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作者阿袁
《与顾小姐的一次午餐》之
有一种植物叫荚蒾》连载3
文/阿袁
连载1:一位高校男教师的择偶哲学
连载2:关于老处女和植物之间的共性
是老周那句“乏善可陈”让他下定决心要和孙庭午结婚的吗?一种弑父意味的作对?之前的苏小蓝,老周的评价是“巧笑倩兮”,再之前的元敏,老周的评价是“美目盼兮”。他讨厌老周对儿媳妇长相的过于上心。几乎有越俎代庖的不合适。姆妈倒着来,不喜欢苏小蓝——“怎么笑得那么不庄重”,也不喜欢元敏——“她是不是斜眼?看起人来怎么是那个样子的”。但对孙庭午没意见。老周的“乏善可陈”到她这儿就成了“朴素庄重”。这不奇怪。他们两个人,喜欢事事抵牾着来。他其实也信不过姆妈。姆妈对女人的判断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庄重不庄重”,庄重的女人就可以当她家的媳妇,不庄重的女人就不能。这与其说是深思熟虑之后确定的标准,不如说是对父亲的反动。说到底,老一辈的人,还是更感情用事。他们这一代,其实比上辈活得更理性。
王周末问他:“为什么选孙庭午不选苏小蓝?”为什么呢?后来他也琢磨过这事,不能说和父母没有一丁点关系,也不能说和姚莪没有一丁点关系,但关系也就那样。当苏小蓝对他说,“你去看《尤利西斯》呀”,他果然看了,走马观花般看,看了之后,才明白“姚莪是莫莉那样的女人”原来不是一句好话,莫莉那么放荡,那么堕落。可她们不是闺蜜吗?就算姚莪和莫莉之间有可比性,她不应该为闺蜜讳吗?可苏小蓝倒好,不讳也就罢了,还故意用一种卖弄学问的方式进行诋毁,这实在不地道了,甚至可以说恶毒。“《尤利西斯》看了吗?”后来苏小蓝不止一次问他。“在看。”他每次都这么敷衍说。“你直接看最后一章就可以了。”苏小蓝急不可耐似的。
她想干什么呢?难道想和他一起类比姚莪和莫莉?还是想和他一起类比王周末和布卢姆?苏小蓝有一回也说过王周末有点儿像布卢姆呢。这说法他尤其不爱听。太恶毒了!她是在暗示王周末也像布卢姆一样对绿帽子无所谓吧?怎么能在他面前这么损他的朋友呢?即使是姚莪——他虽然对姚莪的看法不怎么样,但他也不想和苏小蓝谈论这个话题。他从来没听到过姚莪说苏小蓝的不是,每次姚莪都是说苏小蓝如何如何好。这方面姚莪倒是比苏小蓝天真正派。他对苏小蓝愈加反感了——他本来对苏小蓝频率过高的“一张一合”下意识里已经有点厌烦了。
这大概是他“为什么不选苏小蓝”的理由吧。
“选”这个字眼有点儿可笑,好像皇帝选妃似的。但这些年要给他介绍女友的人真是不少,似乎随着年龄越大,他行情越看涨似的。对那些趋之若鹜的介绍,他大都一笑了之。
“你现在是奇货可居。”王周末说。
他也纳闷,年轻时好像也没这么抢手过。是不是条件好的女人,容易生出钱锺书笔下苏文纨那样的毛病:“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现在这些因为锦绣华年不再而自怅自悔的苏小姐,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名贵爱情拱手相让出去了。
所以王周末问他“你为什么不选苏小蓝而选孙庭午?”——他行情确实已经好到可以随便“选”了呢。
对于这后半个问题——“为什么选孙庭午”,说老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不一定有清晰的理由。就好比到书店买书,有的书他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半天,差点儿就买下了,可最后还是放下了。而有的书也没怎么仔细看就随便买了——不能用一见钟情那种老套的说辞,更不能用屈原“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那样古典的说辞,没有那么浪漫和浮艳。就那么不要了,就那么要了。他这个人总这样的,经常在一件事上“to be,or not to be”半天,很慎重的样子;又经常很容易就“to be”或“not to be”了。或许优柔寡断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某个时候突然对自己的优柔寡断不满或者说不耐烦起来,于是反而比别人更果断或草率些。
“因为什么呢?”
老周和王周末一样,对他选了孙庭午有一种推己及人的大惑不解。自身条件这么好,“玉树临风”呢,“蔚然深秀”呢,为什么要找一个“乏善可陈”的女人?老周觉得儿子吃亏上当了。所以直到结婚前一天晚上,还背了姆妈对他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后来也琢磨过,一直那么审慎的他,怎么轻易就看上孙庭午了呢?
他买书有一个习惯,就是对那些封面上空荡荡除了书名和作者其他什么也没有的书更容易下手,而那些加了华丽腰封并且在上面写了“谁谁谁倾力推荐”或者“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之类花里胡哨广告语的书总是更警惕,甚至说更排斥。
选孙庭午是不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婚后的生活比较平淡,这是意料之中的。你不能指望买一个白萝卜回来,然后从白萝卜里吃出肉的味道来。何况他本来对肉也没有多少兴趣。他和王周末毗邻而居,王周末家两口子都偏爱肉食,即使后来王周末开始借故到他这边来磨蹭时,王周末家饭桌上也还是肥鱼大肉,是真正意义的大肉,而不是象征意义的。不像他家。“这是什么菜?”有时他们家正吃着饭呢,王周末过来了,很不见外地往饭桌边的那张方凳上一坐——那张深蓝色塑料方凳一直是王周末的专座,原来有两张,他一张,王周末一张,两人经常面对面坐了对弈,或对酌。结婚后孙庭午想都扔掉的,旧了,也和后来买的两张胡桃木新椅子不太搭。而且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学校公寓里,六十几平米,容不下多余的东西。但他想留下一张,“搁阳台用吧”,他说。孙庭午也就不再坚持扔了。
这是孙庭午的好,不固执。后来蓝色塑料方凳并没有搁阳台,王周末天天来,犯不上端来端去的,麻烦。孙庭午也没有拿这个来说事。“你不是说搁阳台的吗?”如果是他姆妈,之后一定会这样冷嘲热讽,甚至兴师问罪。他能想象得到姆妈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也能想象得到老周梗了脖子的样子。
王周末坐下后,扫一眼桌上,就开始呵呵呵地点评起他家的菜来。“这是什么菜?”王周末指了其中一个小碟子问。总共也就两个碟子,通常还有一个西红柿炒蛋,或者黄瓜炒蛋。“牛肉丝炒芹菜。”他说。“牛肉呢?”王周末问。他莞尔,这才是王周末用意所在,之前“这是什么菜?”不过是请君入瓮之法。每次都这样,王周末问,他答,演双簧似的。他们两家饭桌上的画风完全不同,他家是素简的“瓠叶风”,而王周末家是穷奢极欲的“鱼丽风”——明明只有两个人吃饭,但饭桌上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大宴宾客的排场。王周末那句“这是什么菜?”并非看不出那是芹菜,而是揶揄“只见芹菜不见牛肉”而已。对孙庭午来说,用肉丝炒菜就算荤了,她又细致耐心,肉丝总是被她切得绿豆芽一般纤细,王周末简直看不下去。他倒是无所谓。但还是会配合王周末玩一玩“这是什么菜”的游戏,像下棋一样。
这种时候一边的孙庭午就面无表情吃她的饭,一声不吭。刚开始还会客气地问一句“王老师要不要来点?”她一直叫王周末王老师的,不论王周末如何反对。“叫什么王老师?叫老王,王周末也行。”但孙庭午就是不叫老王或王周末,而是坚持叫王老师,硬是要把亲密叫成生疏。王周末也就没辙了。比起孙庭午,王周末还是更喜欢苏小蓝的,并且时不时地会做一些“如果是苏小蓝”他的生活会如何如何的设想。好像他自己娶了一个姚莪还不够似的。说起来男人都喜新厌旧,其实呢,那些新也不是什么新,不过是西西弗斯的一再重复而已——至少在他看来,苏小蓝和姚莪大同小异,不过版本不同而已。
当王周末说“如果是苏小蓝”的时候,如果姚莪也在边上,就会很热烈地帮腔,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鸾凤和鸣般替他描绘出一幅和苏小蓝过婚姻生活的美妙图景。好像他和孙庭午结婚,不单破坏了他自己的生活,还破坏了他们夫妇的生活,或者说,他们夫妇重建生活的设想。他们原来指望苏小蓝加入后,可以经常四个人一起活动,来拯救他和姚莪已经疲软下来的婚姻生活,同时也未雨绸缪地预防或者说减缓他和苏小蓝婚姻生活疲软的速度。这话王周末没有直说,但意思是那个意思。苏小蓝是姚莪的闺蜜,王周末和他也是闺蜜——算闺蜜吧,如果闺蜜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男性友谊的话。所以他们完全可以构建一个四人小团体,以此来与已经到来和必然到来的疲软对抗。他们可以“一起去看江景”“一起去吴城观候鸟”“一起去鄱阳湖看蓼子花”,王周末说。
王周末本来不是饶舌的男人,但可能对这事太热衷了,所以话语竟然也盎然起来。“看江景?又去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去吴城观候鸟?学校不是也有鸟吗?我们公寓后面的枇杷树上就有麻雀,站阳台上就能看呢。”“蓼子花有什么好看的?”王周末说一句,姚莪也说一句。“那就去洛阳看牡丹,或者去武大看樱花。”王周末大方地说。他情绪好,不想和姚莪争执。再说看花不过是个由头,看什么花不一样呢?没必要有门户之见。“到武大看樱花?干脆就在我们学校看得了,学校主教学楼前不是也有樱花吗?”姚莪白一眼王周末说,她不止一次对王周末说要去日本看樱花,王周末显然都当耳边风了。
“有毛病?看个花,还要坐飞机去日本。”王周末和姚莪在地理上永远达不成共识的,一个总要尽可能远,越远越好;一个总要尽可能近,越近越好。拿公寓里物理系杨博士的话来说,他们一个离心力大,一个向心力大。或者拿中文系研究泰戈尔的俞教授的话来说,他们一个翱翔天际,一个深潜海底。
大家喜欢谈论王周末和姚莪。在姚莪和西班牙外教闹出了那种事情之后,王周末夫妇差不多就成了学校的公众人物了。有一段时间,大家一见面就会聊到他们,当然不是大鸣大放地聊,而是含蓄晦涩言简义丰地聊,隐喻呀象征呀借代呀用典呀,什么修辞手法都能用上。这样效果更好呢。反正娱乐目的达到了,又不会授人以柄,还相对保持了学院派的水准和体面——即便同样是八卦,学院里的八卦也应该比弄堂里的八卦来得诗意和风雅,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要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作为王周末的朋友,他当然知道王周末和姚莪一个喜欢远一个喜欢近,但姚莪的那些反话——“又去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站阳台上就能看呢。”“干脆就在我们学校看得了。”——可不仅仅是在说地理的远近,还有经济意义的所指,她在讽刺王周末小气呢。
姚莪一直嫌弃王周末小气的。姚莪认为王周末之所以只挑近处的风景看,固然有四体不勤的原因,更主要还是舍不得花钱——他提议的那些风景,全都在这个城市及这个城市周边,既不用坐飞机,也不用坐高铁。看那个“落霞与孤鹜、秋水共长天”的江景骑个共享单车就可以,看候鸟和蓼子花呢骑共享单车就有点勉强了,但也只需要半天的自驾游,几十公里的汽油钱四个人头均摊下来,花费也就不多了。
姚莪的反话,王周末自然听懂了,因为她可不止这一次这么说,而是一有机会就这么说,有时还会用英语说“You are so generous!(你太慷慨了!)”。王周末早就习惯了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对四人活动的幸福设想中,“一起去随园吃熏煨肉和油焖笋,还有八宝豆腐”。听到随园的熏煨肉油焖笋八宝豆腐,姚莪激动得一连声说“是呀是呀是呀”。这个“是呀是呀是呀”不是反话了,而是情不自禁的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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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阿袁,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出版的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郑袖的梨园》《米红》《苏黎红小姐》等,长篇小说《鱼肠剑》《上邪》等。作品曾获上海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长江文艺双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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