二是“拥抱缺陷”。

我认为女侦探当然应该像男侦探一样有智慧去解谜，有尊严和正义感，但她也应该有缺陷和脆弱。男女虽有别，但我们都是人。《游乐园》如果是男侦探或许存在“拯救”和“怜悯”女性受害者的误解，而KIKO带着极强的私人情感和体验介入案件，可以打破“发生了什么事”的推理模式，从而自然地将注意力放在“人”和“情”上，每个关联人物在这件事的感受是怎样。

我记得王天尉导演在处理《游乐园》结局，KIKO“战胜”法南，从审讯室出来之后那段蒙太奇，那本是胜利时刻，但他用了一段抒情音乐，配以缓慢的镜头划过各组人物的脸，他们当中有受害女性、有死者家属、有终于抓到凶手的警察，最后是KIKO落魄地坐在警局门口，这一段处理非常不“唐探”，但却是我的初心。恶魔对女孩们的伤害、失去家人的痛苦，都是沉重的，无法弥补。能够传递出这种共情性，我非常欣慰。

到了《黄金城》，我也没有美化KIKO的缺陷。她被过去困扰着，她爱过渣男，甚至被PUA，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通过KIKO的前男友欧阳可知，曾经的KIKO认同欧阳“拉平起跑线”的理念：消除不公平，重新洗牌。但她最终意识到极端行为的代价，放下了欧阳残存的影响，坚持了正确。从动摇到坚定，就像所有的男性英雄一样，KIKO的成长也需要完成自我的修正，例如她曾经不太成熟的世界观。

当然女性视角在细节上会有不同的着重，例如KIKO、TINA和欧阳的关系，两女一男最直觉的关系可能是三角恋，但我认为TINA和KIKO应该展现女性之间真正的友谊，所以避免了那样的写作。

全丽璇（右）与主演在拍摄现场

Q：整个制作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巨大的困难，或者说非常大的修改？你是如何面对和解决的？

全：“唐探”一直以来都是海外拍摄，但到唐网二时就不行了。所以最大难题就是KIKO是哪里人，这一点困扰我们相当长时间，因为这点定不下来，故事里的一切都是晃动的。后来王天尉导演认为既然这样那就创造一个新世界，于是，缤港就成了我们的哥谭。

Q：“唐探系列”带给了你怎样的经验？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全：最大的受益来自于跟组体验。筹备时，王天尉导演告诉我最省钱的修改就是文字修改，我们在剧组里根据剧本审查意见和实际场景、演员做了最后一轮调整。开机后，因为我们的港台演员多，很多台词表达或许他们并不习惯，我开始跟他们对戏，做一些扉页的工作。这次让我深刻体会到编剧的工作不是在纸上，而是在衔接创造与实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