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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象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 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猥琐网布的纠纷
林徽因,《激昂》
怡敏也没想到这边人力资源的权利这么大,在美国基本上都是老板说了算,人力资源很多时候就是虚设。这边她想招个人,人力资源那边不点头就根本没戏。
她工作上也不轻松。国内做市场营销其实和她在纽约那些年做得很不一样,她很多都得从头学。最糟糕的是国内的人员变换得特别快,似乎每天都有人要辞职。她到公司没多久,手下的Sara就跳槽要走。怡敏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就跟大头说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留住她。大头一耸肩,“实在要走,也没办法。” 怡敏诧异大头一点也不挽留,甚至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心里暗自思量,这可真有点不通人情啊。
年底的时候公司开联欢会,去了一家农家小院吃饭,怡敏肠胃不好,晚上回到家就吐了一地,赶紧到医院,吊水。医生说是食物中毒,倒是没有大碍。怡敏在病床上刚躺了一会儿,大头就赶过来看她了,还带了一个新鲜鲜的水果篮。这浓浓的人情味又让怡敏感动,这要在北美,哪有人来医院看你。怡敏心里感动,她觉得自己也不过去国十载,但是许多东西都搞不懂了。像是隔了一层轻纱,一切都变得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实又虚幻。
这是个迅速生长,昼夜奔腾的大都市,她觉得似乎每天都得提着根弦,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不过回国最爽的就是吃得好。公司离联想很近,怡敏早上经常去联想的食堂吃早饭。各种糕点、小菜、稀饭、油条、豆浆、豆花,咸的,甜的,辣的,酸的,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大叔站在那给你现做煎饼果子。纽约也算是大地方,什么菜系的中国菜都有,但是味道到底还是不如国内来得地道和浓郁。怡敏是个吃货,就这么一家科技公司的小食堂,就把她给整舒坦了。她觉得,就冲这吃的,海归就值了。
回来没多久怡敏带着她妈妈宋芝去看专科医生。主治原医生年纪不大,做事情倒是沉稳,是老桂的女朋友的闺蜜的前男友。他说现在要考虑是支架治疗还是做心脏搭桥手术。支架的好处是不需要麻醉也不需要开刀,但是技术不够成熟。而心脏搭桥开刀技术比较成熟,但是创伤大。两个都有利有弊。怡敏问宋芝自己的意见。宋芝有些害怕动大手术,觉得还是支架好。怡敏想想也好,先做支架治疗。
到了第二年春天,宋芝的情况没有太多好转,每天晚上睡觉还是觉得胸口闷,经常喘不过气。她和原医生再一商量,决定还是得动手术。手术前,怡敏入乡随俗给原医生塞了红包,原医生执意不肯收红包,看怡敏态度坚决,只好收了。
宋芝手术顺利。手术后原医生把红包又退给了怡敏,怡敏不知道是因为拐七弯八认识他的缘故还是碰到了好医生,心里着实感动。只是那一阵马上就要春节了,公司事多,怡敏每天忙碌得像只蚂蚁,下了班还要赶到医院照顾妈妈。那天她趴在她妈妈病床边就睡着了,醒过来看她妈吊的葡萄糖水都快没了,赶紧喊护士来换,好一阵忙。终于歇停了,怡敏暗想自己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多好,多少能分担一点事,做决定也有个人商量。她第一次觉到了独生子女的窘迫和孤独。
好在宋芝各方面恢复得还算快,过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宋芝出了院没几天就是怡敏生日。那天张承买了个蛋糕,一家三口给怡敏贺生日。怡敏心里一跳,自己都32了,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怡敏你都32了。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吧。” 宋芝一边切蛋糕,一边说。蛋糕很好吃,香甜,但又不是特别甜,不似美国商店的蛋糕,甜得发腻。怡敏一边吃一边应付着点头。
“我的一个老同事的邻居的大侄子,在国内也是念了MBA的。和你背景很像,不如你们见见?” 宋芝试探着问。她也知道要尊重孩子的意见,到底心里放心不下,尤其自己身体又不好,总想把怡敏这件事给处理了。
“我这周比较忙。”怡敏搪塞。
“那就下周?” 宋芝问。
“我得查查我的calendar。”怡敏回国有一阵了,有时候说话还是不由自主带了英文。
“行,你这周三之前给我个准信。” 宋芝知道怎么跟年轻人迂回。
“这还有deadline呢。妈,我觉得你适合去做项目经理。”怡敏笑了。
张承一直没说话,听了怡敏这话倒是乐了,“你妈管了我一辈子了,总算现在逮着个新目标了。”
怡敏一听也噗哧乐了。
怡敏到底没熬过她妈一次又一次和她磨,再想想自己的确也是不小了, 终于答应去见这个MBA,名字叫罗魁武的。第一次相亲安排在肯德基。怡敏在美国极少吃肯德基,觉得是垃圾食品。但是肯德基似乎在国内口碑不错。
罗魁武长得很斯文,瘦瘦的个子,和他的名字正好相反。怡敏想,好家伙,和假胖子起名字是一个思路啊。她突然想起来,她和假胖子好久没联系了,连回国都没通知他,这哥们也不知道怎么样啊。她这么想着,就有点走神。罗魁梧问她要点什么,她半天才回过神。罗魁武样子顺眼,两个人聊得也还顺畅,尽管这哥们有些言不由衷。
“我只要找个脾性好的。” 罗魁梧开口就说。
“噢。”怡敏微笑。
“听说你在外企?待遇还满意吧?” 罗魁梧开口又问。
“不算很满意。我当时也没有太多选择。公司裁人,要么走人,要么来北京分部。”怡敏实话实说。
“噢。”罗魁武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又问,“你现在房租贵吗?”
怡敏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是想套出自己是买房还是租房吧,不过她还是诚实地回答,“我现在还跟我爸妈住。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要照顾她。”
“你妈妈生病?什么病,不严重吧?”
“冠心病,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罗魁武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嘴里却说,“你倒是个孝顺孩子。”
最后分手的时候他没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怡敏更不会说了。两个人挥挥手就散了。怡敏走在路上,想,这个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吧。后来宋芝告诉怡敏,说小伙子觉得怡敏条件不错,但就是年龄大了点。
“他比你大一岁,还嫌你大。”宋芝愤愤不平。
“得,这个人精着呢,把我的不动产,工资待遇,家庭成员重大疾病都问了个遍。估计嫌我硬指标不够好。”怡敏撇撇嘴。
怡敏只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她妈又找了个人,这回是她老同学的二舅妈的侄子。怡敏被宋芝磨得没脾气,最后还是去见了面。这位是个话痨,把自己的情史详详细细地过了一遍,动不动还问怡敏,你说说我们咋就没成呢?怡敏觉得自己成了知心大姐,帮他从家庭背景,成长历史,心理疾病好一顿分析。
回来的反馈是这位倒不嫌怡敏年龄大,但是觉得她念的书太多。他自己是本科毕业的,怡敏是个海归,怕两个人以后有隔阂,交流不畅。怡敏想,得,自己知心大姐白做了。又一想,原来自己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翻云覆手间,她就成了桌子那头被人挑挑拣拣的剩菜了。怪不得陈盈盈说,回国更不好找。
又过了几个星期,宋芝笑呵呵地跟怡敏说,她今天去了个千人相亲会,相中了三位小伙子。
“你不知道,好多老头老太太,估计都是给孩子相亲来的。10分钟一个,轮桌聊,效率倒是快。” 
怡敏都听傻了,她妈也是念过书的人,如今为了女儿什么花样都肯试。也是,谁让自己一下子就变成积压已久的底货呢?怡敏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但是她总觉这种事急不来的,而且,她觉得相亲好比把自己当成了个商品,不得不用苛刻世俗的标准来重新评估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她决定还是搬出去住,省得老妈总是唠叨。再说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住习惯了,回来跟爸妈住还真是有点不自由。看看宋芝最近身体也好了不少,她开始找房子了。她给老桂打了个电话。
“好可惜,你去年回来时候不买,现在涨了好多。”老桂遗憾地说。
“那没办法,谁知道房子会涨这么凶。要不我再等等吧。”怡敏叹气。
“别,你可别等,再等只会更高。”
“那你推荐一下。”怡敏问。
“你上班在上地,就买回龙观附近的。”老桂寻思了一会儿说。
老桂今年刚出来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个房地产公司,专门卖大别墅。就推荐了自己另外一个朋友的楼盘,回龙观的云趣园小区。怡敏去那看了几套样板房,觉得周围交通还不便利,又有点犹豫。可巧怡敏有个朋友要出国,房子空出来,两居室的,里面装修一应俱全,连家具都是新的。房子在五道口,交通方便,离上地也很近,说是就可以租给怡敏。怡敏也嫌买房子麻烦,到时候还得装修,就租了她朋友的房子,到了夏天就从家里搬出去住了。
夏去冬来,转眼就是冬天,南加州的冬天很干燥,也是最容易生病的。林晚这几天特别着急,玉溪连着发了好几天高烧了。她平常发烧,林晚就给她喂退烧药。 可是这一次连着四天烧还没退。那天晚上林晚给玉溪吃了药,看她还是有些热,就没有关窗,结果第二天玉溪一早起来就喊脚疼。林晚请了假带她去看儿科医生,医生也不敢马虎,一听都发烧发了五天了,脚又疼,赶紧安排她去附近的儿童医院住院。林晚一听要住院,在车上眼泪就一串串地往下流。 她定下神,准备先回家拿几件衣服,在门口正巧碰到冬兰。冬兰看她眼睛红红,问起来,才知道玉溪要住院。
“不要着急,回头我给孩子求佛。”冬兰安慰她,林晚点点头,去房间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带玉溪去医院了。
到了医院第一天就是做各种检查,可是啥也没查出来,到了第二天,总算是高烧退了,脚还是疼,下不了地。那天下午林晚坐在床头看着熟睡的玉溪,心里一片茫然。
有人在敲门,声音很轻,林晚开了门,是冬兰,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杯。
“这个是红豆粥,你吃点东西吧。自己先得打起精神来。”冬兰把红豆粥递给林晚。
“谢谢!”林晚心里感激,她拿起保温杯里的粥,刚递到嘴边,眼泪就流了下来。
冬兰忙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
“嗯,我知道,人生为什么会这么苦?”林晚叹气。
“人生无常,无常故苦,但是无常又是常态,无常即常。”
“嗯,我得好好琢磨一下你的话。” 
“其实不要想太多。不要为将来的事预支烦恼。孩子的爸爸呢?” 冬兰又说。
“孩子的爸爸在北京。”
“噢,怪不得还没见过孩子爸爸。”冬兰点点头。
“其实…..”林晚顿了一下,看着熟睡的玉溪,压低了声音说,“她是个私生女。”
“噢。”冬兰又拍拍林晚的肩膀。林晚把自己和周鸿飞的事情和孩子的身世简单说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和怡敏之外的朋友说起这些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冬兰让她信任,让她忍不住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唉,大概你们前世欠了情债,这一世来还。贪嗔痴,是苦之根源。人有情执, 有贪欲,这是我们摆脱烦恼的最大障碍。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最难的是放下执念。” 冬兰叹息。
林晚抬头看着她,彼岸似闻风铎语,像是蜡烛花被剪了一下,她心里有个小火苗噌地闪了一下。“我其实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的爸爸大概也不想离婚,而我又放不下。 ”
“你是不是舍不得? ”冬兰问。
“是,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在里面。一直都觉得和他是有缘人。难道缘分说散就散吗?”
“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和合而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缘起时起,缘尽还无。”冬兰看着林晚。
说话间,玉溪醒了,林晚看着她,若有所思。过了两天,玉溪又可以下地走了,虽然是踮着脚尖走。医院里什么都查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医生就说可以回家了。过了一周,玉溪又活蹦乱跳了。林晚一颗心才算完全放下来。大概生命中任何一件事都有它的意义,一场莫名其妙的的小意外,一次坦诚的交流,林晚觉得她心里的门像是打开了一条缝。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
《泡沫》——邓紫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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