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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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的站台等时光的列车

所有的抵达都姗姗来迟

而一切启程都刻不容缓
这一夜,我就这样被囿困于牙买加
应帆,《这一夜我被囿困于牙买
晓岩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叫王希,她喊王姐。还是她在美国那一年认识的。她去的那个学校叫RPI,是东部一个很不错的私立学校。RPITroy, 在纽约州首府Albany附近。她是冬天去的,Troy整个城市藏匿在一片雪白之中。满天的白雪,周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像童话世界一样,有一种出尘不俗的静谧和庄重。
她那时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王姐和几个基督徒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地方发邀请贴。“晚上到我们教会的迎新晚上一起聚餐吧。王姐样子和善,特意拉着晓岩说。晓岩恰好无事,晚上就去了,教会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分手的时候,王姐知道晓岩还临时住在一个朋友家,就握着她的手,愿主保佑你早点找到房子。晓岩那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基督徒,她心里感动。
那之后周末不忙的时候晓岩会去他们教会聚餐。她心里也是喜欢王姐这些人,知道她们是真好。只是这么多年的科学熏陶,她一直没有办法接受上帝造人的说法,所以只能算是半信半疑。后来回了国,没有机会接触基督徒,就更没法信了。
这次王姐是来北京玩,两个人约在P大附近的一家“便宜坊”烤鸭店吃饭。
“这一晃就十多年,你倒是没怎么变呢。晓岩笑说。
“怎么会,头发都白了。六十好几的人了。”
“老林这次没回来?”老林是王姐的老公。
“他前几年过世了。是胰腺癌,从发现到走只有几个月的时间。”王姐叹了口气。
“对不起…”晓岩没有想到,她记忆中的老林是多么爽朗乐观的一个人。
“我现在好多了。主一直在眷顾着我。两个孩子都上大学自立了,我一个人倒是可以到处玩了。”王姐笑了,“你还好吧。”
“嗯…”晓岩想起自己一摊子的事,神色黯淡,但又觉得无从说起。
“愿主保佑你。”王姐看她的神色不对,就握住了她的手。那温暖传递到晓岩的手里,晓岩的眼泪突然就涌进了眼眶。这些年,她在外人面前维护着一个幸福的小家的样子,连最要好的朋友和家人都不知道她的痛, 她的苦。 可是今天, 在一个久别重逢甚至是不那么熟悉的老朋友面前,她突然就不想再装下去了。
“我很不好,很不好。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王姐递了纸巾给她。
“我老公…他出轨了。”晓岩接过纸巾,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还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女。”
“可怜的孩子。”王姐又握住了晓岩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我想干脆离了算了。可是,有时候,我又舍不得,也没有那个勇气。”晓岩看着不远处烤鸭架上一只只油光发亮的鸭子,眼里充满了迷茫。
“唉,他是个迷途的羔羊,试着用爱去化解吧。”
“可是,爱,好像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晓岩抬起头。
“不会,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爱的能力。爱从来就不会走远。我觉得你们之间需要沟通。”王姐说,“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次。”
“我们之间好像说不上话,他把自己心里那扇门关掉了。我宁肯他开口和我吵。” 晓岩眉头皱了起来。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运的人,而假装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福的人。晓岩,你要做的是对待一张白纸一样对待他。”
晓岩默默点头,王姐说的都在理,可是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她像是走在长长的隧道里,那隧道口的光亮还似有似无。
海婷对于上海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90年代那次并不愉快的出行。那是90年代中,陈迪带着她在豫园和外滩逛了一圈。她对这个洋气拥挤的城市没有太多好印象,如今兜兜转转却要来这里定居,想想命运的安排真是有几分诡秘。站在2005年上海的街头,海婷觉得有些找不到方向了。上海的街道从来没有冷清过,上海的繁华从来没有没落过。现在的繁华更是如锦似缎,到处高楼林立,高架桥一座接一座,大街上人潮拥挤,姑娘们妆容精致,比起新墨西哥热闹了几千倍,热闹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只有一次,她路过南京路,有一个老外站在昔日永安公司的二楼阳台上演奏萨克斯,曲调悠扬,让她不由想起伯克利校园里的歌手,心里才有了一份亲切感。
陈迪回国找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好在他上海有不少老同学,帮他在一家做网络付款的外企找好了工作,公司在浦东的张江科技园。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太不方便,他们还没有买车,要坐公交,再倒地铁二线,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陈迪每天天没亮出门,到家都快晚上八点了。家里的事一样都帮不上,孩子接送全是海婷一个人的事。好在大龙可以当华侨子女对待,上的是F大附小,离海婷办公室不远。海婷爸爸王厚仁和妈妈黄淑英前后脚就赶到上海,说是要帮她带小乐乐,海婷想想也好。只是学校临时安排的房子实在太小,王厚仁成天唠叨厨房里都转不开身。海婷听不得他唠叨,准备在新江湾的雍景苑买一套房,陈迪不同意,说这么贵,一万多块钱一平米,把这么些年的积蓄都垫进去了,还不如租房子划算。两个人为这事闹了好多天,最后互相妥协了,买了一套小一些的,也是三居室的,到了第二年初就搬进去了。
怡敏从家里搬出去一个人住也有好一阵了,的确没人在耳边唠叨,可是回到家也没有现成的饭可以吃。生活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好的坏的绑在一起,打成一个大包给你。好在她一个人,经常就在外面吃,反正周围好吃的应有尽有。
春节的时候她和林晚通了个电话,知道林晚和斯蒂文住在一起了,心里暗暗为林晚松了口气。这么些年,她总算是走了出来,怡敏知道林晚这条路走得实在辛苦,她是想歇歇脚,歇歇心了。
“假胖子和真胖子都结婚了。”林晚接着说。
“噢。”怡敏条件反射似地应着。
“真胖子找了N大的一个姑娘,假胖子是和他奥斯汀的女友。”
怡敏想起许多年前,她和林晚早晨跑步,真假胖子抄近道从墙上跳下来,站在她们面前,那么青涩的少年,如今都长成男人的样子,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也终于离她们越来越远。
怡敏怔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真不够哥们,都他妈肥了外人田。”
那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觉,就站在阳台上看灯火霓虹下的北京城。这个热闹又孤独的城市啊,那个对的人在哪一盏灯光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这个大都市的一个角落里等待?
北京的日子过得忙叨叨。老同学老朋友平常也都是各忙各的,除非有外地的回京才聚一聚。老桂的生意越做越大,女朋友越换越年轻,怡敏觉得这个铁哥们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交往那么痛快了。好在又交了一拨新朋友,也都是些单身,和她背景很像,经常满世界地跑。美洲欧洲非洲澳洲巴西挪威肯尼亚新西兰都去了个遍。有一次去丽江玩,她走过一块青石板的时候,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溪水里,本来水也不深,只是她掉进去马上又来了个屁墩就彻底湿透了。那帮狐朋狗友们马上咔嚓嚓立此存照,她把自己惨兮兮的样子发email给林晚和海婷,旁边题字“痛打落水狗”。她们三个现在建了个email小组,平常也不太通信,过年过节发个邮件,大家都知道彼此的信息。海婷拿了教授职称了,林晚在尔湾又买了一套房子了,怡敏换了一家公司了。怡敏觉得日子的流逝好像是和年龄成正比的,年龄越大,日子过得越快,小时候,觉得每一天都那么漫长,盼着放假,盼着上大学,盼着长大,可是现在突然就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朝云暮雨,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转眼就到了2008年的春天。
北京这几年到了春天风沙大,刮过好几次沙尘暴。怡敏是戴隐形眼镜的,现在也不太戴了,换了眼镜。她好多年没戴眼镜了,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陌生,好像还有几分寂寞。这可不是她,她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她这样的剩女来说,北京的形势比之纽约还要严峻,国内的男人对于年龄非常敏感挑剔, 36岁了,怡敏突然觉得自己不如年轻时候那么有底气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继续任性了,她心里也开始纠结,是不是好歹也得成个家?回国这几年她也断断续续谈了几个,但是总没有对上眼的。 她又实在不愿意将就,就这么一直拖着。好像心里总有那么一个说不清楚的坎儿让她一再错过忠厚贤良,这到底是个什么坎儿?她工作还忙得要死,手下管的人多了,出差多了,加班多了。这么一来好像就更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了。她觉得自己就像穿上了红舞鞋,停不下来了,一个人孤单单地转着圈。
5月12号是个星期一,下午怡敏正在开一个客户分析讨论会,突然就觉得楼晃了一下,“恐怖袭击?”她脑袋里突然闪出了这个念头。“是地震了?”对面的同事问。大家都停了下来,拿了手里的东西马上开始撤离。怡敏站在那还有点晕,往楼下一看,乌鸦鸦一片都是人。电梯都没人敢坐了,只能用楼梯。她也跟着人流往下撤,心里却是一遍遍回想起911那次撤退,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楼梯间,火光,碎片,尘土,梦魇一般的曼哈顿。仿佛昨日重现,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她给家里打电话,居然打不通,心里更着急了。她觉得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出了大楼,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有人说是大兴的地震,有人说是四川。过了一个多小时,家里电话总算通了,张承和宋芝都没事。怡敏又想起林晚家是四川的,马上给她发了个email。林晚急得不得了,眉山离汶川只有100公里,家里电话一直都拨不通,好在过了几个小时电话通了,家里人都没事,她才放了一颗心。现在大家都知道震中是在汶川,只是,谁也没料到这次地震伤亡那么惨重。
那一段日子,怡敏特别容易哭,一看到汶川地震的信息,尤其是图片就忍不住流泪。她后来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些新闻了。她又一次掉入了失眠的痛苦之中,有几个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噩梦惊醒。
伤感和失眠还没有完全褪尽,夏天就到了。奥运会开幕式那天,公司的一帮人约好了去三里屯Village一家叫“海上花”的酒吧一起看开幕式。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看大屏幕上的直播。精美绝伦,独具匠心的开幕式表演实在好看。“这是个盛世。”怡敏想。最近一阵的阴郁好像也一扫而空。但是当姚明和汶川地震的小英雄林浩牵着手一起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眼泪突然又哗哗地流个不停。开幕式最后,烟花四起,在鸟巢上空大朵大朵地绽放,怡敏不由想起大三那年后海新年夜的烟花,想起时代广场千禧年的烟花。而现在,是2008年鸟巢的烟花,她入神地看着,似乎能从那瞬间的灿烂里看到过往岁月依稀的痕迹。她笑了,眼角还有一丝淡淡的泪光。
那天晚上她喝得有点高,回家一头倒在床上,突然就看见周围起了白烟,什么都看不见,着火了吗,她吓得赶紧从床上跳起来,拿了那个深蓝色的拉杆箱就去了火车站,那个火车站无比的破落灰暗。她坐在站台的木头凳子上等,终于是来了一列绿皮火车,可是它居然不停,又来了一列,依然如此,火车一列一列地从她身边经过,就是没有一列肯停下来。怡敏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一急,就惊醒了。夜黑如墨,她坐起来,头有些晕。她已经站在人生第36个站台了,她错过了什么?还会一直错过吗?
第二天她查看email,看到一个来自Frank Fan的邮件,打开一看,居然是范健。他回北京看奥运,问怡敏有没有空聚一下。怡敏离开旧金山的前几年,他们还时不时有联系,后来慢慢地就没了联系,怡敏想他大概找到心爱的姑娘了吧。隔了这么些年,又收到他的来信,怡敏颇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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