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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洁  图源网络
乡关何处
文/梅朵
题记:高耀洁奶奶于2023年12月10日在纽约公寓里安然离世,享年95岁。不少人唏嘘奶奶最终飘零异国他乡,终不能魂归故里。但我相信“梦魂不畏千山阻,尤穿夜雨回故园”。
但有些人似乎刻意遗忘这个高山一样的老人。所以高奶奶的离世仅在极小的圈子里激起微弱的涟漪。
我的故乡在河南省驻马店市**县,和血灾最严重的*蔡县毗邻。是**镇xxxx村委xx组,从省到市再到村小组五级行政单位,每个层级都站着一群长官。
故乡穷,穷到了极致,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代掀起卖血风潮。但人们不愿提起,即使文学作品也不行,于是阎连科的那本书成了禁书、章子怡郭富城主演的电影被禁播。自然地,有些人更不愿意记得高奶奶。
故乡,那片辽阔而萧疏的土地在苍黄的天底下荒芜着,土地上苟活着的人们如蝼蚁般通过各种路径和手段涌向城市,最不济也要在县城或者小镇落户,高奶奶曾经走访过的鲜活的村庄随着时光流逝渐渐老去,只剩下无数孤坟在凛冽的北风中静默。
最后一次有故乡的消息是2017年1月,我回国上课,故乡的朋友带着孩子家人到南京来看我。当时在QQ的空间里写下了如下短篇:
乡关何处:写于2017年1月02日
儿时的闺蜜听说我回国,带着家人和孩子,跨越千里,从故乡到南京来看我。
隔着三十年的光阴,再见不胜唏嘘,穿过岁月流沙,似乎看到十几岁的少年的样子,那时候的故乡蓝天、白云、碧水、黄沙,那时候的故乡风里弥漫着油菜花香。
我跟朋友尽情地笑着,谈着往事,那些人,那些物,那些记忆中的样子,或者我忘了细节,你帮我补充,也或者你忘了地点和时间,我帮你打捞,记忆的珍宝穿过岁月的长河,在乡音中日渐鲜活,那田埂上的疯跑,那小河边的漫步,那草地上的闲暇时光,那山岗上一起数过的星星。所有的如同稀世珍宝,穿过三十年的风雨,闪着璀璨的光芒。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些只是记忆中的故乡。
“家乡变了很多很多,你一直不曾回去”,曾经非常灵秀的同学如今有点不善言辞,“所有的村庄都通了油路,交通非常方便了,但再也没有咱们小时候的民风”。同学幽幽地跟我谈着肆虐故乡的传销骗局以及各种坑蒙拐骗,而我,也正是因为经历了故乡各种黑暗,才下定决心永远不回故乡。
农民艰辛,但未必善良。一旦有了机会,他们的骗局甚至比血淋淋的抢劫更加肆无忌惮。
“你还记得钟xx和宋x吗?”同学跟我讲着两个熟悉的名字,我当然记得他们。前者是我的同村人,一个白净、大眼睛、帅气的男孩子,甚至带点抑郁气质,在少年时代,他真的是带着一种诗意;后者是同班同学,也是一个聪慧、阳光的男生,大眼睛,白皮肤,甚至有着鲜艳的红嘴唇。我一直比较偏好英俊的少年和漂亮的姑娘,记忆中的昔日同学都是容貌姣好的人。
“他们开始合伙开食品加工厂生产各种小零食以及火腿肠,后来钟偷偷地自己单干了,还拉了合伙厂里的技术员”,同学慢慢地述说着,我的眼前却是各种化学品制成的、占据着乡野的各种问题小零食,实在难以将当年白净、儒雅的少年和生产不合格食品的奸商联系在一起,但这就是现实。
“这两年钱不好挣了,但前几年,只要肯干,还是容易捞钱的”,同学说得不假,她自己和家人也有不错的收入,甚至可能远高于我。
“你有没有以次充好、坑蒙拐骗?”明知道是情商极低的问题,我还是脱口而出,其实在这个弱肉强食、没有秩序的社会中,遵守法规只能成为我这样的教条的、迂腐的人。
“咱们泌阳民风差,人胆子大,什么都敢干”,同学转换着话题,我何尝不知道?当我成长为少年时,就经历过故乡的各种黑暗和不公。
“跟咱们少年时代比,现在的人更加心狠手辣”,同学劝勉我,“但至少,60%的人还是好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愿如此。
后来带着她全家去夫子庙,那里的华夏教育展做得不错。可惜,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几个人在仔细看展览,大家都笑着、热闹着,匆匆忙忙,击鼓鸣钟的地方更是人声鼎沸,2元钱一声,不时地有人带着孩子撞钟击鼓,以便讨一个好彩头,有人扯着悠长的嗓子念着祝福的好词好句,什么 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等等。孔庙前也有不少人求高香、燃香烛,甚至求一方许愿牌,看上去虔诚又滑稽,人人都试图通过贿赂来求得福禄平安,却独独忘了根在何处,忘了家庭传承、忘了晴耕雨读,忘了精神与文化的传承。
广场上有礼仪表演,人们笑嘻嘻地围观着,不少男人肆意地评判着表演者的长相,低俗、粗野地笑着,脸上闪着麻木的光,伸长的脖子如同被提在手里的鸭子,瞬间记起鲁迅笔下的国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是和平年代,人们看着热闹、寻着乐子,麻木而茫然地过着日子,唯一令我难忘的是广场上的音乐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思来雨雪霏霏。”只是这夫子庙的流云,这秦淮河的水色,再也没有了文化的味道,余下的只有金钱在闪烁。
本想跟同学讲桃叶渡,讲冲冠一怒为红颜,讲李渔、孔尚任、王献之,讲李香君与侯方域,讲董小宛与冒辟疆,讲“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同学已经忘记了当年我们在青青草地上读过的诗词歌赋,对这些了无兴趣,两个孩子关心的只是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甚至小男孩对歌妓酒楼感兴趣,一个劲地问我哪些建筑曾经是酒肆、歌坊。心里忽然间无限难过,说不清为什么,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后的另一幕景象,也好在,尚能隐忍地告诉这个十二岁的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只是悲凉,难怪人们如今只是津津乐道秦淮八艳,却不再关心曾经的意境文化,至此,忽而缄口,只是缓缓地谈着城市的发展、生意以及经济的增长,于我,这实在是弱项。
同学是关心孩子教育的,不然也不会带着孩子来看我,“我们夫妻努力挣钱就是为了能够供给他们上学”,同学夫妇齐声说着,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孩子,按说还算不错,只是,他们的闲暇时光都被电脑、手机占据,尤其是小男孩,似乎与书本无缘,别说文学读物,即使是学校内的语文也极不喜欢,更何谈“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只是,我能说什么?
 “我跟他爸爸都忙着照顾生意,没有太多时间陪孩子”,同学有点不好意思,当年的灵秀之气已经荡然无存,或者是岁月使然,于我,只是无言,我不知道该怎样评判,只好说“也是不错的,孩子可以继承父业,在商贸上闯出一条路子”。
回头,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愤懑,乡关何处?故乡何往?与同学,只怕是“云山苍苍、江水茫茫,此地一别,山高水长”,那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再也找不到的话题,再也无法彻夜倾谈。
而我们的精神呢?我们文化的根呢?经济如此快速地发展,我们距离鲁迅笔下的故乡已经很多很多年,但,那鲁镇上的人物依然鲜活而固执地存活着,而我,大概是那个孔乙己吧?赵四爷们可能已经进城了,苏童笔下的扁金可能正走在乡间的田埂上,而方方《风景》中的七哥正高谈阔论、纵横开阖,世界似乎都在他手中。至此,忽然觉得时光从来不曾走过,尽管老了一代代人,但这个社会依然如同一百年前,只不过换了一件衣裳。
高耀洁  图源网络
今天,因着高奶奶的离世,又一次莫名地憋闷和悲伤。
于我,高奶奶是星光,我永不能及,我想写点什么,却提笔万钧重,无处搁墨、更无处着笔。我有点怨恨自己,我是知道高奶奶在纽约的,但我一直没有去看过她。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不便于打扰奶奶,其实,我所在的村庄奶奶不止一次去过,她的那双半大的缠过又放了脚几乎丈量过驻马店市的所有乡土,也包括我们乡、我们村,尽管我们那里不是血祸重灾区,但高奶奶的乡村调研也没有漏掉我们那个小县,只是我91年离开故乡出去读书后几乎没有回过故乡,奶奶对我们那里的调研也是后期才知道。
我给一个朋友说了,她给我发来了语音。大意是说,知道我的感情,但遗忘是最好的选项,就连自媒体也都是慎之又慎。
“可是高奶奶做了那么多,难道我们不该记着她吗?”我还想跟朋友据理力争。
“那只是你的观点,就连民间也不太待见她,就是因为她,河南人,尤其是驻马店人,除了被调侃来自 ‘骗子总部’,后来还被加上来自 ‘艾滋之乡’,外出打工者不得不承受更多的白眼,有的甚至被要求出示HIV阴性以证清白,”
朋友跟我争辩着,“你觉得故乡的普通人愿意去追思她吗?何况,当年很多‘血祸’受害者都已经离开了人世。”朋友说,
“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你还守着老黄历,别傻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再谈这些事情。”朋友最后叮嘱我,然后挂断通话。
挂上朋友的电话,我恍惚半天,眼前一幕幕闪过纷杂的历史,从殷商时期的人祭到唐宋元明清的朝代更迭,从安阳、洛阳到汴梁,中原大地在无数动荡中隐忍前行,中原人,尤其是河南驻马店人,蝼蚁一样麻木地挣扎着。
只是,朔风猎猎、残阳如血,一座座孤坟披着零星的残雪孤立在冷风中。伴随着新农村建设以及平坟运动,这些孤坟很快会了无踪迹,而高奶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会像太空中那颗星一样永恒闪耀,还是也终究如青烟一样消散,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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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朵,曾为某高校教授,某科研院所博士,现旅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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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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