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电影观察、记录城市——François Penz的城市交响曲

译者：贾峥

讲座栏目主持人：陈柏旭

全球知识雷锋联合创始人、UCA优思建筑事务所创始人

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西方，城市是一切失落、希望和矛盾的汇集点。电影艺术的先锋派将镜头对准城市，试图在影片中构筑或是重建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导演成为上帝。他们回溯时间，重组地点，把连续的城市分离成碎片，然后再建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另一方面，电影将瞬时流动的城市凝固在胶片中，使之成为可追溯的永恒。它创造了新的城市研究方法，作为不知疲倦的第三只眼，细致而精确观察着这个世界。

我们的酒馆和城市街道，办公室和粉饰过的房间，火车站和工厂似乎把我们封锁在绝望中。此时出现的电影如同飞速的炸药，冲击了这个像监狱一样的世界。

“拍摄城市”是一个很具现代性的象征，从某种角度来说，在当时，城市是整个现代世界的象征。

电影的拍摄是一种英雄行为。现在，表象世界正被逐渐摧毁。电影是对抗这种消亡悲剧的武器。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175篇讲座。

本文整理自2021年5月25日，由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举办的线上讲座“电影建筑学”第六场，由全球知识雷锋直播。讲座原题为

City Symphonies: An observation of the city，由 François Penz教授主讲，由孙依巧主持。讲座由贾峥记录，由菜菜校编。

记录者：贾峥

香港大学建筑学本科毕业，将赴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建筑学硕士。

校对编排：菜菜

南京大学城乡规划硕士在读

雷锋执行主编

主持人：孙依巧

本硕毕业于斯图加特大学，现跟随剑桥大学Francois Penz教授攻读博士学位，参与由AHRC资助的CineMuseSpace——“空间文化差异的电影影像"研究项目，PhD主攻方向为探寻电影作为深入解读建筑及城市空间内日常生活实践的一种研究方法。

主讲人：François Penz

剑桥大学建筑系终身教授、动态影像可视化领域开创者。曾任剑桥大学建筑系主任、剑桥大学马丁研究中心主任、剑桥大学设计、可视化与交流数字实验室主任。

发起人：鲁安东

南京大学建筑系教授、系主任。在剑桥大学Darwin学院获得博士学位，Wolfson学院的研究员。中国建筑学会城市设计专业委员会委员，国际建筑师联盟公共空间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电影建筑领域的领军学者和教育家。与François Penz合著了《城市电影艺术》(2011年)、与丁沃沃、Arie Graafland合著了《转型中的城市》(2015)。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大量文章，并在《建筑设计》(John Wiley)和《建筑学报》(中国建筑学会)担任了9期特刊的特约编辑。

正文共11558字20图，阅读完需要15分钟

讲座正文

主讲人François Penz教授和主持人孙依巧博士

大家下午好。这是这个系列的第六节讲座，我很期待与大家分享我的观点。接下来三场讲座的主题是城市化与城市电影（Urbanism and urban cinematics），这是其中的第一讲。

观察世界

Observing the World

今天的主题是城市交响曲，但整个讲座并不完全是城市交响曲。在进入这个话题之前，我想先讲讲我们对世界的观察，因为我认为这对于建筑师和设计师——也许今天在座的大多是建筑师、设计师或是城市规划师——是展开设计的第一步。这种观察是为了理解你的研究对象，尤其是通过观察，把握这个开放世界中的复杂性。而今天要讲的观察主要依赖于摄影机——既包括静物摄影机，也包括动像摄影机。

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芝加哥社会学派》（The Chicago School of Sociology）中写的那样：“要改变一座城市，首先必须观察它。”而在历史上，这正是1970年那本著名的《向拉斯维加斯学习》（Learning from Las Vegas）的由来。三位作者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史蒂芬·艾泽努尔（Steven Izenour）和丹尼斯·斯科特·布朗（Denise Scott Brown）当时在耶鲁大学建筑学系教书，观察城市是他们设计工作室的主题，于是这本书应运而生。

图1.《建筑的复杂性和矛盾性》

当时，他们带着他们的学生来到拉斯维加斯。在此之前，在那篇著名的文章《建筑的复杂性和矛盾性》（Complexity and Contradiction in Architecture）中，文丘里抨击了现代主义对平凡、普通、日常等过于理想化的追求，这在当时看来是非常具有争议性的。它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的法国一些哲学家对日常生活的批判，包括从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到米歇尔·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以及其他许多人。美国城市景观的变化——尤其是城市主干道上所发生的变化，给了文丘里和丹尼斯·布朗极大的启发。我认为从方法论上来说，这正是观察的一种模式，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内容。

图2.文丘里和他的妻子丹尼斯·布朗驾驶在拉斯维加斯的公路上

图3.在汽车前盖上架设摄像机成为了他们观察的一种方法

他们把它叫做“无表情摄影”（deadpan filming）——原原本本地记录下他们所处的空间，之后再从中学习。他们不抗拒或批判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而是从中汲取，用一种由下至上的方式研究城市。这种所谓的“无表情摄影”是一种经验主义的城市研究方法，通过观察和解读观察所得的内容进行研究。这就是观察世界（Observing the world）——像我之前提到的《芝加哥社会学派》中写的那样。

图4.View From The Road—Kevin Lynch (1965)

文丘里等人当时做的工作与凯文·林奇（Keven Lynch），唐纳德·阿普尔亚德（Donald Appleyard）等人带领的MIT研究“公路窥视：挡风玻璃作为电影荧幕”（The View from The Road: The Windshield as a Movie Screen）有很紧密的联系。这在当时是一项很有影响力的研究，并在之后成为文丘里带领的拉斯维加斯团队重要的灵感来源。

图5.Martino Stierli以及他的《后视镜里的拉斯维加斯》

马丁诺·斯蒂尔利（Martino Stierli）的《后视镜里的拉斯维加斯》（Las Vegas in the Rearview Mirror）是一本非常精彩的书，书中对所有这些研究成果进行了回顾和整理。在书中斯蒂尔利写道：“工程师和建筑师们成为观察的主导者。”文丘里、丹尼斯·布朗以及学生们在他们的拉斯维加斯研究工作室所创作的影片证实了这一态度。这使得这场针对一个现存城市的可视化调查成为建筑设计的必修课。总体来说我很赞同这这个观点。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相信这种由下至上的方法，对我们身边世界的观察是十分重要的。我们确实应当从我们对平地，对高台，对各种地方的观察中学习。

图6.William Holly Whyte在用相机记录街道

一项同时期的研究——威廉·H·怀特（William Holly Whyte）的“纽约街头生活研究”（NY Street Life Project）——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之后他创作了《小型公共空间的社会生活》（The Social Life of Small Urban Spaces），我想你们很多人都知道这部作品。怀特是一个社会学家，他将获得的一系列资金用于被他称作“街头生活研究”的项目中。这项研究的基本方法同样通过观察，来理解小型公共空间中的社会生活。他把摄影机分散到纽约城市空间的各个角落，将人们的活动收集到荧屏上，然后分析这些行为。所以你们可以看到这张照片上，怀特正拿着相机观察街道，这正是他在实践他的方法。

图7.The Social Life of Small Urban Spaces, William Holly White, 1980

虽然影片中的语调和图像有一点过时了，但是正如你们听到的，整个研究的目标非常有趣，是为了改善小型公共空间中的社会生活。这个项目首先观察人们的行为，然后改进设计中的细节。同样地，他针对纽约或美国其他城市的新广场做了研究，尝试去理解哪些设计是起作用的，哪些是不起作用的，以及它们背后的原因。比如说，在他针对另一个城市广场的研究中，人们四处移动广场上的椅子，而他正在探究这种行为的缘由。

图8.The Social Life of Small Urban Spaces, William Holly White, 1980

很有趣的是，你可以看到影片中太阳在改变位置——我想我们对此都很敏感——我们作为观众也跟随着太阳在移动。从怀特对观察的论述和对良好公共空间或街道的解读中，他发现了一个非常靠近中心区的地方，它集合了所有这些不同的成功元素。

图9.《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

他的观点也可以用另一本书来代替，那就是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写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这其中主要的想法是用“注视街道的眼睛”（eyes on the street）来保证城市的安全，也就是让居住者在街道上栖息和生活，这尤其是为了让孩子可以安心地在街上玩耍。同样地，这也是怀特在影片中所提示我们的东西。

视频1.Do the Right Thing, Spike Lee, 1989

虚构电影在数年之后采用了同样的想法，并以此为题展开了一系列叙述。这里有选自史派克·李（Spike Lee）执导的电影《为所应为》（Do the Right Thing）的一节片段。它的拍摄地点距离怀特拍摄的街道只有几条街。下面这个片段里孩子在消防栓之间玩耍，这差不多是纽约街头的典型场景。

这段影片讲述了一条非常热闹的街道。就像怀特所说的那样，它集中了一切能使它成为一个良好公共空间的元素，甚至包含那些潜在的冲突。

视频2.The Smoke, Wang and Oyster, 1995

我认为另一部电影对于解释这种观察的本质来说，是一个隐喻性的典范。它就是1995年由王颖和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执导，拍摄于布鲁克林的电影——《烟》(The Smoke)。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住在街角的雪茄店店主，他数年如一日地在清晨八点拍下那里的照片。

在下一个场景中，他拿着所有记录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小角落的相册，向他的朋友解释，他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观察这座城市。

图9.《烟》中的主人公数年如一日地拍下清晨街角的照片

关于城市观察，这是一段很好的介绍。为了能够更好地观察城市，我们需要慢下来，需要关注细节。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种录像或是拍照的方式更加强调了Harvey Keitel（主演）所记录的空间的存在感。之后，他观察到不同的人，不同季节的光影变化。这些细节都是我们快速翻阅照片无法感受到的，就像影片中他朋友的反馈那样。所以这告诉我们要慢下来，这就是通过摄影观察的一种方法。

图10.富安隼久（Hayahisa Tomiyasu）的作品

我非常喜欢富安隼久（Hayahisa Tomiyasu）的作品。他是留学德国的日籍学生。透过卧室的窗户，他注意到一张乒乓桌。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从几乎同一个角度拍摄，观察人们围绕这张乒乓桌的行为，这最终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研究。在这些照片中，这个特定的空间几乎完全被陌生化了。没有人把它作为一张乒乓桌来使用，而是把它用于打乒乓之外的所有事情。从城市角度来说，你可以看到它是非常通用的。这些照片是建筑师、设计师和城市规划师们重要的一课。

图11. 富安隼久拍摄的乒乓球桌

以上这些就是通过摄影来观察。上次我提到，即使一段非常短的城市观察也能教会我们很多，这一点令我自己也很惊讶。上次在巴黎的大商场里，我在扶手电梯上尝试我的新相机。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右边的一个电梯突然停了，很多人差点摔下去——也许最下面的人已经摔了。这是一个很小的事故，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我就在它的正前方，但由于我周围充斥了杂乱的东西和声音，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因此只有通过摄影机再次观察，我们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2019年4月，我去了伯克利，带着剑桥和伯克利的学生做了一个观察研习。内容其实很简单：自选地点，然后把摄影机架在那里，拍摄几分钟影像。接着我们开始评估这些影像。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观察模式，但是你会发现这些无声影像是值得瞩目的——这是在美丽的伯克利校园门口拍摄的一段影像。你可以看到每一个人——比如说这个男人在和他的朋友说再见——他们都像是电影中的角色。也许你不会立刻注意到，在画面正中间有一个男人正在做着什么表演。除了有个人模仿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真正注意到他。但是每个人走过去都会下意识地绕过他，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对于这段影像来说，他成为了焦点。如果我们再观察一下人群，也会发现伯克利多样的人和种族。这是对美国校园生活的一个很好的观察，也是我们希望将来也能够做出的探索。

城市交响曲

City Symphonies

接下来我们开始讲城市交响曲（City symphonies）。首先是一些简单的定义：

“

城市交响曲，

是没有人为引导，以城市为主题，基于蒙太奇手法（montage）的一种电影。它们的目的是将城市的动态浓缩进诗歌式的电影里。

City symphonies are montage-based films without human leads where the city is a subject. They were aimed to construct cinematic poems that encapsulated the dynamics of the city.

”

它们以城市为刻画的对象，依照从清晨到黄昏的时间结构，其最重要的特点是蒙太奇——这种剪接的手法与好莱坞或是虚构电影中连续的电影语言完全相反。大部分的城市交响曲都诞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曼哈顿》（Manhatta）是其中的第一部，之后有一部在法国。《柏林城市交响曲》（Berlin: Symphony of a Great City in Germany, 1927）和《持摄影机的人》（Men with a Movie Camera, 1929）或许是其中最著名的两部。

就我所知道的来说，中国当时似乎没有城市交响曲——巴西有一些，墨西哥有一些，还有一些在美国。但是之后我们会看到一部诞生于很多年后的中国城市交响曲。“拍摄城市”是一个很具现代性的象征，这体现了当时人们对于城市的兴趣。当时也出现了各种画作，小说——比如说James Joyce的作品。仅在1920年代的巴黎，就诞生了73部电影。这些作品诞生于都市的便利性和城市发展所带来的巨大兴奋中。它们都拍摄于巴黎的街道，在数年中记录着这座城市。从某种角度来说，在当时，城市是整个现代世界的象征。

背景

Contexts

在当时的背景下，电影是一种启示性的工具。如同瓦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在他的著名作品《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中所说，“我们的酒馆和城市街道，办公室和粉饰过的房间，火车站和工厂似乎把我们封锁在绝望中。此时出现的电影如同飞速的炸药，冲击了这个像监狱一样的世界。然后，在它庞大的废墟和残骸中，我们冷静地、冒险般地穿行。特写使得空间被延伸，慢镜头使得动作被拉长。”换句话说，摄影机和电影制片创造了一种新的自由，将我们从单调的漫长街道中解救出来。像刚才他提到的，“监狱的爆炸”使得新的空间诞生在我们面前。这是当时著名的蒙太奇作品——《巡回记者》（The Roving Reporter），它在柏林观察和收集城市讯息，用打字机记录城市，而照相机代表眼睛，右边还有一个留声机。它在尝试用各种感官记录城市的每个角落。

图12.Umbo创作的拼贴作品《巡回记者》

第一部城市交响曲《曼哈顿》拍摄于曼哈顿，在历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影片利用在高处对城市的俯拍展现了一定程度的抽象感，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卢米埃尔兄弟的电影基本上是拍摄于地面的纪录片。抽象城市的首次出现宣告了先锋派的诞生。同时，摄影师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和画家查尔斯·席勒（Charles Sheeler）也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尝试突破。我们第一次看到，在蒙太奇手法之下，一座城市被抽象地、陌生化地呈现出来。

现在最著名的蒙太奇学派或许是苏联学派，尤其是吉加·维尔托夫（Dziga Vertov）。他在他的宣言中声明，“我是一只电影之眼，我是一个建造者。我将你们置于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它在我创造之时才存在。在这个空间里，有十二面我从世界各地拍摄而来的墙。（I am Kino-eye, I am a builder, I have placed you [...] in an extraordinary room which did not exist until just now when I also created it. In this room, there are 12 walls shot by me in various parts of the world.）”一般来说一个房间不会有十二面墙，这是在说摄影机实际上创造了一个新的空间。作为一种新的媒体，电影创造了新的空间和新的空间表达形式，将我们从物质的世界中解放出来。

在电影的开头，他说道，“这部电影是对脱离戏剧的电影交流的实验，是一部没有道具、没有演员的电影。换句话说，人们在扮演的就是他们自己。”这个实验的目的是基于其与戏剧和文学的完全脱离，创造一种真正国际化的、绝对的电影语言。在这里，他表达了对自由的电影语言的追求。

视频3.Man with a Movie Camera, Vertov, 1929

在影片中，你可以看到这只眼睛正在注视着莫斯科——影片的绝大部分在莫斯科拍摄，但不是全部——影片总共拍摄于五个不同的城市。这是一部优秀的蒙太奇和剪接与汇编而成的电影。《持摄影机的人》（Man with a Movie Camera）中非常有趣的一点是，它不仅是一部蒙太奇电影，也是一部剧中剧，因为我们可以经常看到维尔托夫的哥哥，也是他的摄影师考夫曼（Kaufman）拿着相机游走在镜头中。这是一场没有人物引导的故事叙述，是城市自己成为了叙述的引导者和主角。这其中没有任何专业的演员，人们只是在扮演他们自己；他们出镜的时间也非常短，几乎没有角色发展的空间。

类比法蒙太奇

Montage by Analogy

接下来我们讲一讲不同形式的蒙太奇。蒙太奇的主要形式是类比法蒙太奇（Montage by analogy）。这里有一段拍摄。

图13.库里肖夫对镜头剪接的效果进行实验

最初的库里肖夫效应来源于库里肖夫（Kuleshov）做的一系列实验。他拍下了著名演员伊万·莫兹尤辛（Ivan Mozzhukhin）面无表情的特写，然后将一些短片与这个镜头剪接在一起。例如，将这段特写放在葬礼的片段之后，我们就会推断这个人处于悲伤中；放在孩子玩耍的画面之后，我们就会感受到他慈父般的目光；放在食物的画面之后，我们则会推断他很饥饿。

图14.不同的镜头剪接暗示了人物不同的性格

接下来是著名的英籍导演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对库里肖夫效应的解释，这应该也是最生动的理解方法了：“……第三种方法是纯粹的电影技术，也就是影片的剪接，以及这些剪接如何表达不同的意思。现在我们有一段特写镜头，让我们看看他看到的是什么。我们假设他看到了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女人。让我们回到他的表情——他笑了。那么他的人物特点是什么呢？他是一个善良的、有同情心的人。现在，让我们把中间女人抱着孩子的这段影片剪掉，保留他的两个镜头。现在我们插入一段女孩穿着比基尼的片段。他笑了。现在呢？——他是个下流的老男人，不再是喜爱孩子的体面绅士了。这两段影片的效果完全不同，这就是电影的作用。”希区柯克在这里做出了解释。由于剪接的影片不同，从同样的一张脸中可以推测出完全不同的意味。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经历这样一种强有力的效应。这同样可以用在建筑上。制作作品集的时候，如何并列摆放照片或图画是非常有讲究的，因为不同的排列方式很可能创造出新的效果。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效应，它可以被应用在各个领域。

城市交响曲中的时间

Time in City Symphonies

让我们回到城市交响曲的剪辑技术——时间。例如，《柏林城市交响曲》的时间跨度是一年。尽管镜头中的时间是从清晨到黄昏，但实际上它拍摄了一整年。你可以看到有些镜头中树叶已经掉光了，有些镜头中则枝繁叶茂，很明显是不同的季节。又或者是在阿姆斯特丹的雨季拍摄的荷兰城市交响曲，像是雨中城市的一首诗，我们从雨季的开始看到雨季的结束。

图15.在《柏林城市交响曲》的不同镜头中，树有时是干枯的，有时又枝繁叶茂

“乐句”和“韵律”

Phrases & Rhythm

视频4.Berlin: Symphony of a Great City in Germany, Walter Ruttmann, 1927

这段《柏林城市交响曲》中截取的片段中，我们可以看到向不同方向行驶的车辆。这是类比法蒙太奇。一段连续性剪辑之后，这些小摇头娃娃出现，看起来像是在回应之前那个制止交通的警察。从这个图表中我们能看到这几个镜头是如何组织的。首先是朝各个方向行驶的车，即类比法蒙太奇——小汽车，马车，小汽车，小汽车；然后是针对一个镜头的连续性剪辑，接着是库里肖夫效应。这像是一个文法规则一样，很有意思。我很仔细地研究了这里的蒙太奇。

图16.Vertov绘制的电影分镜图表

通过电脑，我们可以开始揭示一些电影的语汇。这是我十多年前做的一个研究，尝试用一个有规则的系统来研究城市交响曲的语汇。基于这项研究，我们可以创造自己的城市交响曲。“这是一个对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城市交响曲的交互更新系统。它使得参观者可以根据自己选择的主题和时长，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探索城市，通过视觉和多声道创造效果。这个新的数字化方法用时间、活动、地点将对城市的叙述组织起来。”我们开发了一套电脑工具，它们可以利用电影的语汇来想象现在和未来的城市。像我上节课所说的，今天我们不再用胶卷，而是可以用机器和算法去做这些工作。

创造性空间

Creative Geography

接下来我们要讲创造性空间（Creative geography），它也是城市交响曲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像维尔托夫说的那样，城市交响曲将电影从物质世界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创造性地整合出新的地理和地形特征。它将各种不同的地点糅合在一起，是一个摆脱有形城市的实验。而从清晨到黄昏的时间结构提供了连续性，以此弥补连贯性空间和戏剧性情节的缺失。像《持摄影机的人》就辗转拍摄于苏联的五个城市。接下来苏联关于创造性空间的实验会解释这个现象——可以想见二十年代苏联非凡的创造力。

这次同样是Lev Kuleshov的实验，但内容与库里肖夫效应完全不同。他尝试将各种不同的故事发生地点直接剪接在一起，拼成一个复合体。“一个演员（Alexandra Khoklova）走在一条莫斯科的街道上。当另一个演员（Leonid Obolensky）跟Khoklova打招呼时，他（Obolensky）正往反方向走。尽管打招呼的场景让人觉得Obolensky和Khoklava在同一个街区，实际上这两个片段是分别在不同地方拍摄的，彼此相距数公里。在拍摄于第三地的另一个场景中，两人在雕像前相会。然后他们看向屏幕外，镜头切换到华盛顿的白宫。”这就是由Lev Kuleshov发明的非常大胆而又具有新意的创造性空间，而这种方法实际上非常有效。电影为什么会使我们相信这种创造性空间？我想我们需要更深入的探究。

许多认知心理学家对这个现象很感兴趣。他们设计了一系列“变化盲实验”（Change Blindness Experiments*）。在《心灵之眼》（In the Mind’s Eye），朱利安·霍赫伯格（Julian Horchburg）中写道，“大多数编剧和电影工作者不需要学习科学。但是一旦要讨论媒体是否能被有效而艺术地利用，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理解，我们是如何感知和记忆电影画面的。”

* 变化盲实验（Change Blindness Experiments）：变化盲是一种知觉现象，当视觉刺激发生变化而观察者没有注意到时就会发生这种现象。例如，观察者在图像反复闪烁时往往无法注意到引入到图像中的主要差异。（From WikiPedia）

图17.观众并未注意到其中的穿帮镜头

朱利安·霍赫伯格是一位非常著名的认知心理学家，她花费了多年时间研究电影——许多纽约科学家也是。那么他们——尤其是最著名的丹尼尔·西蒙斯（Simons, D. J.）和丹尼尔·莱文（Levin, D. T.）——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实验呢？最初的实验为两个吃午饭的女人拍了一段短片，并有意在其中插入一些穿帮镜头。在她们谈话的过程中，你可以看到一些物品被移动了。比如说，她们面前的两个盘子似乎被交换了。但是当实验者询问观众，却没有人注意到场景里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图18.许多观众并未注意到前后并不是同一个人

下面这个实验更加大胆一些。同样，他们播放了一些片段询问观众的反应。在这个片段中，前后场景里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70%的观众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莱文和西蒙斯指出，超越一切信息的最重要的元素是空间的瞬时尺度，也就是人的行为。尽管事实可能不是前后一致的，但行为的连贯性主导了事件在认知上的连贯性。这就是他们对创造性空间实验的解释。当然，的确要承认，影片中对光线和角色的处理是前后一致的，因此没有将观众往前后不一致的方向引导。我想这也是这一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后一个实验更加令人吃惊。这是一个校园中的实验。一个学生在问路，中途一行人抬着一扇门冲散了学生和路人。之后问路人换成了另一个学生，而这个可怜的毫无疑心的路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大约一半的被实验者都没有注意到问路人的变化。如果从认知世界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令人担忧的。假如我们是一场犯罪的证人，我们必须非常严肃地判断我们是否有能力回忆起正确的事实。

不过关于电影，我们要学会的是，只要电影制作者遵从叙述的连贯性，就能保证动作在观众心目中的连贯性，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但是这里有一个新的问题——如果观众已经知道地点的话，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下面是汤姆·安德森（Tom Anderson）对虚构电影中的创造性空间的评价。

视频5.Los Angeles Plays It Self, Andersen, 2003

Tom Andersen在这里总结了位置关系对巧妙的虚构电影的作用。尽管我们已经知道了变化盲效应，但我想他的观点也是对的。在变化盲效应中，通过连接不同的地点，你可以创造出新的地理形态，这对电影制作者们来说是令人兴奋的。从建筑和城市的视角来看，这同样非常激动人心，它可以利用现有的空间创造出一个崭新的空间。但是我认为它仍然有局限，尤其是当观众已经非常熟悉这些地方的时候。将我们熟悉的地方混乱地拼接在一起会令人不适，我认为这可能是它的一个局限。

城市交响曲中的喻意和关联性

Meaning and Relevance of the City Symphonies

这个主题与《持摄影机的人》有关。它刻画了苏联的卓越形象——一种新的社会，一个非常乐观的社会，有点像一个乌托邦——机器和科技服务着这个崭新的社会。当然并不是所有城市交响曲都是这样——同样的蒙太奇语言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运用。比如说《柏林城市交响曲》就描绘了1927的德国更加矛盾的社会状态。尤其是在这个场景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当时的人们不太能理解——沃尔特·鲁特曼（Walter Ruttmann）在镜头中将人的腿与牛和德国士兵的腿进行了类比。尽管当时没有被理解，《柏林城市交响曲》这样的作品仍然具有重要的地位。尽管有些评论可能认为影片中并没有什么情节和事件，但事实上鲁特曼通过影片在向社会传递非常敏感而准确的信息。

现在我想展示一些有关城市交响曲的当代作品。电影《三元里》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它曾经在2003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放映过。这是一部由欧宁和曹斐共同执导的影片，他们都是电影制作者和艺术家。2009年，我恰好在南京见了欧宁一面。接下来我们来讨论这部作品。

图19.《三元里》中，飞机贴着城中村的中心飞过

特别有趣的是，和我刚才讲的内容相关的，欧宁说，“我们有点把Dziga Vertov作为我们的老师和灵感来源，但是我们手上拿的再也不是当时的那种相机了，现在我们随身携带的是更加独立的数码影像摄录机。《三元里》是一部属于‘城市交响曲’范畴的纪录片。但是它所记录的不是绚丽的大都市图景，而是被全球化浪潮冲击得支离破碎的一个中国城市里的一隅。”

的确，欧宁花了很长时间——我想他是广州人——呆在三元里。一个小小的村落，正逐渐被广州的城市发展蚕食，被包围逼迫而缩小。欧宁说，“政府会再次犯同样的错误吗？我们的三元里项目尽全力记录下广州城市化进程中特殊的景象，并探索政府规划决策以及他们在处理城中村问题中的可问责性和有效性。三元里项目由一部纪录片电影和一本书共同组成，它是九位摄影师和两位录音艺术家组成的团队共同完成的，总共使用了六台数字摄像机和一台数字磁带录音机。”

下面是一个片段。

视频6.San Yuan Li, Ou Ning and Cao Fei, 2003

影片是黑白的，我想其中一个原因是蒙太奇的剪接手法很难协调九个不同摄影机的色彩；为了统一画面，也为了向维尔托夫致敬，导演采用了黑白图像。三元里看起来充斥着违章建筑和微型的空间，比如说画面中狭窄的小巷，细碎的光影。这些地方几乎仅容一人通过。厨房里的人影暗示了中心处空间组织的影响。电影由七个部分组成，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后面的片段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与中心散落的田地之间的关系。在另一部分中，画面上许多飞机贴着这个城中村的中心飞过，它非常成功地讲述了这里的人们与天地之间的关系。他们在城市的逼迫中坚决地重新创造其中的微型村落，为此甚至把鸡养在屋顶上。而他们生活依然充盈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一位叫做克里斯·贝里（Chris Berry）的学者将这部纪录片与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的著名文章《广普城市》（The Generic City, 1995）进行比较。“我们称颂最现代化的趋势，其中包括民主的全球化，历史记忆的清除，以及身份认知的消减。”库哈斯没有明确说文中提及的是中国，但他的确常常提到亚洲。全球化已经是亚洲的一种现象。而贝里将《三元里》与《广普城市》对比——我想这也是欧宁渴望做的——以此来强调历史和地域的独特性。在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建立了对抗全球化进程的一种地域性的抵抗形式。

以上这些都体现了不同背景下城市交响曲的强大力量——维尔托夫第一次尝试将苏联社会搬上荧幕；《柏林城市交响曲》反乌托邦式地描绘了一个伟大的城市；欧宁的影片是对社会状况作出的评价，差不多是从城市角度对政治决策的评论。还有一些出色的城市交响曲，例如帕特里克·凯勒（Patric Keiller）创作的《伦敦》（London）等等。

城市交响曲与先锋派

City Symphonies and the Avant-garde

先锋派运用了城市交响曲的语言，这段影片展现了这种有趣的方式。

《日晷》（Sundial）中对蒙太奇的运用非常有趣，它的镜头一直围绕着一座建筑。这像是一部以单一建筑为核心的城市交响曲。

图20.《日晷》中的镜头全部是不同角度的同一座建筑。

作为生态电影的城市交响曲

City Symphonies as Ecocinema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失衡生活》（Koyaanisqatsi）。它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城市交响曲，它拍摄于旧金山，片子很长，非常著名。这是它的开头。

视频7.Koyaanisqatsi, Reggio, 1983

片中，Reggio在尝试探索一种平衡的生活方式，因此这部城市交响曲也是一部生态电影。电影配乐的作曲人是菲利普·葛拉斯（Philip Glass），他做的配乐旋律非常出色。我认为《失衡生活》这样一部以反乌托邦的生态视角观察美国的影片，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对你们的学习有帮助的。距离它的拍摄已经过去四十年了，但它仍然是一部璀璨的、庄严的交响曲。如果能够找到片源，你们可以去看看。它讲述了工业的影响和城市进程中的潜在困难，传递了非常强烈的生态和环境讯息。这可能是后期美国一部相对著名的美国城市交响曲。

旧片重制

Found Footage

文·温德斯（Wim Wenders）说，“电影的拍摄（不常常，但有时）是一种英雄行为。现在，表象世界正被逐渐摧毁。电影是对抗这种消亡悲剧的武器。”英国有一部非常有趣的城市交响曲，取材于业余创作的影片中的利物浦城市影像，用旧片重制（found footage）的方法还原城市的历史。旧片重制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手法。我们知道许多业余电影有时会被忽视，但它们有其特殊的地位。它们记录的是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真实性很强。与其他会被质疑准确性的纪录片不同，它们是无可置疑的。总体来说，它们被公认为是准确的，因为它们并不刻意，也并不试图创造出虚构的故事。

2018年，我和一个罗马的团队合作，要制作一部罗马城市交响曲。由于版权限制，我们不能使用虚构电影的片段。我们找到了一个数据库的资助，使用了业余制作的影像。我重制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罗马印象，剪接了几百段业余影片。整个过程非常令人享受。这个片子是无声的，这是它的开头。

视频8.Roma, Sinfonietta Urbana, François Penz, 2018

我制作了从清晨到黄昏的历程。我想给你们看一下，我们要如何完全使用旧片重制的手法还原城市印象。通过蒙太奇，你能够创作出以时间为线索的叙述，看到一天中的时间从清晨一直流逝到夜晚。配乐的选择是策划人完成的，不过也许如果有我们自己的配乐会更好。但你们能看到的是，当我们随着影片前行，从白天到夜晚，人群也在逐渐丰满整座城市。这就是我们如何用旧片重制的方式创作自己的城市交响曲。

虚构电影中的城市交响曲

City Symphonies in Fiction Films

最后，我想讲的是虚构电影中的城市交响曲。吉姆·贾木许（Jarmusch）的《地球之夜》（Night on Earth）是一个很好的参考。它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大部分的场景都在一辆出租车中，但为了暗示所处地点的变化，Jarmusch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并为每一座城市创作出大约一分钟的城市交响曲。第一个是洛杉矶。

视频9.Trailer of Night on Earth, Jarmusch, 1991

它们的开头都是一张地图，之后的十一个镜头逐渐增加人的出现，暗示着洛杉矶的苏醒。他通过镜头告诉我们时间和温度。这些场景都包含着导演要传达给观众的信息，包括气候、时间等等，非常仔细而又循序渐进地建立起城市印象。他在短短一分钟的镜头里，汇集了城市大量的信息。这当然是一段很小的蒙太奇，但它与剪接静照的手法非常不同。你可以看到开头总是有树叶在摇晃，包括行走的路人和树上的叶子，这些都是对早期卢米埃尔兄弟电影的致敬。

结语

那么这节课就进入尾声了，感谢你们。这节课很长，但它讲述的话题非常重要。今天我们讲了两件事。首先是观察——我想我们都应该留意哈维·凯托（Harvey Keitel）在《烟》中说的话：要慢下来，我们一定要慢下来。如果想从身边的世界中学到点什么，我们必须观察它的每一个细节；如果想改变一座城市，我们必须首先理解它的内核——摄像或是电影是帮助理解的重要方式。城市交响曲的名字和其中蒙太奇的语言也许并不那么如雷贯耳，但它们都是非常生动的表达，直到今天也仍然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未来，它们依然会是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们探索的工具。这就是我今天想讲的内容。

图片及视频来源：（请上下滑动浏览）

图1. myarcade.wordpress.com

图2. https://archinect.com/features/article/149971833/learning-from-learning-from-las-vegas-with-denise-scott-brown-part-2-pedagogy

图3. https://www.dsdha.co.uk/research/5d10feed48b2470016dc5981/Sharing-the-Beautiful-Everyday-Journey

图4.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P3maTrQZXE

图5. https://www.rencontres-arles.com/en/commissaires/view/96/martino-stierli

图6. https://smart-cities.com.au/event/why-social-data-matters-for-cities-what-it-is-and-what-its-not/

图7.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U2vVqbtRAY

图8. https://eportfolios.macaulay.cuny.edu/alonso2017/tag/death-and-life-of-great-american-cities/

图9. https://edacious.co/117/

图10. http://www.tomiyasuhayahisa.com/

图11. http://www.tomiyasuhayahisa.com/

图12. http://www.maarav.org.il/archive/classes/PUItem8f6a.html

图13. https://nofilmschool.com/Kuleshov-effect-definition

图14. https://filmdaft.com/the-kuleshov-effect-explained-an-illustrated-guide/

图15. https://www.cinemateket.no/filmer/berlin-en-storbysymfoni

图16. http://www.cinemetrics.lv/vertov2.php

图17. Levin, Daniel & Simons, Daniel. (1997). Failure to Detect Changes to Attended Objects in Motion Pictures. 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4. 501-506. 10.3758/BF03214339.

图18. Levin, Daniel & Simons, Daniel. (1997). Failure to Detect Changes to Attended Objects in Motion Pictures. 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4. 501-506. 10.3758/BF03214339.

图19. 讲座截图

图20. 讲座截图

视频1.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Ny631yQ-DM

视频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WXnKLb61R8

视频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GYZ5847FiI

视频4.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dFasmBJYFg

视频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fii8LvR-ss

视频6.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11092616/

视频7.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DW-1JIa2gI

视频8. 讲座录屏

视频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1m6GlPyOSU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