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ng 作为一普通人,侥幸进入到凝聚态物理领域,基本上是跟在那些开疆破土的物理人后面亦步亦趋。即便如此,依然是被拉得距离越来越远。不过,这也方便我站在远处,欣赏凝聚态前沿的跌宕起伏与面貌,也还收获了一些观感。至少,我们看到的热闹景象有如下一些已经被诸多文章重复表述的形态:
(1) 多位大家说,传统上,凝聚态物理基本遵从朗道的对称性范式。因此,对称性及其破缺的概念是凝聚态物理的灵魂。高温下的无序态,经过对称性破缺相变,各种物理序参量凝聚,形成各种非凡的基态。这些基态的低能激发,成为我们调控和利用凝聚态性能的基础。这一新奇观点,让我们围观者很佩服、并记在心里。
(2) 最近一些年,物理人说拓扑凝聚态可算得上是凝聚态物理少有的另起炉灶气象,超越了对称性这一模式。立足于拓扑保护的结构及其激发,新的物态无需遵从相变就可以产生诸多新物理效应和应用潜力。这种范式,最初留给我们远观者一种印象,似乎凝聚态物理从原来的一家独大到了两分天下的局面:现代科技是对称性的领地,无法改变;但未来科技是拓扑量子的客栈,乐观其成。这,绝对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3) 到了最近,寻找拓扑非平庸量子材料的努力似乎有些艰辛,也因此更加坚定了我们以为拓扑量子材料与传统材料互不隶属、楚河汉界互不越界的认知。殊不知,2019 年的拓扑材料数据库建设,让我们知道那些熟知的、并自以为对其理解已经完备的“老旧”材料之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拓扑非平庸的拓扑量子材料。好吧!图1 所示为某种形象表达。
1. 拓扑材料原来深耕于量子材料的每一个角落。
N. Kumar et al, Chem. Rev. 121, 2780 (2021), https://pubs.acs.org/doi/full/10.1021/acs.chemrev.0c00732
(3) 点的出现,至少带来两个小的后果:(a) 未来的凝聚态应该是“对称性”与“拓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互模式,这是学科层面的新常态;(b) 在研究课题取舍上,量子材料人马上就能意会到,那些已经被充分揭示的物理效应,完全可以与新演生的拓扑量子效应结合起来,形成新的物理、效应和应用前景。这一道路,比基于拓扑本身而另起炉灶、去发展新技术、去拓展新应用之路要平直、宽广得多。因此,基于当前科技产业的未来技术群体,大概是量子材料人能够“才华尽展”的新舞台。
Ising 的这些感受,当然不是什么新观点,大多拾人牙慧而已。有个当下很受关注的例子:理论学者预言,将拓扑量子态与超导电性结合起来,形成所谓的“拓扑超导”(topological superconductor),可以在超导边界处负载马约拉纳(Majorana) 零能模。此称马约拉纳边界态 (Majorana bound states, MBSs)。注意到,所谓马约拉纳准粒子,是一种“粒子与反粒子”共生的状态,即反粒子就是其自身。如此一来,因为粒子- 反粒子合体于一身,它们之间的“量子纠缠”(内禀耦合) 就不存在所谓的“量子退相干”这种致命的问题了吧?因此,利用这一不会退相干的特性,量子物理付诸未来应用的前景自然是“豁然开朗”。例如,早些年就有理论预言,一个拓扑超导体的边缘态或者磁通涡旋中心,就存在“非阿贝尔”马约拉纳零能模。因为没有退相干问题,这一模式乃是高效量子计算的未来优选载体,深得“无新不论”的物理人青睐。
寻找能负载马约拉纳的拓扑超导量子态,就成为量子材料向未来量子科技递交的若干“投名状”之一。
如何做到超导态与拓扑量子态结合呢?从体态的角度看,超导态因为电子库珀对凝聚,要求在费米面附近有超导能隙。拓扑量子态,则多是在费米面附近的能带交叉(狄拉克点Dirac point) 上做文章。因此,尽管已经提及,很多传统量子材料可能是拓扑非平庸的,但常规体态超导是自旋简并的,难以容纳体态能带交叉。退而求其次,体态超导与边缘态拓扑就成为首选。这一拓扑超导,看起来似乎需要做到至少两点:(1) 它们要能各司其职;(2) 它们还要耦合起来(即要马约拉纳零能模),如图2 所示为最简单的概念:
2. 位于一维链(Kitaev chain) 两端的马约拉纳零能模(Majorana edge modes)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8177745
时光过了一些年,就有了不少这类方案出炉:
(1) 最简单、直接的方案是,将拓扑绝缘体或其它拓扑材料与常规超导(s波?) 结合,组成拓扑- 超导异质结。再利用界面近邻效应,实现所需的边缘态。这一方案的物理直观、简单,引来很多物理人关注,的确也产生了很多不错的候选方案。这是一类很大程度上 case by case 的方案集合,而且因为制备上的各种高要求,存在技术上的挑战和结构不确定性。
(2) 本征拓扑超导态虽然还不多见,但不等于没有,至少不等于理论上没有。十多年前,就有理论方案预言:奇宇称(odd - parity) 超导态可以允许马约拉纳边缘态存在 (现任职于 MIT 的傅亮似乎是这一课题的引领者)p 波超导,因为p 波对称性的一些约束,理论上被认为是天生的拓扑超导载体。但因为对无序的高度敏感性,p 波超导体中拓扑量子态的实验观测尚不明确。
(3) 冥冥之中,也许不难联想到,非常规超导体会更容易出现本征的拓扑超导?道理在于,磁性的加入,应该会在能带结构上带来更多的变化,使得体态超导和边缘态能带交叉成为常态。事实上,Ising 这一“谬论”,不过是前些年铁基超导中发现马约拉纳边缘态的胡乱猜想而已。例如,2018 年,东京大学(S. Shin) 与普林斯顿大学(王志俊)、布鲁克海文实验室(温锦生、顾根大) 和中科院物理所(丁洪) 等合作,在Fe(Te,Se) 体系中看到了拓扑超导的表面态,如图3 所示。这是一个标记,预示出,包含磁性的非常规超导是实现本征拓扑超导的可能富矿。
3. 铁基超导FeTe0.5Se0.5 体系中观测到的拓扑超导态。
P. Zhang et al, Science 360, 182 (2018),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an4596
果若如此,我们有理由憧憬:对这样的体系,当拓扑表面态电子非常靠近费米面时,这些电子就可能参与超导配对,从而在超导体边缘处形成“真正的”马约拉纳(零能模?),似乎行将大功告成。实验结果也表明Fe(Te,Se)Li(Fe,Co)As 等可能就是这样的例子。
有点遗憾的是,目前诸多观测结果显示拓扑能带的交叉点(狄拉克点Dirac point, DP) 大多不那么靠近费米面(Ef),而是位于费米面Ef之上某处。如果我们去考量其中物理细节,DP 位于费米面之上会是一个负面的问题:处于超导态的配对电子,因为超导凝聚,处于费米面之下某处才是顺理成章的。如果DP 位于费米面之上,要从库珀对电子那里激发出马约拉纳就变得困难了!
因此,当下的问题之一,可能是要找一些更多的超导新体系,其拓扑表面态的狄拉克锥 (Dirac cone)、或者nodal line 等,位于费米面之下,以与库珀对更好耦合,以更易于让超导配对电子在边缘处呈现“马约拉纳零能模”。看起来,这样的物理图像直观、清晰而具有诱人的特征。
Ising 觉得行文到此就可以打住了,因为如上絮叨,不过是读了一篇最近刊发在《npj QM》的文章后的一些读后感而已。来自中科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研究所的沈大伟教授团队,与上海科技大学(郭艳峰、李刚)、哈工大深圳、中科院物理所、中科大、清华、上海光源等合作者一起,利用先进的ARPES STM 表征技术,结合理论计算,竭尽当下先进的能带和电子结构表征技术,呈现了他们对所制备的、未掺杂BaTi2Sb2单晶的表征结果。部分结果如图4 所示,显示这一钛氧化物:
(1) 是超导体,
(2) 是拓扑量子体,
(3) 拓扑量子态能带交叉位于费米面Ef之下,
(4) 拓扑狄拉克半金属和拓扑绝缘体共存----双拓扑态(dual topological states)
4. 双重(dual) 拓扑能带的表征结果。
这一结果,在定性意义上应该具有很强的创新指引,预示了拓扑超导材料的研究正在越来越靠近量子材料人的目标。当然,从定量意义看,当前的结果未必那么令人振奋,例如温度很低,例如没有明确是否形成超导马约拉纳零能模。但是,这不能最难的,因为量子材料人有诸多手法可以进一步改进和提升性能。
沈老师他们的工作,读起来给人有一种“抽丝剥茧”的感受,使得一个外行物理人能够被循循指引、走入这纷繁复杂的物理图像之中。虽然是千回百转之路,需要反复来回揣摩,但能有所收获并偶有豁然开朗之处。当然,要深究其中的曲径通幽,也非易事,需要读者去细究之。本文的陈述,是不是对其中“径”与“幽”的粗浅理解,也是一个问题。
雷打不动的结尾:Ising 是外行,如若理解错了,敬请谅解。各位有兴趣,还是请前往御览原文。原文链接信息如下:
Dual topological states in the layered titanium-based oxypnictide superconductor BaTi2Sb2O
Z. Huang, W. L. Liu, H. Y. Wang, Y. L. Su, Z. T. Liu, X. B. Shi, S. Y. Gao, Z. Y. Chen, Y. J. Yan, Z. C. Jiang, Z. H. Liu, J. S. Liu, X. L. Lu, Y. C. Yang, R. X. Zhou, W. Xia, Y. B. Huang, S. Qiao, W. W. Zhao, Y. F. Guo, G. Li & D. W. Shen
npj Quantum Materials volume 7, Article number: 70 (202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35-022-00477-z
七律·夏秋之南
如夏无炎汗自流,临秋拂晓旭成眸
望东霞摄云亭远,向晚风雕暮鼓浮
忽有鸥来传浩瀚,终随潮去送闲愁
以为今夜听清爽,却是长街见雨楼
备注:
(1) 编者 Ising,任职南京大学物理学院,兼职《npj Quantum Materials》编辑。
(2) 小文标题“寻觅拓扑超导之一瞥”乃是一种意向,表述笔者学习此文之感受,感受量子材料人如何费尽心力去寻觅拓扑超导的历程。可能有误导之嫌
(3) 文底图片乃由西南大学邱老师拍摄于川西,展示了山川景色之于格物风光(20220811)。小词原描写庚子年江南春夏秋的变化(20200813)
(4) 封面图片展示了拓扑量子计算机的编织形象示意,图片来自http://ghleelab.postech.ac.kr/index.php/research/topological-superconduc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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