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花田鸡殒命于中秋节的北京,时间过去一个月了。这两天,多家观鸟护鸟机构发布
“花田鸡”事件给北京鸟圈带来了什么?
,引起又一轮关注和讨论。我从这个话题中跳出来一点点,想问一句:你观鸟到底为了什么?

     客观说,如今观鸟入门比25年前容易多了。上世纪90年代末,还没有数码摄影的普及,没有自驾车,更没有智能手机;尤其是没有观鸟资讯,也没有互联网。观鸟老师带一二十人去公园教观鸟,回来后能跟着继续学的,不超过十之一二,甚至一个也落不下。因为观鸟太难了!买望远镜?太贵!买图鉴?不仅贵,还太差!查不出来是什么鸟。老师带着看,单筒里看一眼,又远又不清楚,往往索然无味;老师不带着看,根本不会找,找也找不着;真要自己去找去看,拿个小本子记笔记,回来翻图鉴,好多无解,太费劲。

曾经的小本子观鸟笔记
     那时候,去公园都不好意思举望远镜,人家会奇怪你是干什么的。在单位不敢说去观鸟,周围人会觉得你是一个异类。又困难又不能被理解,这种情况下,能入门的,能上瘾的,能坚持看下来的,要不是获得了观鸟的真谛,能图什么?大约是观鸟5年之后,我们才第一次统计自己的list,才知道还有这个可以“比”。
1998年2月第一次去洞庭湖在火车上做功课
2003年2月在佛坪岳坝保护站,一行人第一次翻图鉴统计自己看过多少种鸟

      今天学观鸟,真是太不一样了!前些天我曾在某个微信群聊天中说到:
现在观鸟的手段越来越方便越来越有技术含量,人可以更轻易看到、拍到鸟,所以参与的人很多,因为简单了,入门没门槛了。也因此相比之下,越来越少的人有寻寻觅觅的耐心,有翻书查图鉴的耐心,而急功近利加新,就带来更多负面影响。
     也许这就是一个改变不了的大趋势,就像电脑普及人就不会写字了一样。数码相机普及,人就越来越不会用眼睛观察,不会用笔记录,不会用文章描述了。观鸟本身应该是享受那个寻找、发现、辨识到分享的过程,而不是那个加新的结果,可现在太容易加新了,满足于自己的list迅速加长,就失去了本初。
     就问一句:没有数码相机,没有录音设备,更没有互联网资讯,也没有自驾车,甚至没有一本好图鉴,你还观鸟么?   
     再举花田鸡的例子 。2003年6月初我去北戴河在老叶的帮助下看到花田鸡,当时没有微信可以即时分享这个收获,但很快发布在WWF网站鸟坛,却没有人闻风而动去北戴河加这个新——条件与心态都是因素。倒是鸟友们从我的分享中记住了花田鸡的特征,当11月上海鸟友在崇明东滩看到那个小家伙翅膀后缘有白色时,立刻判定是花田鸡!  随后再有上海鸟友去崇明东滩,居然意外目睹了花田鸡的更多精彩。这就是那个年代的观鸟!意外,是观鸟最大的乐趣。
      2013年第一次去乌尔旗汗的时候,我跟王沁看到大兴安岭森林中的河流湿地,就分析这里应该是花田鸡的繁殖生境,商量着要找机会夏天再来。而绝大部分那时去乌尔旗汗的都是“大爷”,满足于冬天去拍“四大金刚”。即使观鸟人现在过去,也基本都是选冬天,加新那些N手的猫头鹰和黑嘴松鸡。对不同生境的探索,对不同鸟类的全面了解,不是没有,但是跟鸟人的基数相比,很少。也相信需要一个过程,看了非繁殖羽想看繁殖羽,看了雄鸟想认雌鸟,不断分析这些鸟的处所与习性,不断挑战自己,才是真观鸟。
      我20多年来,基本不带初学者观鸟,也不在亲朋好友中发展鸟友,佩服那些热心带人学观鸟的老师!因为我觉得太难,他们学着难, 我教着也难——我不会让他们买个相机先拍下来再认,那么找到鸟看清楚记下来(笔记或拍摄都是记)这个过程,谁能受得了?谁愿意尝试?那些年,我只是分享自己的观鸟地方和故事,前者是带着北京鸟友去我去过的地方,后者是写文章在网站论坛或媒体发表。谁看了有感觉,能有样学样,就很好——我直接知道的就有好几位,不知道的应该还有不少。听凭自然,跟从内心,这样的起步,不带功利与虚荣,你是这样入门的么?
      昨天我听说“推”这个词,现在已经变成获得鸟讯后去“推”二手鸟加新。这也是一个重大的变化。英文“推车儿”的本意,是“疯狂增加自己目击鸟种的人”,略带贬义。指全世界到处跑,不惜时间与金钱,不怕千辛万苦,追寻鸟影鸟踪。从我认识的国内“推车儿”来说,包括我自己,不一定非吃多少苦,跑多少路,更不一定疯狂,而探索,是最重要的,突破先行者,则更重要。这样才叫“推”。首先是得有难度,其次是要有创见,“推”,才没有贬义,都是得意。

     当年,我们先是跟着已经捷足先登的外国观鸟者在国内的观鸟经验,去北戴河,去青海,去滇西……同时开创国人自己的新路线,去洞庭湖,去鄱阳湖,去董寨,去秦岭……每次都有自己的创造性贡献,从路线到鸟种,形成适合国人自己的观鸟攻略,并且把鸟种记录发到中国观鸟记录中心,填补中国鸟类记录的空白。中国足够大,鸟人的空间足够宽。

1998年国庆假期,北京鸟友第一次去北戴河观鸟
2005年5月,在北戴河国际观鸟大赛上取得第一名的北京“推车儿七人组”
     相信今天中国的鸟友,仍然有一大批人具有开创性和自我挑战意识,即使是刚刚入门没多久,也知道经营自己的“自留地”,仔细覆盖可能的角角落落,不放松每个可能经营的时间,把身边的鸟类摸个清楚。我前两天写大年阶段性总结,查了一下甘肃庆阳的记录,一个县,一个人,这几年发了300份记录,178种鸟——最初的一年,几乎就是一份记录一种两种,三种五种,看得出慢慢学慢慢走的步子,逐渐有了固定的鸟种较为丰富的观测点,可以一份记录有20种鸟,也还在不断增加其他定点记的记录。今年前9个月,甘肃这个西北省份的鸟种记录排到全国第17位,这位合水县的鸟友,立下汗马功劳。这才是观鸟应该有的样子!这是要了解鸟的观鸟,而不是仅为自己加新的观鸟。具备基本的探索精神,是一个鸟人之所以成为鸟人的要素。不是说不能跟着别人加新,需要扪心自问的是,你自己有什么?
     我在《观鸟,上一条远航的贼船》中说了,观鸟是一种发现与分享的游戏。你观鸟到底为了什么?拉长一个鸟名单,存下一堆鸟图片,里面有多少属于你自己的发现?又有多少是因为你的发现而与别人分享得到了乐趣?更不要说你因为这个过程所认识的自然和由此产生的情愫,从“把鸟看(四声)好”到“把鸟看(一声)好”所动的心思与所做的努力。如果推广观鸟只是增加一堆只知“加新”的“鸟人”,这个推广不做也罢。免得把观鸟的名声都糟蹋了。
     没人可以阻止技术的进步,没人要求现在观鸟还用小本子,但是有些根本的要素,比如探索与耐心,不能因为技术的便捷而丢了。相信因为技术的便捷和装备的完善而减少了观鸟的难度,艰难不再难,辛苦不太苦,因为太好玩而入迷,因为太容易而上瘾,但“副作用”可能难免,需要警惕。比如记录中心就出现一些不靠谱的记录,居然是小朋友为了吸引别人关注而随意发并没有看到或看清楚的鸟种。这就要问问带他入门的鸟友或者家长,你怎么教的?!
     探索这事,会有一个效果,就是产生敬畏。观鸟的探索与发现,独立之行的收获,往往附带对自然万物的感佩与敬畏——人类并不高大并不万能。一旦有些东西获得的太轻易,这种敬畏就难说了。
2007年北京野鸭湖全国高校观鸟邀请赛闭幕合影
     如果你是一个带别人、教别人观鸟的人,记着教给他自己探索与发现的能力,而不是只会跟着老师跟着他人加二手鸟的新。如果你是刚刚入门的观鸟者,想办法尽快自己独立观鸟并探索别人没去过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园地,享受分享的乐趣,这样可能更有成就感。如果你就是喜欢炫耀自己的list和美图,就好自为之,别侵害鸟之福祉是底线。

     这一向,直接间接在鸟圈看到各种表现,不由得感叹学观鸟来得太容易,不免泥沙俱下,让观鸟变得越来越“没文化”。要是入门很难,恐怕能拦下一大批没耐心少敬畏的人,队伍也就单纯得多。但谁也不能退回到刀耕火种的年代,享受观鸟利器的同时,就接受新的挑战——有些人武装到了牙齿却没有武装内心。割席,也许免不了,而一起往前走,或许更难,但不能放弃。其实,越来越多从摄影入门的鸟友,也都买图鉴自己辨识鸟种,也参加鸟类调查数鸟发记录,倒是有些嘲笑“大爷”的鸟人,自己的加新怕是没什么含金量,嘚瑟个啥?
      花田鸡事件给人的教训,是今后如何修正自己的观鸟行为而减少对鸟的伤害,并不是非追究某个个人的责任而别人都乐得一身轻松——很多鸟种的寻找观察与拍摄,都或多或少对鸟的栖息有影响,如何把握这个度,及时撤出与放弃,中国鸟人你我他都要思考,感同身受。这是一个探索过程。一次误伤带来的应该是集体反思与进步,而不是相互攻击掐架——出现这个现象,让我想起1999年在香港听林超英先生说“观鸟的人都是好人”,现在恐怕不是了!观鸟一旦成为跟其他娱乐一样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手争个高下的大众游戏,有人就是不具备敬畏自然之心,不懂得自律自省。

     最后说一下,我在北京,在一个通州鸟调群,觉得这个群很不错。大家也不是都在通州,朝阳、西城、亦庄……都有;大部分鸟友观鸟时间不长,找鸟认鸟也需要探索,但是大家一是按要求完成通州鸟调任务,二是有疑难鸟种就上来讨论,同时分享自己“自留地”或今天哪里看鸟的新收获。领头人过几天就提醒大家一次,这一向要注意什么鸟该来了,什么鸟可能在什么生境出现,大家留意,不妨掘地三尺,找一找……于是纷纷各自实现甚至突破,各自拥有成就感和集体自豪感。这才是个观鸟群体应该有的样子!在鸟人太卷的大城市,其实仍有个人探索的魅力空间。
      相信,有文化的鸟人都保持着低调,实际还是绝大多数。所以,希望那种“没文化”的浮躁作为,在鸟圈没有立足之地,被鸟圈的正义所淹没,鸟人的自省自律能成为主流。虽然不可能永远蓝天白云,但总会大风起兮,雾霾散兮,继续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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