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保罗的行走伙伴——刘看看文章：《在中国西南探访一个母系村落》
利家嘴村，中国四川
利家嘴是四川一座位于高地的传统母系村落，也是地球上罕有的据说是由女性管事的地方之一——而我在利家嘴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男人。
杨杜基四十来岁。我正在横断山脉朝向他家所在的一处偏僻山谷跋涉时，他骑着摩托车沿着陡峭的山路朝我驶来。我已经安排好要住在他家的农舍，那是几间小木屋，掩映在马铃薯和小麦的休耕地之间。他穿着棕色皮衣和蓝色牛仔裤，看上去确实很男人。不过，在中国这片山峦起伏的地区，他只是看上去很像别的那些潇洒的登山者，在家里可不一样，那里全都是女性亲戚，不仅人数上远远压过了他，而且说话上也是。
“看来你打算专门聊聊关于妇女的话题，我就失陪一下了。”他说着，咧嘴一笑，就走出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和一整个熙熙攘攘的女性亲族待着，其中包括他的姐妹和侄女。
来利家嘴村自然会聊到妇女话题。
图/在中国西南部，有一个“女儿国”
这个村是少数民族摩梭人在中国西南的几十个村落之一，有些人也自称为蒙古人或纳人，许多中国人将这些村落称为女儿国。摩梭人口大约有四万，两千年来，她们一直沿袭母系社会的生活方式，这意味着财产由女性传承，子女随母姓。摩梭人的婚姻不像其他保守社会那样由父母包办，而是由男女双方达成共识的基于爱情的婚姻。一些摩梭人仍然进行有名的“走婚制”，即一种夜间探访的习俗，男女双方都可以相对自由地拥有多个伴侣，并终止不满意的关系。与中国主流社会不同，摩梭人的“离婚”没有任何污名。
我对所有这些都很好奇，在中国，它们已经成为无数文章、书籍、电影纪录片、乃至“女权”色彩的文化旅游的主题。我不是人类学家，我去利家嘴的时间很短，但是我想知道母系社会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进行的。
图/杨达瓦卓玛和杨南卡拉姆在一起准备晚饭
“其实只是不同类型的婚姻。”杨达瓦卓玛说，她是杨杜基的侄女，三十来岁，年轻而自信。
她自如地伸展身子坐在家里的火塘旁，娓娓道来地给我上了一堂摩梭性别关系课:
 “这里的夫妇不会有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在一起的婚姻生活。丈夫白天留在自己的村里，照顾自己的直系亲属，晚上回到妻子的村里，与妻子的家人呆在一起。第二天早上再离开，回到他们自己村。我们平等地抚养孩子。虽然父亲白天不在家，但他会照顾孩子，负担孩子所需的各种开支。”她说。
杨杜基本人后来提醒我，他是在最初不知道亲生父亲身份的情况下长大的。他记得一个经常来他母亲家的人，他亲切友好、乐于助人。像大多数摩梭孩子一样，他把这个人叫作叔叔。他在青少年时期发现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像大多数摩梭父亲一样，杨杜基的父亲很大程度上为孩子的教育承担责任。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性别平等，而不是许多媒体炒作的“女性特权”。
利家嘴村风景秀美。
图/利家嘴村风光
杨家的院子坐落在一小块高地上，俯瞰着一个童话般的山谷，那里有犁过的田地和延绵的松树林。一座海拔四千米高的山墙环绕着这个小村庄。她们直系家庭有14人，有十来亩地，种的是大麦、玉米、马铃薯、豆类和卷心菜。大家族有30人，每个分支都由其对应生母主事。所有人都分担了种田的种种繁重劳动。卓玛告诉我，要做重要决定时，每个家庭成员——男人和女人——都有发言权，但通常祖母的意见最有分量。
杜基家的厨房也是客厅，环境很惬意，我在这儿听了几个小时的故事。

天花板上有个洞，炊烟从中飘出。女人们在聊天和干活，熏肉和辣椒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橱柜上有佛教的万字纹的古老装饰，寓意吉祥。我坐在火炉旁边长条形的板凳上，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坐垫，这个地方通常只有男人和客人可以坐。卓玛调皮地笑了一下，就坐了上去，坐在我旁边——因为她叔叔杜基不在。她往壁炉里添了些柴火，很快水壶就开始冒泡，能泡酥油茶了。有些妇女外出放羊，有些在照顾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到了晚上，另一个侄女杨南卡拉姆来了。她21岁，跳民间舞，曾在一家旅游公司工作。
图/火堆前的杨南卡拉姆
我在利家嘴村度过了美好的两天。
高山之夜尤其令人难忘。外面天寒地冻，在回客房的路上，我看到了星空中的猎户座。房间很冷，但电热毯可以御寒。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摩梭人是否像许多流行的说法让我们相信的那样，生活在某种女性主义的乌托邦里？如果这个世界是个母系社会，就会变得更好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在这座相对隔绝的山区，在这处摩梭人家园，我停留的时间太少了。
项目介绍
探险家、徒步旅行家、作家和文化使者保罗·萨洛佩科（Paul Salopek）计划历时十余年、跨越三十余个国家、纵横两万四千英里，以徒步行走的方式回溯历史、讲述故事，了解最原始的人类如何繁衍延绵至世界各地。他从非洲的埃塞俄比亚出发，将一直走到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自2013年起已是他行走路上的第八年。
“永远的行走”计划目前来到了中国。保罗将用十几个月的时间从南至北横跨华夏，并联手SMG拍摄一部纪录片，未来也将在国家地理频道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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