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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炮事件》摄影王新生,去天国的路上,一定还带着一打冰啤酒
文/孙毅安
七月是最炎热的日子,在知了的叫声里,17日凌晨,新生老哥走了。
新生姓王,是西影厂的摄影师。1985年我进西影时,他正在外景地拍摄电影《黑炮事件,所以对于王新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那时候我还不是很了解摄影师在剧组的具体职能,也不清楚一个摄影是怎么工作的,只是觉得能做电影摄影师的人,一定很牛掰。
第一次见到他,是87年的初春,按照惯例,每年春节刚过。西影就会召开创作会议,那些编辑编剧导演摄影美术制片,包括服装化妆道具各车间组长一级的职工,被定义为主创,才有参加会议的资格。就这样。二楼会议室里乌泱乌泱,一坐就是三百来人,而且谈起创作,无论艺术家还是工人,个个摩拳擦掌神采飞扬。那场面,很有些热气腾腾的意思。
会议由马季龙主持,当时,他是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党委副书记。而厂长,党委书记吴天明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点名某某某,指定他发言。吴天明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导演,四十多岁年纪,正当壮年,作为金鸡奖最佳导演获得者的他,在业务上有着不可撼动的权威性,再加上又是厂长书记一肩挑,妥妥一个西影老大。所以那时即便是菜鸟的我,也能看出他在厂里具有极高的威望。
那次创作会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导演黄建新。那时,他执导的电影黑炮事件获得了去年金鸡奖几乎所有重要的奖项。而二十九岁的黄建新也成为最年轻的金鸡奖最佳导演。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黄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会上总结黑炮事件的创作经验,而坐在他旁边,时不时补充几句的瘦瘦的男人,就是摄影王新生。
我总以为摄影师都是高高大大身体强壮的人,因为要扛摄影机,没有好身板是不行的。但是王新生的瘦改变了我对摄影的认知。他那时也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口纯正的北京腔,激动时,说话有点磕巴。
人生只若如初见。如今回头想想三十七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后来,他和黄建新导演又合作了电影错位,那时我刚好到北京组稿,逮空就去组里探班,说是探班有些夸张了,主要是给自己创造一些了解学习拍电影的机会。印象中正赶上他们在出外景时与当地人打架,一番鳌斗后得胜归来。王新生站在招待所门前,眉飞色舞讲述他的战斗经历。一个摄影师参与打架,在当时的我看来,完全不可思议。
后来我成为了一名编剧,王新生经常看我的剧本,也会来和我谈谈他对于剧本的意见,那时,他有了做导演的念头,也曾拿小说给我看,希望可以帮他改编,不过我们的合作最终没有落到实处。
王新生工作中
虽然电影没有合作成功,我俩成功地成为了酒友。王新生爱喝啤酒,而我只喝白酒。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把酒言欢,促膝长谈。招待所小食堂,文学部宿舍,大雁塔夜市……各人喝各人的就好了。
王老兄酒胆不小,酒量一般。通常喝着喝着就喝多了。而每次喝多了,他就有可能胡说八道。记得有一次我俩在大雁塔喝酒,他酒至微醺,眯缝着眼看着我说,兄弟,小孙,你也别瞧不起我。真的你别瞧不起我。我说老哥,我哪里敢瞧不起你。你在西影,那是数得上的著名摄影师,我很佩服你。王新生斜眼瞪着我说,你不该佩服我,你应该崇拜我!论对西影的贡献,我比黄建新大多了。
他喝多了,我可没喝多,所以他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我说王老兄你别吹牛逼了,你怎么可能比黄导贡献大?你有什么证据,谁来证明?王新生激动地站起来说:西影厂就能证明!我说西影怎么证明的,啥时候证明的?
王新生得意地笑了:怎么证明的?分房子。我分到了三室一厅,黄建新分的房子,只有三室,没有厅!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哎呦我那个去。那天晚上,笑得我肚子疼。
西影厂的人。一年到头各自在各自的剧组忙活,除了每年的创作会,很少有能见面的机会。我真正和王新生近距离接触,是1995年。
那一年我刚写完道北人脸对脸背靠背,难得无事,在家赋闲带儿子。导演付小健找我,说让我帮她修改芦苇的剧本桃花满天红
小健是西影为数不多的女导演之一。她个子高大,总点支烟,走路说话都风风火火。此刻她要做芦苇的新剧本桃花满天红的执行导演,但是拟定的主演陈道明对剧本不满意,需要修改,所以小健来找我。我说我怎么能改芦苇的剧本,他能答应吗?小健说芦苇要去美国看望女儿没时间改,请你改剧本是他同意的。我依然不放心,又专门给芦苇打了电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和小健去了北京。
同行的就有王新生,这部戏的投资是他拉来的,他是桃花满天红的导演,而小健则是他的搭档。
王新生工作中
在梅地亚中心,我第一次见到了陈道明。那时他名声正火,如日中天。初次见面,陈道明彬彬有礼和我们打招呼,大家互道寒暄后,回到房间开始讨论剧本。一进门,陈道明就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将头上的棒球帽往下拉,遮住眼睛说:你说吧,怎么修改剧本?
于是我开始谈修改方案。来之前,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芦苇的剧本,也明白了陈道明为什么不满意,所以胸有成竹,滔滔不绝。然而没说两分钟,我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陈道明一直斜靠在沙发上,帽子遮住大半个脸,始终没正眼看我一眼。既然这样,我把剧本一扔,不说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陈道明听了半天,没听到声音,睁开眼问:怎么不说了?
我说:你这样子,我该怎么说?我们是在讨论剧本,你起码坐正了,让我能看见你的眼睛,看见你的反应。你跟睡着了似的,我说什么说?
陈道明说我一直仔细听着呢。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听还是睡着了?我虽然是个小编剧,你也该尊重我是不是?没见过你这样谈剧本的。
说完,我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小健在身后喊:小孙你干嘛去?我说回房间,不谈了。
我和王新生住一个房间,我刚进门,他也回来了。进门就说哥们,你做得对,我支持你!我说他不能这样对我。新生说是的,有名怎么啦?牛逼什么?西影人明星见多了,他倒算是哪颗葱,摆什么谱啊牛逼哄哄的。
说实话,当时我很感激他这样讲。老王转行导演也有一段时间了,桃花满天红全是他能找到投资的最好的剧本,而且有陈道明加持,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如今因为陈道明的傲慢,他宁可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这份仗义,我会永远记得。
这时小健也来了。说小孙我没想到你脾气这么火爆,一言不合就炸了。我说他太过分了。小健说其实道明这个人很谦虚的,平时不这样。他昨晚拍大夜,基本没睡觉,所以这会儿有点困倦。他刚才对我说了,请你回去继续,他愿意当面道歉。
小健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再坚持,三人又返回谈剧本的房间。一进门,陈道明就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道歉。连声说对不起。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后来桃花满天红拍摄时,我还去探过班,记得是和惠宁骑摩托去的泾阳外景地,与陈道明相谈甚欢。
那场不愉快,其实真是误会。陈道明是我见过的演员里,最谦逊的一个。而且人品极好。不过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之所以写这段,主要是为了说明新生老兄的性格。他才华横溢工作认真又特立独行,不攀附权贵,不委屈自己,不趋炎附势。我们很对脾气。
王新生工作中(中间操作摄影机者)
他后来又和周晓文导演合作了疯狂的代价,那是西影厂票房最高的商业片之一。新生在导演和摄影之间无缝转换,无论做导演还是做摄影,都认真敬业,职业操守有口皆碑。那时我已经做了西影的文学副厂长,不太写剧本了,所以很遗憾,没有和王新生合作一把。
但是我们经常一起喝酒。有时候他会到我的办公室来谈个项目,然后我俩就去喝酒。和往常一样,最后的结局就是他又喝多了。
王新生是我见过的啤酒能喝醉的唯一一个。
光阴荏苒,转眼几十年过去,谁承想他竟然去世了。一个才华出众的人英年早逝,不由得令人唏嘘。
他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患了结肠癌。二月有一天,小孙子和他在屋里玩耍,跳在他的肚子上,感觉生疼。去医院一查,已经晚期了。饮食不规律,爱喝酒要了他的命。
新生走了。他的搭档和朋友黄建新导演,惊闻噩耗,十分悲痛。很少网络发声的黄导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王新生《黒炮事件》《错位》摄影师,17日凌晨去世。想起1985,我们共同拍摄电影处女作时,走路带风、说话似吼、灵感闪动、收工喝酒的情景…我笑了,但眼中含泪。一路走好,我的搭档,我的朋友!
其实不止是黄建新,电影黑炮事件的编剧李唯也表达了对他的思念。
黑炮事件》是西影走向辉煌的剧作之一,它是西影人高光时刻的见证。如今,那个用影像讲故事的爱喝酒的人,走了。我想他在去天国的路上,一定还带着一打冰啤酒,边走边喝。
新生老兄,从今而后,开始你的快乐旅途。西影想念你,我们都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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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毅安,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剧作家,制片人,作家,诗人。著有《埋伏》《没事偷着乐》《脸对脸背靠背》《那些和爱有关的人》等十四部电影,五部电视剧,数百万字散文和诗歌百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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