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栏目主持人:陈柏旭
全球知识雷锋联合创始人、UCA优思建筑事务所创始人
如果用切片面包来打比方,电影是从三维城市上切下的一小片:它记录着某个特定时间段里的特定空间。而演员的举动行踪,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乃至导演刻意选取机位时露出的一小节象征现代工业文明的电站烟囱… …它们都是社会与文化给这片“面包”添加的“果酱”。电影有意或无意间反映着相较于现实更加片面,却比现实更为丰满生动的城市图景,而城市电影考古学将会挖掘这些影像资料中蕴含的细节,探索电影如何用镜头镌刻城民的群体性记忆,把影片作为“化石”材料来分析一座城市的进化史,从而为城市研究呈上一份跨越时空的盛宴。
地图于我而言是一种剧本。比如说,当我注视着道路时,我总会开始问自己:在这儿可能会发生什么?
当然,城市中的有些人,演员或匆匆过客,有着自己的故事要讲,这些故事就是之前提到的“是什么”。他们将谈到“怎么样”,而这是导演的叙述,属于导演创造的一种话语。我们必须明白,一部影片中不仅有演员能够讲述,还有城市规划,外在大环境和独立的建筑在娓娓道来。
电影可以从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向如今的我们提供许多影像学意义上的空间可能性。这是一种隐含的针对现存空间的批判,并能让我们意识到人们对都市空间的理解在这些年间是如何改变的。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181篇讲座。
本文整理自2021年5月27日,由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举办的线上讲座“电影建筑学”第七场,由全球知识雷锋直播。讲座原题为
Analysing Urban Films: The narrative layers approach and the cinematic urban archaeology method,由 François Penz教授主讲,由孙依巧主持。讲座由熊雨溪记录,由Eileen、Yufei校对,刘琳编排,感谢菜菜、惜月、宇琳对本文的帮助。
记录者:熊雨溪
伦敦大学学院巴特莱特规划院在读本科生
校对:Eileen.W
中央圣马丁建筑学本科在读
校对:Yufei Li
英国皇家注册建筑师,剑桥大学建筑系博士候选人,剑桥建筑系刊《Scroope》主编
编校:蔡诗瑜
雷锋执行主编
南京大学城乡规划硕士
主讲人:François Penz
剑桥大学建筑系终身教授、动态影像可视化领域开创者。曾任剑桥大学建筑系主任、剑桥大学马丁研究中心主任、剑桥大学设计、可视化与交流数字实验室主任。
发起人:鲁安东
南京大学建筑系教授、系主任。在剑桥大学Darwin学院获得博士学位,Wolfson学院的研究员。中国建筑学会城市设计专业委员会委员,国际建筑师联盟公共空间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电影建筑领域的领军学者和教育家。与François Penz合著了《城市电影艺术》(2011年)
主持人:孙依巧
本硕毕业于斯图加特大学,现跟随剑桥大学Francois Penz教授攻读博士学位,参与由AHRC资助的CineMuseSpace——“空间文化差异的电影影像"研究项目,PhD主攻方向为探寻电影作为深入解读建筑及城市空间内日常生活实践的一种研究方法。
正文共14150字45图,阅读完需要15分钟
讲座正文
主讲人François Penz教授
Urban Cinematics & Cinematic Urban geographies,图源:讲座截图
这是一场关于城市电影学的讲座,正如主持人孙依巧所言,它与如何从电影着手理解城市这一方法论有关。我将讨论的内容实际上已经涵盖在了两本书中,分别是我与鲁安东合作的《城市电影学》(Urban Cinematics),和另一本近年于2017年出版的《电影中的城市地理》(Cinematic Urban geographies)。
两者都着重强调了地理学的重要性,而这也在朱丽安娜·布鲁诺( Giuliana Bruno)*的《情感图集:艺术、建筑与电影之旅》( Atlas of Emotion: Journeys in Art, Architecture, and Film )一书中得以呈现,例如“一种双向的触觉体验连接起了地图绘制和电影:这一过程关乎如何让地图 ’动起来’,这样我们就有了移动的影像,与此同时再通过制图理论重新设计电影理论”。我将简要地从电影和地图之间的关系谈起,我认为它至关重要。
*朱丽安娜·布鲁诺(Giuliana Bruno):哈佛大学艾米特·布兰克利·吉尔森教授,任教于视觉与环境研究系,研究方向为视觉艺术、建筑、电影与媒介的跨学科交融。
电影中的地图
The Map in the Cinema
Cartographic Cinema by Tom Conley,图源:讲座截图
有一本别具一格且精彩纷呈的书《电影制图学》,作者是哈佛大学的汤姆·康利(Tom Conley)*。汤姆在这本书中的关注点是电影中出现的那些地图,如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你们应当听说过这位导演——的《月升王国》(Moonrise Kindom),接下来我们播放它的一个片段。
 *汤姆·康利(Tom Conley):哈佛大学阿伯特·劳伦斯·罗威尔教授,任教于视觉与环境研究及浪漫派语言与文学系。 

*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美国电影导演、编剧和监制,曾获柏林影展最佳导演奖和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原创剧本奖,译者在此向各位诚挚推荐其作品《Fantastic Mr.Fox》。
Moonrise Kindom(Wes Anderson,USA,2011)
此处的地图起到了脉络的作用。它为观者们提供了一个在小岛上穿行游览的方式,其大多从孩童的视角出发,描绘了一个将儿童与成人世界区隔开后的异想世界。韦斯·安德森是一名广为人知且倍受敬重的电影制作人,他虽然想从一张地图着手开启电影,却最终发现为已知的场景制作这张幻想中的地图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在此联想并拓展一下,我想他应当遵循托尔金(Tolkien)的建议:“我明智地以地图作为开端,然后再让故事与其相匹配… …这是另一种让角色面临困境和奇闻逸事的方式。” 的确,有关制图,有关地图本身的概念,正是一封来自安坐扶手椅上的作者的邀请,让观者得以足不出户便在脑内幻想出一场电影中的漫游。
Tolkien & The Lord of the Rings,图源:www.express.co.uk
托尔金,那个创造出了《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的人—我可以肯定你们必然了解过这些绝妙的故事和以它们为蓝本的电影——它想要告诉我们的是:真实的地图先于叙述而诞生。我们基于物质环境构建出一套叙事,而不是像韦斯·安德森那样纯粹凭借想象。他应当从一张真实的地图,一个事实存在的地方着手。的确,没有人会先构思一栋建筑再找个地方来安置它。韦斯·安德森面临的困境是他开始了一个故事,却没有相对应的地图,为此他不得不创造出一张。这么做的复杂之处在于,当你草草勾勒出一张完整的地图后,你不得不再为每一件新事物命名。你必须找到那些既和故事相关又合理的名字。创作地图从而变成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难题,而它恰昭示着电影中叙事空间的重要性。
地图中的电影
The Cinema in the Map
从另一方面来讲,人们能从地图中窥见电影的痕迹。作为一个电影制作人,文·温德斯(Wim Wemders)*曾称:“地图于我而言是一种剧本。比如说,当我注视着道路时,我总会开始问自己:在这儿可能会发生什么?”就像温德斯所指的那样,一张绘制出的地图暗示着此处存在某种尚未开始但终将开展的活动。
*文·温德斯(Wim Wemders):德国导演、摄影师;曾荣获法国坎城影展及德国柏林影展最佳影片导演;是德国当代电影大师之一,也是德国新浪潮导演群里重要成员之一。
Cities of the world,图源:讲座截图
地图是一种邀请,邀请人们踏上行将开启的新旅途。这张图片和我在电影城市地理书中所写的某章节有关。布劳恩(Georg Braun)和霍根伯格(Franz Hogenberg) 的《寰宇城市》(Civitates Orbis Terrarum)被宣传为“谷歌地球的始祖:约1600年时城市生活的快照”。他们绘制了世界500多个城市的500多张地图。可惜的是,据我所知它不包含中国,但有一些位于北非和南美的国度。《寰宇城市》以拉丁词汇命名,它的拉丁语版本也已经被重新发掘并出版了。它始于16世纪中期,完成于16和17世纪左右。
*《寰宇城市》(Civitates Orbis Terrarum)是16世纪末出版的第一本世界城市地图集,也是最重要的书籍之一。该作品由格奥尔格·布劳恩编辑,大部分由弗兰兹·霍根伯格雕刻,最终包含546幅前景图、鸟瞰图和世界各地城市的地图
Map of Cambridge 1575,图源:www.cambridge-news.co.uk
这里有一张有趣的地图,展现了由威廉姆斯·史密斯(William Smith)*绘制的部分剑桥校园。这是1575年的地图,是由马修·帕克( Matthew Parker)委托绘制的,他当时是基督圣体学院(Corpus Christi)学院的院长,这是剑桥的一个学院。地图们充满了故事和可能性。这张地图实际上是一种幻想,很可能根本不是剑桥实际建成的景象,而是由一个学院的院长指派的委托。它包含了某种分析与观点,有点像电影。事实上,即使是在16世纪中期,当时的剑桥城也要大得多,而剑桥大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在这张地图上看起来它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英国工程师和地质学家,以其对地层学的发展而闻名。史密斯的《英格兰和威尔士地质大地图》(1815年)开创了现代地质地图的风格,他在地层中使用的许多彩色名称至今仍在使用。
倘若我们把这部分放大细看,我们可以发现这几乎是一种叙事和虚构的暗示。枝繁叶茂的绿色斑块非常美丽,有些地方甚至细心画上了阴影,符合太阳从西边照过来的角度。威廉·史密斯在这里用一种绝佳的方式,令人信服地表现出了这座城市的空间特征,你甚至可以看到有人在撑船,就像你在河边真正见到的那样。这是一个精心搭建起的舞台架构,从光影和颜色,再到广角在田野上的运用,都让图像得以跃出书页。这就是Braun和Hogenberg创造这个地图集的目的,即“人们不再被城市的图像所吸引,而是意识到城市本身就具有这种独特的吸引力”。
从高处俯瞰城市
这种精心重塑城市并建立起“舞台”的描绘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正确的,并且是现实本身,尽管我们知道它并不真实,但这是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 所说的“一种当我们身处其中时难以察觉的真实”。事实上,马修·帕克(Matthew Parker)所做的正是强调大学的重要性,我们知道,剑桥大学不断发展壮大。如米歇尔·德塞图(Michel de Certeau)*所言,“对亲眼见到城市的渴望先于将这些构想实际落成。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描绘了由一只尚未存在的眼睛注视着的城市。
当然,我们不能到达那么高的地方去俯瞰城市。“于此同时,他们发明了鸟瞰图,使全景成为可能。这种虚构创作已经把中世纪的观众变成了位于苍穹之上的巨眼。它创造了神。”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察成果,即世界地图在当时处于一种主观虚构的形式。而待到19世纪,卢米埃尔兄弟(Lumière brothers )*的电影技术已经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新纪元的《寰宇城市》将以影像的方式呈现。
*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斯洛文尼亚社会学家、哲学家、文化批判家和心理分析理论家,当下欧美具有代表性的左翼学者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家。
*米歇尔·德塞图(Michel de Certeau,1925-1986):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社会学家,其作品结合了历史、精神分析、哲学和社会科学。著名理论:日常生活实践理论,强调进入日常生活实践的场景之中去分析和建构理论,而不是像站在高楼上俯瞰街上的行人那样去建构研究。
*卢米埃兄弟(Lumière brothers),法国发明家和摄影设备的先驱制造商,他们设计了一种早期的电影摄影机和投影仪,称为Cineématographer(“电影院”源于这个名字)。奥古斯特·卢米埃(生于1862年10月19日,法国贝桑松,1954年4月10日,里昂)和他的兄弟路易斯·卢米埃(生于1864年10月5日,贝桑松,1948年6月6日,班多尔)创作了电影《卢米埃工厂工人出动》(1895年,“工人离开卢米埃工厂”),这被认为是第一部电影。
叙述层方法论
Narrative Layers Methodology
由这段简短引言延伸出的第一个方法论,我称其为叙述层方法论。我的目标是通过它来“扩大视野的可能性,从而发现所有那些个体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完全看到的东西,并将它们反映在这些图像中包含的隐形层次上。”
接下来讨论的是我于2010年在爱沙尼亚塔林市举办的一场研讨会,一场观察性的研讨会,和我上次向你们展示的伯克利研讨会所差无几,与我们下周要在南京做的研讨会也不会相差太多。我记得有六队学生参与,每队约五到六个人,给到他们的要求是:认真地选择城市的某个他们认为值得观察的部分,举起相机和三脚架拍摄两分钟左右,回到大本营后看看自己录下了什么,并试着解释自己所拍摄的影像。我选择了中偏后的部分录影用以解读,并试着解释这段短片中发生了什么。
观察式摄像有很多值得注意的点,比方说,在某种程度上它把我们带回到了卢米埃尔兄弟(Lumiere brothers)的早期录像片时代,处在如今我们所说的“电影”边缘(此处试图翻译出cinema和film的差别感),这些影像中有着对世界天然的好奇,且真实质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两分钟的电影,有两个孩子,孩子们与一个怪模怪样的,正在进行日光浴的健壮男人离得很近。事实上,机位离这名男子很远。在影片的前景是两个孩子,他们距离那名男子可能有30到40米,甚至更远,但摄像机有能力将物像折叠进不同的层次。这儿还有一栋高大的灰色建筑和一些水景。画面的右侧远处是一些化工厂。
当我们解读一张图片或一小段影片时——我认为这非常重要——我们会在社会的文化语境之下解读它。这就是所谓的“自上而下”的读法。我们将其带到我们已知的先入之见中,比方说,一些人看着这段影片,会觉得在此看到这些孩子和后面的这个男人是很奇怪的,甚至给人某种微妙的不适之感。
拍摄地点区位,图源:讲座截图
我们需要做的许多解读工作都与周遭环境有关。影片所展示的是城市环境的过渡区域,一片鱼龙混杂的地方,我们不太确定这是工业场所还是半城市环境,为了解释这一点,我将给你们展示它的拍摄地点,也就是图上的灰色部分。事实上,这片灰色的区域险象环生,因为这是一座建于19世纪中叶的旧监狱,它曾属于俄罗斯的一部分,里面常年羁押着囚犯。我认为孩子们和男子就是在这里被拍下的,可以看到附近有一个化工厂。以上是为了向你们展示位置的重要性。如果我将图上的孩子们用photoshop转换到一个不同的背景中,这将是理想的夏日景象,位于海边的某处,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工厂和大监狱的存在让我们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来解读这一场景。
这是一个绝佳的用于理解故事与地点和环境间的关系的例子。
我想向你们展示这个通过上述的观察练习所留意到的地方是如何悄然间传达出某个匿名地点中暗含的小小旅途,我将其称作无意间记录下的空间,它相比起有意录制下的空间更为原始而纯真,也更为栩栩如生。
叙述层,图源:讲座截图
在叙述层这一理念中,我们可以分离场景中的不同元素,从而看清有什么要素在场。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且有指导价值的视角。我们在看一张复杂的城市图景时,远处总是有建筑和空间。然后是规划的痕迹,比如在图片中间是一条人工挖掘的运河,这是典型的规划者决策。再这之后是群众,他们可能是演员,或者在这个短片中,他们是不在计划之内的路人。接着是相机和舞台,相机即指代摄影的机位。机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最终摄制出的影片来说,它是一个直接且关键的抉择。这种对日常生活的记录因为事件发生的背景而变得戏剧化,而不是因为生活着的人们。
分析城市和城市形象的方法,图源:讲座截图
我想说的是,分析城市和城市形象的其中一种方法是将其分为两类,“是什么(what)”和“怎么样(how)”。“是什么”本质上是我们所看见的物质世界,也就是一座城市,而“怎么样”在我看来是建筑的空间叙事所带来的故事性。城市里的每座建筑都有自己的故事。它由谁建造,于什么时候落成,为什么要建造它?城市规划的叙事也是如此,了解它也意味着对城市历史的了解。举个例子,我在第一讲中提到过19世纪时巴黎的改造计划,奥斯曼意图建造宽阔的大道,拆除大量的房屋。这对巴黎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奥斯曼男爵(Baron Haussmann):法国政治家、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重要官员。领导过巴黎城市改建工作,并督建巴黎歌剧院和霍尔斯商场等,美化了首都。
总的来说,当我们在观察城市的形成以及周围的建筑时,我们可以看到它是社会的一部分,是社会自我表达的方式。它通过混凝土、石头和玻璃来呈现出可供我们阅读的社会。
当然,城市中的有些人,演员或匆匆过客,有着自己的故事要讲,这些故事就是之前提到的“是什么”。他们将谈到“怎么样”,而这是导演的叙述,属于导演创造的一种话语。我们必须明白,一部影片中不仅有演员能够讲述,还有城市规划,外在大环境和独立的建筑在娓娓道来。
这就构成了城市叙事层的概念。对待静止的图像和影片,你都可以采取这样的分析方式,它是一种灵活看待城市的方法。我认为这与电影制作人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一句话很吻合,他说“我们知道,在展现出的影像之下,有着更贴近现实的另一幅,而在其之下还有一幅,然后再一幅。直到那个神秘的绝对真实的现实之景出现,没有任何人能见到它。也许任何图像,任何真实性的分解都是如此。”有趣的是,安东尼奥尼似乎也识别出了四个不同的图像层。我想表达的是,为了理解我们在城市环境中的所见所闻,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些图像的复杂性,层层分解以剖析它们。这种分析法适用于城市的任何景象。它能让我们接触到除此之外我们无从触及的现实。
这是第一种电影图像学的方法论。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 意大利现代主义电影导演、摄影师和制片人,以对“现实主义”叙事的回避,擅长塑造角色和用一系列模糊的隐喻事件串联电影而闻名。
影像城市考古学
Cinematic Urban Archaeology
巴特西的电影建筑学,图源:讲座截图
第二种方法论可以和第一种相结合并应用,它就是影像城市考古学。为了解释它,我将使用一个名为“巴特西(Battersea)的电影地理学”的研究项目作为例子。巴特西是伦敦泰晤士河以南的一个地区,著名的巴特西电站的所在地。
你可以在这张图上看到,这是伦敦南部朝北看的景象,而这是泰晤士河。
the survey of London,图源:讲座截图
巴特西是一个为期两年的研究项目,它试图用电影学和巴特西的影像来补充位于伦敦的一项特殊研究,也就是伦敦调查(the survey of London),它是英国的一项传统。巴特西的研究者们与伦敦调查的同事一起工作,研究伦敦的不同教区,为此花了2到3年的时间。伦敦调查是一个小团队,它成立于1894年,比电影行业的诞生早一年。
巴特西的书,图源:讲座截图
他们针对调研的每个地区都出了一本书,有关每条街道,每座房子,每座教堂的博学而精深的书。我认为这都是世上罕有的东西。有关巴特西的书是第49和第50卷,工作已经进行到半途。我们认为,用电影和影像对城市的观察法来给他们的工作作补充将会十分有趣。
这里有句对我们意义重大的引言:“如我们想象中一般的城市,充满幻想、神话、渴望和噩梦的柔软的城市(soft city),或许比我们在统计地图、城市社会学、人口统计学和建筑专题中所能找到的坚硬的城市(hard city)更为真实。
可以说,这种柔软的城市的幻梦事实上就是电影,而它正如乔纳森·拉班(Jonathan Raban)*所言那样更为真实。而 齐泽克提到的坚硬城市则用来在著书,统计,人口研究等方面作参考。它们是互补的。
*乔纳森·拉班(Jonathan Raban):英国旅行作家、评论家和小说家。他曾获得多个奖项。以上关于soft city的描述引自乔纳森·拉班的《Soft City》。
关于伦敦的电影,图源:讲座截图
无论什么规模的城市,都会有关于它们的电影记述。如今有许多相关的指南,你甚至可以通过手机应用程序找到这些电影的信息。我不知道是否有关于北京和上海的类似电影,但伦敦在电影中给人的总体印象并不怎么好。电影总是塑造并反映出一个凄凉黯淡的伦敦。有位作家提到,大多数电影倾向于展示出的伦敦生活不仅贫困,而且是现代都市反乌托邦的原型。
Alfie,图源:讲座截图
当然,大多数电影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反乌托邦的,但这种概念在我们的第一印象里似乎与伦敦密切相关。我会给你们看一些在巴特西拍摄的电影。《阿尔菲》(Alfie)是迈克尔·凯恩(Michael Caine)主演的一部著名电影。有趣的是他在此途径了不同年代的建筑,这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这栋比较新,是20世纪60年代的房子,而这栋是建于18世纪的教堂。当我们在不同时期的建筑历史背景中穿梭时,电影近似于一种时间机器。
Brannigan(Hickox,UK,1975) 图源:讲座截图
这是在电影巴特西中出演的约翰·韦恩,这部电影颇为愚蠢,我并不推荐你们观看,但它某种程度上对我们来说是一部很有用的电影,因为它向我们展现了大量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街道。我们可以将其视作摄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档案与资料,有很多像片中这样的旧建筑会被推倒来为新房子们腾出空地。
*约翰·韦恩(John Wayne): 美国演员,曾以《大地惊雷》(True Grit)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金像奖,也是自30到70年代的十大卖座巨星之一。
Vilain (Tuchner,UK,1971) 图源:讲座截图
这部电影也是典型的反乌托邦作品,主演理查德·柏顿(Richard Burton)扮演一个恶棍,一个东部地区的匪徒。此处巴特西用于代指伦敦东部,而这种代表性本身就很重要。
The Lavender Hill Mob (Crighton,1951) 图源:讲座截图
这一部电影则讲述了工人阶级日复一日生活中的庸常。《拉文德山暴徒》是巴特西的街道名称,也是一部很有趣的同名电影。每当观赏一部有关城市的电影时,你都要问自己:是什么组成了巴特西电影,巴黎电影,北京电影和上海电影?我认为有三种看待这个问题的方式。
电影的拍摄地点和真实的巴特西产生了某种交叠。比方说《Up the Junction》这部影片介绍了它的故事发生在巴特西,而它确是在巴特西拍摄的。但也有些影片位于电影意义上的巴特西,却非真实的地点,这就是说它自称“我们此刻在巴特西”,但镜头是在其他地方摄制的。例如《The Lavender Hill Mob》,即便它是以巴特西某条街的名字命名的。尽管两部电影的主要故事发生地都是巴特西,但只有部分场景是实景拍摄的。这是一种交融混合的手法。我认为在看电影和照片时,你需要了解你正在注视着什么,从而才能看到其中包含的不同叙事层,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那样。
图源:讲座截图
电影中的城市考古学这一理念的灵感主要来自汤姆·安德森的《洛杉矶影话》,也有其他作品,如荷兰的同事们拍摄的《河流》和我在第一次讲座上展示过节选的《永远的赫尔辛基》。
Los Angeles Plays Itself

我会在画外音中介绍汤姆·安德森是如何将这个概念与洛杉矶联系起来的,还记得《洛杉矶影话》(Los Angeles Plays Itself)这部我之前提到过的非凡的电影吗?它并非虚构电影,而是一部关于洛杉矶的纪录片。汤姆收集了大约216部电影和片段的摘录,通过电影讲述了洛杉矶发展的故事,电影中的城市考古学这一概念的萌生深受其启发。这是一项非常有趣的研究,在洛杉矶的邦克山(Bunker Hill)区域展开,现在这片地方部分被毁了。这些影像告诉汤姆·安德森它是如何从一个富裕的社区逐渐变成了一个被匪帮和恶名昭彰之徒占据的社区。电影描绘出了这种数十年间的演变,我认为这就是电影城市考古学中的“层次”(layer)。我会将其称为纵向研究(longitudinal study),这是我从社会科学中借用的术语,它强调了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的物理变化。汤姆·安德森的画外音则提醒我们,除去实际的物理改变之外,一个地区的更迭往往伴随着许多社会性的因素
在这张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巴特西的电影是如何像地层一般逐年累积,这正是电影考古学。1895年电影技术发明,关于巴特西最早的影视片段是在1907年拍摄的。在这个特定的研究中,我们不止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同时也搜罗了许多新闻和真实发生的事件。遗憾的是,我们也找到了一些非常业余的影片。
如果电影的基数很大,这类研究是可以做下去的,但对一个少有影片的小镇来说就难上加难。多亏了英国电影协会给我们的许可,我们得以找到大约600部在巴特西拍摄或部分取景于此的电影,从而创建了数据库。这是伦敦的地图,标出了我们正在研究的区域,图上显示的约百来个标识对应着电影摄制的地点。我们实际上证明了某些地方具有非常高的影像资料含量,例如靠近河流的北侧路段。巴特西是一个很大的区域,但在某些公园附近罕有电影拍摄。
在这中间有一些没有标识点的空隙。我们在想,或许在这儿会诞生一些新的地标,事实上,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不过巴特西的很多已知地标都已经存在了,尤其是著名的巴特西发电站。另一个有趣的侧面观察是,在一座城市里往往会有被反复摄下的街道或广场,它们是那些在一部部电影中被传阅借用的地点。一个电影制作人只是看到10年前有人在那条街上拍过电影,认为那条街道甚是不错,便在自己的电影中也使用了它。导演们在选址时并不怎么具有新意和冒险精神。
图源:讲座截图
让我们再来看看电影中城市的演变。例如对巴特西电站的城市考古研究,我们将怀揣着好奇心欣赏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1936年的电影《阴谋破坏》(Sabotage)中的片段。在拍摄时,发电站只有两个烟囱。导演想要这个镜头,因为在极大的程度上,电影中发电站的存在展现出一种现代性和现代主义思潮。它是一项非常新的技术发明,可以为伦敦的部分区域提供电力。而在这条来自百代新闻社(Pathé)的新闻中,你会看到电站上已经有了三个烟囱。最后,在1962年的这部电影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电站的影像,正如所料,它有四个烟囱。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英国电影导演及制片人,被称为“悬疑电影大师”,于1920、30年代在英国拍摄了大批默片和有声片。
百代新闻社(Pathé News):制作新闻短片与纪录片,1896年起源于法国巴黎,由法国人查理·百代所开创。1910年创立英国伦敦办公室。
在这部影片中,画面已经趋向稳定,充满了标志性的力量感。片中有很多沉稳且泰然的镜头,以确保电站被完整地表现出来。所以电站的出场并不是一个意外。这则是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 )*1977年发行的《动物》专辑中的著名封面。但是在那个时候,因为电站逐渐消失了,它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在这部非常经典的电影,《我美丽的洗衣店》(My Beautiful Laundrette)于1985年拍摄的时候,它已经被淘汰了。当电站再在这部影片中出现时,它实际上是过去的信号,图中年轻的男孩渴望离开这个区域,他想摆脱它。这就是特定镜头的意义。而到了1994年,帕特里克·凯勒(Patrick Keiller)*的电影《伦敦》中出场的电站已经是象征着怀旧的形象,表示一种失落感。
*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平克·佛洛伊德是一支成立于伦敦的英国摇滚乐团,最初以迷幻摇滚与太空摇滚音乐闻名,而后逐渐发展为前卫摇滚乐团,并获得国际声誉。其代表作为月之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接触英国摇滚乐的读者想必见过这一道由三棱锥折射出的彩虹。
*帕特里克·凯勒(Patrick Keiller):英国电影导演,作家和演讲者,毕业于伦敦大学学院巴特莱特建筑学院。
Children of Men (Cuaron,2006)
它从希区柯克的现代性标志走向了50年后的怀古和迷惘,在2006年拍摄的《人类之子》(Children of Men)中,电站在此出现,此时它设定在2020年,是一幕反乌托邦的未来场景。这些完整的烟囱和一只漂浮着的猪取材自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专辑。
但正如我之前提及的那样,除去物理意义上城市的地貌更迭之外,还有一大重要改变,那就是社会转型和特定娱乐模式的登场与消逝。比方说,本地电影院的崛起是关键的变化之一,还有舞厅和青年俱乐部的发展。当时尚是一个女郎们愿意相信帅哥谎言的世界,这也是60年代的一个主要问题,有很多年轻女性不明不白地怀孕了。
那时的社会结构和风气较为松弛开放,许多50年代和60年代的英国电影都在故事背景中涉及了这一点。事实上,有一项由《Up the Junction》及其他类似电影引起的重要社会争论可谓在全欧洲开启了先河,那就是英格兰在1967年的堕胎合法化。所以这就是电影代表的流行文化和社会发生的事情之间的一种持续的联系,而这在影片中又会表现得尤为明显。
cross-sectional model,Poor Cow(Loach,Uk,1967)
在电影城市考古学中还有另一个概念,我称其为“横截面模型”(cross-sectional model),同样也是从社会科学的术语中借用的。这类研究不仅聚焦在电影在过去数十年间的演变,如这里展示的1936年到2016年,我们还可以选取一部电影并深入挖掘其细节中包含的海量信息。
温斯坦利小区

我们确定的其中一个地标是个新的住宅区,它始终如一,在电影中经常被称为温斯坦利小区(Winstanley estate)。我的一名项目中的同事艾琳·里德(Aileen Reid)还为之制作了一部短片。我会给你们看一段摘录来介绍温斯坦利小区并快速地分析它,接着用几个片段来展示电影制作人是如何将小区作为叙事的一部分的。
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讲述城市故事的方式,比如使用电影剪辑来展现城市风貌,并通过提供了有价值信息的画外音和有趣的技术来阐述某些观点。
现在我将分析著名导演肯·洛奇( Ken Loach )在《可怜的母牛》( Poor Cow )中的一个非常短的场景,在职业生涯中他持续性地聚焦于英国。这是由卡罗尔·怀特(Carol White)扮演的主角,电影结尾处她正在反思自己的人生。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漫步建筑(architectural promenade) ”*般的体验,我们在艾琳拍摄的短片中也可以看到相同的片段。我和她一同分析过Joy在这部分中的独白。
*肯·洛奇( Ken Loach ):英国独立电影与电视导演编剧,影视作品以写实自然的技法与社会性题材,关注低下阶层生活,劳工权益,以及宣扬社会主义理念等特点而广为人知。
*漫步建筑(architectural promenade):为柯布西耶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提出的理念,主张为行人留出在结构上具有引导性的步道,让他们更好地在穿梭中感受建筑空间。
首先,我将向你们展示对原生叙事层的分析。
在这个例子中,我使用的分析手法和在短片《塔林》(Tallinn)中使用的相同。我们可以看到Plough Road旁边摄制的这张照片有着极度的复杂性。奇特的是,由于相机的景深透视(foreshortening effect)效果,我们见到的城市看起来非常的封闭且被紧紧压缩在了一起。但是富勒姆电站(不是巴特西站,而是另一个)实际上距离乔伊所在的Plough Road有一公里之遥。这种分析的重要性在于让我们能够理解镜头中各个建筑间的实际距离。
所有这些建筑如今都被拆除了,富勒姆发电厂被拆除了,达勒姆公寓和制糖工厂都被拆除了。现在这儿还剩下什么?当然是火车、公路和许许多多的房屋,但不是原先全部的房屋,因为其中一些要为建造温斯坦利车站让路。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在这个镜头中的叙事意图是非常明确的,故事本身和场景囊括了城市的所有元素,惊人地纷繁缭乱,反映着角色生活的复杂性。我认为肯·洛奇( Ken Loach )成功利用这些建筑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效果。观影者们或许意识不到这些镜头中城市的意义和导演的匠心,但这就是它们真正的含义。
还有一点同样至关重要:在看电影时,我们要试着理解场景在地图上的实际位置。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练习。我将给你们看一段我们用之前那个片段做的尝试。
我们又在画面中看到乔伊了,她正沿着Plough Road一路行走。在右侧的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代表影片中见到的景象/视野范围的锥体正穿过城市,尽管将其表达出来很是困难,但我们依旧尝试着表示了。接着我们在地图上标出看到的每个镜头所处的方位,以及我们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例如,在主角沿着建筑物的立面走动时,表示视野的锥体图形只是随着摄像机的移动而逐渐前移。接下来出现的则是我们刚才已经分析过的镜头。这个视野锥体在蔓延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你可以逐渐看到一张电影视角下的地图将由此产生。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练习。我想强调地图和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景物之间的联系,因为有时候真的很难意识到片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电影缝合图
Cinematic Suture Map
我们再来看看巴特西的另一部电影《Up the Junction》,它完完全全是在巴特西拍摄的,所以与实景地形有着很大程度的相关性。这是我分析过的一个特定场景。再一次地,我使用了这些彩色的多边形(视野锥体),它们划定出了所有可以在单个场景或一组景象中看到的东西。当然,对于具体看见的是什么,解释权永远是开放的。图上粉色的区域对应着上方的片段剪辑和帧。
在这张纸质的地图上,我剪下了所有在电影拍摄的特定场景中可以看见的区域,我将其称为地形排除法,事实上,它反而是一种对未拍摄区域的涵盖。那些没有在影像中出现的部位此时是阳面,而那些被拍到的区域却是剪掉后的阴面了。
地图上的这些空隙已被影片利用或“吞噬”殆尽。我把这些剪下来的纸片用于创作“电影缝合图”,它是一种图式(schema),一种心理层面上的表现形式,我们调动它来制造场景的空间性和彼此之间的因果联系,从而塑造出“电影空间”。当我们观看上面的视频片段时,我们会在心里建立这些元素之间的联系,从而理解整体。这里画的红色箭头,是贯穿起两个场景之间的通道,它可视化了这种景象的切换,将影片中不同的地理空间分隔开来。
同时它却能创造出一种电影的连贯性,这种连贯性源于对城市景观的多次剪切和对照,本质上根植于电影叙事的时间连续性和对镜头的组织与衔接。
 城市心理地图 
The Psychogeography of the City
上周我讲过创造性地理( creative geography )是通过建筑间高低错落的关系,通过认知心理学的变化盲视实验来证明的*。所以只要一部电影有着故事的完整性和叙事的连贯性,观众们就已经准备好了“遗忘”城市的真实地形,而让影像塑造的空间取而代之。我认为这非常重要,也包含着许多弥足珍贵的经验。我的小小电影拼接地图类似于一张心理地理学(译者注:由居伊·德波Guy Debord于1955年定义,强调人在都市中的主观体验)地图,因为我们的图上也有区域划分(zoning),容纳(inclusion)和排除(exclusion)。这是一张启发了心理地理学这一概念的城市——巴黎——的地图,由国际情景主义的创始人居伊·德波绘制。
*此处指电影中营造出的地理环境和现实生活中地理环境存在细微差异,只要让两者重复交叉出现(观众反复观影或沉浸于电影中的画面),就会导致认知盲区,使得观者无法认识到二者之间的不同之处,进而使得电影重塑人们对城市的记忆,变为“真实”。
这是一张主观性很强的局部城市地图,或许代表着一种新的可视化形式,而箭头象征着城市中富有魅力和令人嫌恶的地区。我们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有这样的“心灵地图”,在城市中穿梭时,总会有一些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我们从一地去往另一地,或许通过出租车,或许通过地下铁。倘若这是一座大都市,我们将只能领略到限知视角下的城市,拥有部分关于它的知识,而这就是居伊·德波想要探寻的,也是他所谓的城市心理地理学的一种形式。
图源:讲座截图
本质上,当我们看着如图所示的这些画面时,它们可以是任何电影。我们必须意识到,对应着地图上具体位置的电影空间不同于那些我们所体验的实际空间,它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并为我们创造了全新的”屏幕中的地貌“。事实上,在电影中,每剪辑一次,镜头与镜头之间就会产生一个空隙,时间的片段被抛到了下一幕中。这就是为什么很难通过电影来准确地描述建筑师和城市空间,我认为这在小说或纪录片中是不可能的。但电影可以从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比如1960年/从1960年往回望的“曾经”)向如今的我们提供许多影像学意义上的空间可能性。这是一种隐含的针对现存空间的批判,并能让我们意识到人们对都市空间的理解在这些年间是如何改变的
我认为这非常重要。批评之所以是一种批评,是因为过去的空间可与现在的空间并峙,特别是在有很多破坏已经发生的情况下。所以这是一种批判,但同时也是过去记忆的存档。我们称其为记忆的符号,标识着这些曾经的空间是如何被人们在实践中使用的。
一些电影制作人非常重视镜头间的节奏感,即便剪辑在一起的两个片段间总是会存在无可避免的裂痕,他们依旧致力于确保电影依旧根植于同一座城市的时空。例如Alain Corneau在巴黎拍摄的电影,在街道的拐角处,你可以看到墙上贴着这条街的名字。或者,如果一个角色在乘坐公共汽车,公共汽车的数字编号和行驶的路线也会在片中呈现。你几乎可以跟上在这座城市中开展的旅程。 Éric Rohmer 等导演长于此道。作为一名主要拍摄自然与乡野景观的导演,对城市乏于了解是正常的,但他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他说他从空间中获益良多,并且愿意将其回馈给世界,尤其是当地的市民。
幽灵电影院app
Ghostcinema iPhone App
巴特西项目行至尾声时,我们基于巴特西的电影和当地实景设计了一个iPhone应用程序,这个技术可以在任何城市实现。我们将其称为iPhone的“幽灵电影院”APP。事实上,直到1980年代,甚至是1990年代,巴特西还有大约27家电影院留存,而现在已经一家不剩,所以才有了“幽灵电影”的概念。我认为这个APP是有用的,但为了看到它是如何运作的,你必须在巴特西现场。举例来说,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如今是一个大超市,而图上是它以前的样子:著名的电影院。类似的对比案例还有很多,可以说我们在巴特西大街上建了一些“地理围栏”。
 地理围栏是一种在实景中框定出虚拟范围的技术,形状和范围不限,通常它是以定点为圆心,一段距离为半径而成的圆形,或是框起一个已知的地点(如学校和居民区),但也可以是连接起两点的一线。它和寻常围栏的不同之处在于它能侦测到人们进入和离开这个虚拟界限时的动态,并能将这些信息传输到移动设备或邮箱中。
如果你去到某个“栅栏”边上,你的iPhone会震动,并提醒你即将进入一家“幽灵影院”,或者你距离它仅有咫尺之遥。它们曾经有名字,格拉纳达,鲁比,格兰德等等,都是很棒的电影院名字,如今当然都已化为泡影。我们有办法确定它的位置,通过这种散布在周围的看不见的地理屏障,所以你能够发现这些影院。当你走近它们时,你看到了图上显示的宫殿,还可以看到我正在欢迎你进入这个电影院。
我们为这个项目做了很多。对待版权问题必须得小心谨慎,所以我们不能播放超过几秒钟的剪辑,但我们有着点评和批评的版权,从而让人们对剪辑发表评论。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能听见我的同事马仑·托马斯(Maureen Thomas)对温斯坦利小区里的“漫步建筑”配画外音评论。
*马仑·托马斯(Maureen Thomas): 剧作家,导演,交互故事性建筑设计师,剑桥大学研究员,研究方向为电影中的空间叙事学。
当你走近其中一家幽灵电影院时,APP会向你推荐一个节目,例如:《可怜的母牛》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拍摄的。接下来我们将展现一小截片段。
这只是短短一个片段,但是如果你再向电影院靠近,就能听到一段更长的。我认为这也是一个电影复原的过程,它可能会对巴特西的人们产生影响。和很多大城市一样,巴特西的本地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导致如今的居民很可能没有关于巴特西历史的知识与回忆)。我想这个电影院APP项目能向公众还回一些巴特西的往事。
事实上,这也许是有助于重建共同记忆的材料,皮埃尔·诺瓦(Pierre Nora)已经写过了关于记忆的问题。人们之间不再分享共同记忆了,因为城市的不同区域已经发展得如此迥异,而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有可能通过这种APP技术帮助市民们重建共同记忆。
*皮埃尔·诺瓦(Pierre Nora):法国历史学家,研究领域为法兰西的身份认同与民族记忆,著有《在记忆与历史之间:那些对场所的回忆》(Between Memory and History: Les Lieux de Mémoire)。
作为结束,我将给你们展示1966年的巴特西,它正在经历巨变。下面是规划中的巴特西。
有许多新闻报道了此事,世界各地的建筑师负责着建筑的各个部分,几乎就像一个庞杂的建筑动物园。这就是所谓的马来西亚广场巴特西电站,其中多数建筑都是由马来西亚政府资助的。他们把很多人的养老金都投进了建设中去,而这个广场就是他们的回报。
我想表达的点是,我认为城市、空间是浮动的,徘徊在网站以及我们无形的电影城市考古学的积累中,人们无法亲眼得见。这个概念由史蒂夫·派尔(Steve Pile)*等地理学家提出,他将城市称为幽灵城市,闹鬼的城市或鬼城,场所、记忆与因果在其中呈现出复杂的盘桓交错。
*史蒂夫·派尔(Steve Pile):英国公开大学教授,研究聚焦于场所与身份政治的关系。
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它,尤其是在巴特西(Battersea)这样的地方,那里的有着丰富的与电影有关的回忆。尽管我怀疑,那里的未来居民仍然会无视它。
我给你们看一个完全不同的项目,我保证这是我展示的最后一段影片。这是我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做的项目,国家美术馆的展览。他们想展示佛罗伦萨一座教堂里美轮美奂的文艺复兴时期绘画,而教堂已经被拆毁了。但是我们运用了“幽灵城市”的概念,用点云模型来展示教堂的历史、绘画与城市的关系
extract of a film for the National Gallery in London

从本质上来讲,我认为这次讲座的意义在于:我们必须掌握路径和技巧,通过电影、照片、层次分明的复杂图像来解析城市中的点滴,而这些影像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往往是单凭双眼无法发现的。潜藏着的细节会对人们对都市的观感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个体如何感知城市也是心理地理学的重要观点。即便我们没有意识到城市中存在着某些元素,某些记忆,它们依旧无声地塑造着我们的空间体验。我认为对建筑师和规划师而言,掌握电影城市学中的某些理论和技法将是十分关键且富有趣味的。好了,我的分享到此结束。
END
推荐书目
Urban Cinematics,Penz, Francois; Lu, Andong, 2011
Cinematic Urban Geographies,François Penz,Richard Koeck, 2017
Cartographic Cinema, Tom Conley,2007
Atlas of Emotion: Journeys in Art, Architecture, and Film,  Giuliana Bruno,2018
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 Michel de Certeau, 2011
The View from the Train: Cities and Other Landscapes, Patrick Keiller, 2014
London Film Location Guide, Simon James,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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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rise Kingdom, Wes Anderson, 2011
Alfie ,Michael Caine, 1966
Brannigan(Hickox, UK, 1975)
Villain, Tuchner, 1971
The Lavender Hill Mob, 1951
Up the Junction, 1968
Los Angeles Plays Itself, Tom Anderson ,2003
Sabotage,Alfred Hitchcock, 1936
My Beautiful Laundrette, Frears, 1985
Mix Me a Person, Norman, 1962
Children of Men ,Alfonson Cuaron, 2006
Poor Cow, Ken Loach, 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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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介绍
熊雨溪
伦敦大学学院巴特莱特规划院在读本科生,真的是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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