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傻不是罪过，反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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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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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Omicron变种新冠病毒的新配方补强针，我刚打过，有轻微头疼，约一小时后消失，浑然无事。打过针旋即看到热门新闻在YouTube疯传，这值得一说。

口罩仇恨者

听过恋物癖，没见过恨物癖，这回开眼界了。这宗事件发生在纽约地铁，过程被旁观者用手机拍下视频——

车厢里一个白人无端怒喷一对年轻亚裔夫妇：“把你的傻X口罩拿掉！”亚裔男子正告对方：“别找陌生人的麻烦，最好马上闭嘴。”白男不依不饶：“这不是自由国家——如果你还戴着该死的口罩，你就被政府谎言忽悠了，这不是自由，你没理由戴口罩！”亚裔男子再次警告他：“少管闲事！”白男继续取闹：“你戴这傻X口罩根本没啥鸟用！”（You're wearing a f***ing mask for nothing!）亚裔男回敬：“去和你妈说吧！戴不戴口罩是我的自由。莫在公众场合和别人乱说话。你需要精神治疗。哥们，醒醒吧！”

其后演变为肢体接触，因为白男和亚裔男的妻子也有语言冲突，亚裔男起立喝止：“离我妻子远点！”接下来掐住白男脖子警告：“我能杀了你，容易得很！”这火爆冲突幸未升级，白男下车了。

看视频就事论事，华裔夫妇没招惹谁，占理在先，但护妻心切，出手掐白男脖子，行为失当，语言过激。白男无礼唐突，地铁上用粗鄙语言攻击他人，但并未夹杂种族攻击。此君言行属典型的阴谋论信徒，他笃信新冠就是一个大谎言，戴口罩是扼杀自由，疫苗是政府控制民众的专制手段——这套话术早已听得滚瓜烂熟。

佛罗里达州长德桑蒂斯也是这么说的，他到佛罗里达大学演讲，走上讲坛先训斥台上几个戴口罩的学生：“你们不用戴口罩，摘了吧！说实话这真的没啥用！”学生没有理会他，德桑蒂斯摇头道：“这太荒谬！”接下来德桑蒂斯誓言：“我们必须停止这场新冠骗局”。这一段也有完整视频，发生于今年三月初。

桑蒂斯，图源：CNBC

区区州长或者地铁上的路人甲，怎能判定口罩有无用处？时疫与疫苗本属科学范畴，却被价值纷争异化，过去这几年，政治深度介入科学，甚至颠覆常识。若干年后再回首，会否为这些肾上腺素飚升的争吵而羞愧，那要视乎每个人的智商而定。

与权力对抗的人

在“红海洋”集会上嘲笑和臭嘘口罩和疫苗的MAGA铁粉，要激情冷却，理性复苏，需要很长的沉淀期。

还记得2020大选期间疫情失控，不少华川粉跟风骂福奇，而非批评川普政府的抗疫措施。到底是福奇还是川普更懂科学？但这对他们来说，这不是科学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这些华人大多经历过政治压倒一切的沉重年代，却不长智慧，那些苦都白受了。

柏克斯（Deborh Birx）是川普时期的白宫防疫工作小组协调官，她在今年6月23日向调查联邦疫情应对措施国会委员会作证，2020下半年疫情泛滥之际，白宫三番五次介入干预，掩盖疫情，淡化威胁。白宫官员要求她删改向各州及地方卫生部门每周发送的指示，在大选临近时，赶上疫情大爆发，白宫隐瞒各州送来的报告，拒绝公开发布，而这些文件内容有病毒传播的追踪数据和如何控制大传染的建议。

图源：FT

柏克斯当时的公众形象是维护白宫权威的，川普一再发表反科学的言论时，挺身驳斥的是福奇。柏克斯缄口不语，甚至在电视上说过“疫情正在缓和”，称赞川普“关注科学文献”。看来即使在美国，对抗权力也需要勇气。

柏克斯不是福奇，却也做了一些好事。她公布了2020年发给防疫工作小组同事的电邮，内容是警告大家，白宫新防疫顾问阿特拉斯（Scott Atlas）刻意淡化疫情和散布错误信息。她在给福奇和其他同事的一封电邮里指出，川普在椭圆形办公室开了一场“非常危险”的会议，阿特拉斯在会上说“口罩被高估而且不必要”，他还反对病毒检测，称这会在政治上伤害川普。柏克斯在听证会上表示：“他们（椭圆形办公室与会者）相信阿特拉斯的反事实观点，而那些观点完全没有数据支持。”

悄悄抵抗的柏克斯在公众面前完全是隐形人，服务过六届政府的福奇原来曝光度也很低，科学家通常甚少出镜直接对社会喊话。但疫情以来，福奇屡屡与川普反智言论的公开对抗，让他成了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这让福奇不自在，他说自己只是在做本职工作，成了名人，“真的很超现实主义，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英明领袖需要权威，容不得任何质疑与挑战。“红海洋”集会上起哄嘲笑口罩与疫苗的MAGA铁粉怒轰福奇，甚至要“吊死”他。特勤局不得不为福奇派出保镖。一个科学家需要人身保护，这很美国。其实过去并未听过，应该说只在川普时期严重撕裂的美国才有这种邪门事。

“吊死”是邪教及私刑仪式。联想到1.6暴乱在国会山前竖起的绞架，那些有强烈暴力倾向的极右斗士，动不动就要“吊死”某某，这其来有自，都是新纳粹、三K党的最爱。

福奇要退休了。根据《信息自由法》，媒体要求他公开与疫情相关的所有工作邮件。华盛顿邮报拿到了3000多页电邮。外间始知，福奇对关于抗疫的邮件一一作复，收到回复的有医学同行、政要、好莱坞名人、普通民众。还有一位外国同行对福奇受到死亡威胁而担忧。福奇回复：“世上总有一些疯子，但我一切还好。”

福奇的邮件记录，来源：washingtonpost

凭这些邮件，共和党参议员保罗（Rand Paul）骂福奇是“大骗子”，成天在回复邮件，是自我包装，宣传个人。福奇最不需回复的就是这一位，现实已回复了保罗，他因拒戴口罩而感染新冠。顺便一提，保罗就是强烈反对美国支持乌克兰抵抗侵略的那位参议员，这与共和党的立场不符，但符合政治光谱极右那一端的立场。比如川普、FOX的卡尔森、匈牙利总理欧尔班。

这些人都是威权主义者，可叹受过威权之苦的部分华人，却无限怀恋强人政治，更激情投入反疫苗、否认气候变化、反环保之类的文化战争。于是念及福奇那句话：“世上总有一些疯子。”

极右翼的站姿

有意思的是，政客优先考虑政治，非独川普，拜登亦不能免俗，他宣告新冠疫情“已经结束”，当即受到科学界众口批评，拜登和川普之区别，只在于没人替他擦屁股。

在拜登讲话之后，福奇发出警告：“我认为突然说已经完全摆脱了疫情流行是草率的。”他说今冬如果再出现一种更危险的新变种病毒，不要惊讶。“它将能逃避我们从感染或疫苗所获得的免疫力”，他认为，初步迹象表明，新冠感染可能再度增加，美国将进入第三个大流行冬季。

相关阅读：拜登宣布疫情结束，可能使防疫变得更加艰难

福奇打脸川普，也打脸拜登。过去恨福奇的那些华人，是否应该变脸，为福奇喝彩？

人性真是颇费捉摸，对新冠初起时的各种淡化隐瞒，不少华人很愤恨。轮到川普政府这么做，就不同了。此时新冠成了别有用心的耸听危言，再渲染疫情，会危及选情和川普的大位。看来他们昔年对领袖的爱戴，还未爱够，只要是领袖说的，就一句顶一万句。现在拜登也来这么一出，当初跟风坚称新冠是骗局的人，都不好意思骂拜登了吧？

话又说回来，当初追随阴谋论的华人，大都选择戴口罩，且看“红海洋”集会上戴口罩者都是突兀异数，基本是华人。毕竟政治是公共的，身体是自己的。只是戴上口罩就很难和周围MAGA铁粉交流了，况且人家憎恨这劳什子，本来就不屑和口罩的囚徒称兄道弟。

最不堪的是悄悄打过疫苗，却又捶胸顿足反疫苗者，尤其是号称拒绝药物而百病自消的某个人群。

极左与极右推行自家理念时都同样凌厉刚猛，挡我者死。来自特点地域的华人对前一种理想迷狂记忆犹新，那种感觉真恐怖。但他们对后一种并不熟悉。

以我所见，选择极右翼立场的华人，通常非驴非马，站姿有点别扭。对所谓“新冠大谎言”及其口罩、疫苗的矛盾心理，只是一例。这其实是好事，说明华人不那么反智，再极端也总有部分理性尚存。比如，右翼华人在反同、反移民、亲白仇黑方面比较趋同；但反堕胎积极性略低于原教旨宗教人士；而且右翼华人一般不否认地球气候变化，有点文化的都支持环保和清洁能源，即使不主张过于激进，但承认那是将要实现的未来。

还有一条重要划线，就是关于俄乌的站队选边，美国左翼右翼民众大都挺乌，华人也没什么理由去亲俄。如能跟川普以及上文提到的参议员保罗、FOX卡尔森、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一样，对普京怀有炽热畸恋，这才称得上处于右翼光谱最远端。

反口罩、反疫苗、反环保、反堕胎、反控枪、反平权、反同、反移民、反乌……试问有几个华人能占全了？还真有，人丁少得我都不好意思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