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妈妈》海报  图源网络
由难相处的老妈想到……
文/东方木
前阵子回娘家住了一星期，最后一天老妈又发飙了。
那天下午老妈提议出门在附近走走，我觉得附近车水马龙，乱糟糟的，不安全，再说都是她走了无数次的地方，不如去个新的环境转转。
公园甲她已经去过多次，但公园甲旁边的公园乙我们都没去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公园。我知道她喜欢新鲜，就在电梯里提议去那里，她“哦”了一声(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她当时是一种含糊态度)，于是我在手机上约了车，可能因为约的是专车（前一天出去时约的一般车，路上的颠簸似乎令她不舒服），所以来的很快，我们出院子门时，车已在等候，于是我们上车。
没想到这令她极为不满，一路上不停地数落我，说她不想去什么公园，不想去这么远的地方，我尽量哄着她：“马上就到了，不远不远”，“你每天走那些地方，今天也换换环境”。但她依旧怒气冲冲：“什么都要听你的！”甚至要开车门，我连忙说不敢开，这时也差不多到公园甲了（离公园乙很近了），我于是让司机停在公园甲门口。
一下车老妈就发飙了：“我不想逛公园！这里我来过多少次了！”我说：“来都来了，就进去转转。”她说：“还要回去呢！”我说：“回去打车，我们就进去走20分钟，然后往回走，累了就坐一坐。”她眼睛一瞪：“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我只好说：“就算你陪我吧。”她一字一顿地大声说：“我、不、想、陪、你！”路人侧目，我哑然、无奈：“不想陪我，那你走吧。”她毅然扭头就走。
望着她的背影，我真是无可奈何，原地站了一会，只好跟着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不能让她发现，否则可能又招来她一顿臭骂（“谁让你跟着我的？我不要你管！”之类）。
我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走回家要1小时10分钟，以她的速度估计要1小时40分钟左右，平时她慢慢走也就1小时吧，不过看她今天气冲冲的样子，也许能超水平发挥，真的走回去也不一定。
不得不服她的精气神，88岁的人，走得并不算太慢，穿红绿灯，过岔路口，……约20分钟后她有点热了，边走边脱去外衣；半小时后似有点累了，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于是过去: “别走了，打个车回吧。”她这才发现我：“你一直跟着我？”随后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知道你要看我的笑话！”我楞了一下，也直言相告：“你这人心理咋这么阴暗？我是怕你摔了，你摔一跤我可担待不起。”她也楞了一下：“我这不是阴暗，是自强！”我不再说什么，在她旁边坐下。
俩人都不说话，坐了7、8 分钟，她起身又走，我于是又跟着。
《妈妈》剧照  图源网络
没想到这次她只走了不到10分钟就又坐下了，我于是又试探着问：“打个车回吧？”没想到她说：“行嘛。”我以为听错了，以为她还要犟到底，又重复了一句：“那我叫车了？”她点头：“叫嘛。”我如释重负，立即叫车，然后顺利回到家。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问她身体没事吧？她说：“没事，又经过了一次考验！”口气中带着一点骄傲，我哭笑不得。
我的火车是下午，本打算午饭后再走，但吃过早饭就走了。临走时与她打招呼，平时她都要起身送到门口，甚至电梯口，但这次她没有挪窝，依旧坐着看报，只哼哈了两句。
一个人在外面转了转，实在无趣；试着改签，成功后提前上车，回。
我并没有太生气，已经没必要、没资格生气，就因为她是我妈，而且88岁了！
只要她健康地活着，就是我们的福分!你不能要求她讲理，不能要求她替别人着想，不能要求她改进——她老了，而且越来越老，这意味着她已经丧失了改进的能力，她不可能再进步，相反退步是不可避免的，她的缺点会越来越严重，包括越来越固执，越来越不明事理，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她在车上的话“什么都要听你的！”是她的愤怒所在！我在电梯里询问时她的含糊表态，其实是她还没反应过来（年纪大了反应慢），她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明确无误她的态度后才能行动，这才是尊重她，才把她摆在了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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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权力之争！谁说家庭里没有权力？谁说了算谁就是掌权人，权力的核心不就是决定权吗？她的强势使她一直在家里处于霸主地位，虽然在见识、聪明等方面她都不如爸爸，但她的个性、意志力却明显占有优势。
现代婚姻试图打破这种权力格局，希望各方平等、协商办事，或许年轻人正在尝试着在家庭里“讲理”，讨论式地做决定，但恐怕也很不容易吧？而父母这辈人几乎从来没有平等观念——有的家庭是谁挣钱多谁地位高，有的家庭是谁能干谁说了算，有的家庭是谁厉害谁就牛。
即便近90岁了，她也不肯“听”儿女们的，这是夺她的权啊!与权力息息相关的是地位、尊严，如果她不能说了算，就意味着要听人摆布，而且不被人放在眼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她的地位可能会明显下降，……在我们的文化中，一个人的地位要么在他人之上，要么在他人之下，从不知平等为何物。
何况她又不是华盛顿，她怎么能轻易让出？
这么说我倒有点内疚了，原来我无意中扮演了那个要夺权的角色。我觉得她没有手机，不看电视，出门什么都不懂，难道还要听你的？这不是滑稽可笑吗?小到一个家庭、一个单位，大到一个国家，都不能让最没见识的人说了算呀！
扪心自问这是不是有点理所当然要撇开她、由我们决定的意思？也就是要她交出决定权的意思？在我们的民族习性里，小字辈的这种哪怕是无意识的“抢班夺权”（逞能）都是大忌啊！
既然是权力之争，那么我放弃好了；既然我们完全不可能改变她，就只能改变自己了。
但是该怎么改进呢?
首先，不能在家待太久。以前回来往往只住1-2天，还经常住在外面（酒店），这样她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规律没有太打破(老年人不适应变化)。她想和你聊天时你就及时回来，待1-2天就走，经常回，经常走。这次因为种种原因住的太长了，前几天她其实已经有不耐烦的表示。
其次，不要把你的任何想法强加于她。如安排她外出旅行，陪她去哪逛逛，一定要反复征求她意见，如果她不同意，千万别勉强（过去经常觉得是她太过于怕麻烦我们——其实也是怕我们嫌弃她，所以觉得她的不同意未必是心里话）。一切都得顺着她，哄着她，要围着她转，以她为中心，可以给她提建议，但要非常温和，而且预留足够的时间让她选择，表示一切都在听她的安排。
再次，不能有任何埋怨。毕竟彼此的关系已经不是从前了，青少年时期我们曾亲如姐妹，现在我却成了她最看不惯的子女（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足以说明我的情商之糟）。这些年的摩擦都没引起我的足够重视，以为我们的关系基础好，有时候口无遮拦，殊不知老年人是心胸狭隘的，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对一些芥蒂耿耿于怀，绝不原谅。那天她固执地不听我劝，变天了也不肯加衣裤，结果出去后冷得受不了，要马上打车回，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看让你多穿一条裤，……”不等我说完她就很不耐烦地打断：“少说这种话，不爱听！”噎得我无言以对。
还有，不要试图改变她对你的印象。老年人是很难改变的，你越努力可能越糟糕。上年纪了分辨力越来越差，很容易被表面的东西糊弄，以她目前的状态就不要期望她还能明白谁是真的对她好，谁是真的爱她、关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糊涂下去，且越来越糊涂，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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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是不是需要阳奉阴违? 以她的衰老，哄骗一下，表面答应背地里自行其是，完全可以不被她察觉，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这对我有点困难，最讲究说真话、从小被她教育要以诚待人的我，难道也要去学说假话吗？而且是对我的亲人、我的妈妈，……有点悲哀。
在我的少年儿童时期，她给了我很多，我应该知足、感恩。我曾经希望保持那种亲密的姐妹关系-----那时候她像姐姐一样带着我，后来我很希望自己能像姐姐一样带着她，看来不行了，她不接受，她要永远当强者。
……
转念又想，这是不是菩萨又一次显灵呢？其实我们俩很像啊：都很有主见，都很固执，都很自立自强，都不愿麻烦别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我自认没有她那么过激）。
老天爷是不是以她为镜、让我从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不易察觉的自身毛病，看到那份不近人情、不明事理、固执到愚蠢的丑陋，包括她至今依旧热衷于打台湾的兴致，多么像我中学时代的狂热好战！
她培养了我很多良好的品质，如诚实守信、正直勇敢、吃苦耐劳、自觉自律，但同时也遗传给了我不少毛病和缺陷，如冥顽不化、思维简单、自负愚蠢。后来我费了很大劲才逐渐摆脱她的桎梏，从她那狭隘的眼界中挣脱，但是否脱胎换骨了？性格上的斑点是否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某些思维是否具有惯性、需要时刻警惕？
……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内心受到一种触动：她已经那么老了，还在这样孜孜不倦地“滋养”我，不惜以自毁形象的方式对我发出警告，提醒我千万要克服我们基因里的劣根性，告诫我要放下强硬、执着，要学会柔软、随和、顺其自然，她是在为我的修行贡献她最后一点能量吗？是在生命之火燃尽之前最后照亮我一段路程吗？
无语，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谢谢你！我会在心里永远爱你！！
作者简介
东方木：女，生于南国，长居北方。热爱生活，喜欢写作，几十年笔耕不辍，时有作品发表。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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