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吃现在是他们夫妇最大的共同爱好。他们夫妇在经济上一直是分开的,家里的开销一人负担一半,其他开销,比如各自的人情应酬,还有爱好,就各自负担。他总觉得,这也是后来他们夫妇关系由如火如荼转向不冷不热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后来他们性生活也出了问题。至于这两个原因哪个是主要原因哪个是次要原因他就不得而知了。姚莪的经济一直入不敷出,她衣着华丽光鲜,又热爱过社交生活,为了方便过社交生活又不顾王周末的反对自作主张买了辆红色POLO,因为是姚莪自作主张买的,王周末就不肯负担POLO产生的开销,于是姚莪的工资根本不够用。而王周末的经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在姚莪大手大脚花钱时会说姚莪“打肿脸充胖子”,或者“绮而实质”——说“绮而实质”时更多些,带有事不关己的文学批评意味。
王周末这么批评姚莪的时候,他一般不予置评。在他看来,他们夫妇经济生活的现状也差不多,半斤八两,都可以用“绮而实质”来描绘,只是“绮”的方面不同而已,一个“绮”在穿,一个“绮”在吃。王周末在吃上面舍得花钱,不是一般的舍得,而是非常舍得。李白诗歌里,他最击节赞赏的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那一句;古代诗人老婆里,他最喜欢元稹的老婆,因为元稹老婆可以“沽酒拔金钗”,一个舍得用自己的金钗为老公沽酒喝的老婆,是天下最好的老婆。而姚莪不行,还想她为老公金钗沽酒?做梦吧!老公为她酒沽金钗还差不多,王周末说。王周末倒不太贪酒,但是贪美食,和张岱一样。张岱不是在墓志铭里写他“好美食”吗?
当然,张岱这个人比较贪,好的东西多。“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一大长溜呢,数下来有十几个好,刻在墓碑上,按字付匠人工钱的话,要花不少银子。王周末简单,只好一样。如果死后也像张岱那样写墓志铭的话,就不必写那么多字了,只需要简单三个字,“好美食”,就解决了。姚莪说:“三个字怎么行呢?前面至少还要有‘某某某,生于哪一年,卒于哪一年’吧?不然,回头我拿美食来祭奠你,你吃不到哇。”“对呀!”王周末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呢?那再在前面加上王周末三个字,生卒年就免了。”
王周末“哎”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姚莪,如果要给你刻墓志铭的话,用蝇头小楷刻可不行。”“为什么?”“你好的东西太多了呀,比人家张岱还多呢,所以蝇头还是太大了——你知道吧,大的丽蝇有一厘米多长呢,小的果蝇也有几毫米,用蝇头小楷刻的话,一块墓碑哪刻得下?”“那你就给我买两块墓碑呗,舍不得?”他发现,只要有他在场,他们夫妇更喜欢斗嘴。姚莪也说,“王周末在家里是死鱼一条,在你这儿才活泛起来。你们俩应该结婚的”。他笑。
王周末在他这儿确实更活泼。如果苏小蓝在场,就更活泼了。在他和苏小蓝交往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一起活动过几次的,每次气氛都不错。这也许是他们夫妇一直期待着搞四人活动的原因。人人都爱快乐的时光。但现在搞不成了。因为孙庭午不是苏小蓝,苏小蓝虽然在背后对他说“姚莪是莫莉一样的女人”,但当面还是和姚莪亲亲热热的,特别对王周末,还会时不时地“巧笑倩兮”一下。这只是女人扬长避短的小伎俩而已,他认为,苏小蓝不是有一口“如齐贝”的牙齿吗?所以就养成了爱笑的毛病。女人们不论老少都会这个的。他姆妈也擅长这一套呢。
姆妈头发多——到他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头发已经稀疏得和杜甫一样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所以姆妈头发多就算一个长处了,为了扬长,姆妈于是三天两头就要炫富般洗头,不在卫生间洗,而在阳台洗,不停地吆喝着让老周帮她拿这拿那。老周似乎也乐意得很,姆妈让递毛巾就递毛巾,让拿梳子就拿梳子,有时还会屁颠屁颠地站在姆妈背后帮姆妈梳头。惹得对门的郝阿姨酸溜溜地说:“为撒(啥)侬(你)则(洗)头像则(洗)花菜啊?”郝阿姨是上海人,头发早就“不胜簪”了。
还有系里的教务员小管,因为手指长得好看,所以和男老师说话时,手势就特别多。也不是要在哪个男人面前卖弄风情,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而已。但男人想必还是很受用。所以老周就很满意苏小蓝,那时一再追问他“什么时候去小苏家见小苏父母?”王周末也很希望他娶苏小蓝,不止一次打听他和苏小蓝“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似乎都比他着急。他知道王周末没别的意思,就是有苏小蓝在的时候他更快活而已。王周末就喜欢这种不劳而获的边际快活,不喜欢要自己花气力的快活。但他和孙庭午结婚了,四个人一起活动的幸福设想就成了肥皂泡。
所以他们夫妇很懊恼,逮了机会就忍不住要说“如果是苏小蓝”这种话。
姚莪最懊恼的是“一起去随园吃熏煨肉和油焖笋,还有八宝豆腐”成了肥皂泡。姚莪喜欢吃随园的熏煨肉,喜欢吃随园的油焖笋,喜欢吃随园的八宝豆腐,应该说,随园的菜姚莪差不多都喜欢吃,但随园的菜虽然“So delicious!(如此美味!)”,也“So expensive!(如此昂贵!)”。姚莪不小气,和同事去吃的话,她总是抢着买单的,也总能抢成功。这一点和苏小蓝不同,苏小蓝也抢,或许是个头不高力气小,也许是更多一些淑女的优雅,一般抢不过姚莪,所以十次里会有七八次是姚莪买单——毕竟她俩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最多。
不过,和王周末去随园吃饭就不用抢了。王周末在其他方面花钱会和她计较,在吃上面不计较。“想吃什么点什么”,王周末说这句话时那个风度翩翩。她当初就是被他这句话征服的。学校里的男老师课堂上一个个神采飞扬纵横捭阖,但一到请客吃饭,就猥琐了,就impotence(阳痿)了。像王周末这种有男性气概并且将这种男性气概持之以恒的,少之又少,绝对凤毛麟角。姚莪喜欢这个时候的王周末,并且因为这个时候的喜欢,多少弥补了其他时候的嫌弃。这也是姚莪为什么会期待四人活动的原因,也是姚莪为什么不太喜欢孙庭午的原因。
可一开始姚莪还有和孙庭午交朋友的意图。既然住隔壁,老公又是好朋友,两个女人不交往,挺别扭的。看孙庭午的样子,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学外语的女人大方,于是主动约过两次孙庭午去明德路逛。明德路有几家不错的小店,专卖日韩服饰和化妆品,以前她老和苏小蓝逛。但现在苏小蓝和她疏远了。当然是因为他的关系。不方便了。碰上了说什么呢?苏小蓝不是那种纠缠的女人,比他还先撇清呢。当姚莪为她愤愤不平时,她赶紧表白,“我和他没什么的,就是一般朋友”。
这是高校女人的好,自尊心强,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向男人讨说法。之前元敏也是如此,他和元敏在一起两年多呢,男女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做过了,最后也是那么不了了之了。
虽然不是他提的分手,而是元敏提出来的。
他不知道元敏是不是在用王周末所说的“死谏”,但他知道,如果那时他要挽留的话,元敏就不会走了——应该不会走吧?
对于姚莪两次的主动邀约,孙庭午都婉拒了,一次说她有事,另一次还是说她有事。
第一次姚莪还真以为孙庭午有事呢,直到第二次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推搪呢。她所谓的“有事”,就是坐在阳台上看小说。两家的阳台只隔了一个半人高镂空铁栏杆。姚莪午睡前到阳台晾拖鞋时看见孙庭午坐那儿看小说,午睡起来端了咖啡去阳台又看见孙庭午坐那儿看小说,没有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一点点讪讪之意。
姚莪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再也不约孙庭午了。
至于四个人一起到随园吃饭的建议,孙庭午也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本来打算晚上吃馄饨的。”她看着水池里早上买的一小把青翠碧绿的芫荽又为难又惋惜地说。周末她偶尔会包馄饨,用芫荽豆丝虾皮,有时是芫荽萝卜丝牛肉。他对芫荽虽不至于像汪曾祺那样讨厌到“以为有臭虫味”,却也谈不上喜欢。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婚姻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就算一个人不太爱吃芫荽,但因为另一个人爱吃,所以不得不也要吃它。
“馄饨就留到明晚再吃吧。”他说。
她没再说什么,仔细地把芫荽用保鲜膜封好,搁进冰箱冷藏了起来。
那回是王周末请的。他在随园微信公众号里看到一道新推出的菜,云林蒸鹅,是大菜。两个人去吃的话,就算姚莪和他的胃口都不小,那也可能吃不下。王周末不爱打包剩菜,嫌味道会走样。那么懒的一个人,在吃方面却从不偷懒。
而且,饭桌上多个女人,气氛会更好。
但王周末没想到的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让饭桌上的气氛更好的。
反正那次之后,王周末就再也不提和孙庭午一起吃饭的事了。
女人和女人大不一样。姚莪一看到色香俱全的菜端上桌立马会兴奋起来,会急不可耐地伸筷子,会发出“哇哇哇”的赞叹声,苏小蓝就略略矜持一点,那也会“巧笑倩兮”个不已。但孙庭午的反应——是压根没有反应,从头到尾,她脸上的表情,都是该死的“淑女表情”。
“淑女表情”是姚莪小声嘀咕的,她显然和孙庭午合不来。
“味道怎么样?”王周末挑衅似的问孙庭午。
好像孙庭午的一声不吭大大冒犯了他请的云林蒸鹅似的。
“挺好。”孙庭午平淡地说,一边低头用纸巾仔细地擦着手指。
什么叫没劲?这就叫了。
王周末看一眼他,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之后有一天,他们下着棋呢,在他家。孙庭午白天不在家,市图书馆在老城区,离他们学校有点远,她中午不回来,在单位食堂吃。所以半上午或半下午时分,如果他们都没课,王周末就会过来。他很少去王周末那边,一是因为他性格比较被动,没有主动找谁干什么的习惯;二是也不太方便,因为姚莪不爱收拾,家里总是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看见什么东西。有一回他问王周末借本书,王周末让他自己到书架上去取。就在他要取的那本书前面搁了一块抹布——他以为是抹布呢,所以就随手拿了起来揩拭书本上端的灰,那本书想必王周末很长时间没去碰了,上面积了一层黑灰呢。
抹布却滑溜溜不好使,他两手抻开一看,根本不是抹布,而是一条华丽丽的黑色丝绸女内裤,白色蕾丝边,中间还镶了亮晶晶的小金属片。他吓得赶紧扔回去,像扔一个手榴弹。他真是不明白,内裤怎么会跑到书架上呢?在柜子上也可能,在沙发上也可能,但跑到书架上就莫名其妙了,就——不成体统了。当然,这不成体统的说法可能有点儿严厉了,因为他们公寓这种住处,私密性真的很差,稍微不注意,就容易里外不分。之后他更不去王周末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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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阿袁,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出版的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郑袖的梨园》《米红》《苏黎红小姐》等,长篇小说《鱼肠剑》《上邪》《师母》《打金枝》等。作品曾获《上海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长江文艺》双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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