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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剧照  图源网络
一个个美食包裹向我飞来
文/ 树上的女爵
我妈又给我寄了一箱吃的,有她自己晒的又甜又软的地瓜干,油炸的鲅鱼块,四包虾皮,还有一包煎饼。
寄出之前,她至少打过四通电话在聊这个事,谋划着每一个可能的细节,仿佛要去完成一个决定性的跨国工程,漂洋过海,千山万水。炸鲅鱼是第一次递,路上耽搁多久,会不会变质,我爸什么时候有空去寄,她都要一遍遍在脑海中演练。
本来还想给我宰只家养的柴鸡一并寄出,被我强烈制止。如果邮寄更方便一点的话,她真的会愿意把我一切爱吃的家里食物寄过来,何止是鲅鱼和鸡,名单可以列长长一串……
三个女儿,她最惦记的是离家最远一年只能回去一两趟的我。有关我衣食住行的一切小事中,她首先惦记的是我的“吃”。仿佛我在北京就吃不到什么可心的食物,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不能填满。离开家,我永远是一个饥饿的女儿。仿佛这个地方只有她才能够满足,用母亲的手作食物、故乡的风味和沉甸甸的惦念。
能让我吃到一两口家里的食物,于她是莫大的安慰,为此花多少邮费都不在乎。附近的邮局因为疫情还没恢复业务,爸爸用去镇上审账的空当,先去天天快递家,得知当日货车已经发出,又绕了好远去的顺丰快递家,快递费花了六十多块。
年前腊月二十六左右,非得让我打电话问问京东快递,跟去年一样想给我寄过年才会做的年糕包和豌豆包。人回不去,吃着一样的食物,仿佛就有了一起过年的意味。那时北京正有疫情,快递员说,吃的还是别寄了,物流慢,容易坏。
作者母亲喜欢的迎春花
她就是不甘心,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段时空了,寄和不寄都不甘心。
其实腊月初时刚给我寄过一大箱,地瓜干、海米、煎饼、小咸鱼。然后是中秋后,寄了一大箱冰鲜鲅鱼、鲳鱼、虾。妹夫打趣说,快递费比东西还贵。
地瓜用的是自家种的品种,煮熟了,切片,一片片摆放在清洗干净的大铁锅锅盖上,做饭的时候,锅里的蒸汽热度将地瓜干的水分慢慢蒸发。大约需要两顿饭的功夫,地瓜干就成了,第一时间吃时,甘甜糯软有嚼劲,胜过人世间的一切甜食。这是妈妈发明的独家蒸干方法。她在电话中说,不能放在外面晒,猫会偷食。以前她不知道,猫居然吃这个,来叼一片就跑,再来叼一片再跑。猫又不傻,难道不知道这是顶顶稀缺的零食。
煎鲅鱼一定费了她不少功夫,一条超大的,两条小些的,洗净,用调料入味,再煎熟。我能想象那个场景,她做绣花活似的又仔细又着急,围着围裙转来转去,那时那刻,忘记了头上又添的白发,忘记了脸盆里换下来的脏衣服,忘记了狗狗着急出门的吠叫声。何必费这些功夫呢,多吃两口又怎么样呢。
但转念又想,她对家畜都格外上心,更何况是她远在天边的女儿。他们去年养了一只褐白花的母羊,这个羊妈妈待孩子特别“煞心”,把三只小羊羔护得紧紧的。只可怜,羊妈妈生产后突然发病死了,小羊羔嗷嗷待哺。父母先是用牛奶喂它们,我说不行,牛奶不易消化,给他们快递了几袋小羊奶粉。我和二妹前后买过四次奶粉,父母就这么一顿一顿喂小孩一样地把它们喂大。有一次打电话,我妈说,小羊都四十多斤了,她还在给它们喂奶,三只小羊现在毛色发亮,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一头能把她顶倒在地……
是不是因为她自小就没了母亲,所以对一切生命都有疼惜和依恋,我不得而知。
我们家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候,孩子多花费就多,时不时得借钱周转。记得高中时,每到周末回家,我妈必然会割肉包大锅贴包,我没心没肺地狂吃,撑到胃疼。每个周末都是如此。没办法,学校食堂里的饭跟猪食一样,我一次都没吃过,全靠周末回家恶补。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份需要借钱买肉包包子的心酸和困窘,她也曾跟我爸抱怨过。但是并没有传递给我,我感受到的只是满足的食物和柔软的母爱。这样的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我曾发誓,不要成为我妈这样的人,生命的重量如此之轻,女性的光彩如此之灰暗,完全被家庭和孩子吞噬了,活得这样辛苦,内心这样温柔,轻易就能被伤害却又轻易原谅一切。
及至有一次,先生说,你一会儿洗衣服,一会儿做饭,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怎么跟你的妈妈一模一样。我的内心彻底崩溃,痛哭!才恍然大悟,我是怎样一步步脱离她的形象,又一步步将那些被我摒弃的枷锁扛在身上,大踏步地往前奔跑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我的身上、我的脚步、我的血液中永远有她灰暗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像她一样爱上做家务时不停运动中的一点宁静,爱上在厨房里蒸煮煎炸热闹声音中的一点孤独,像母亲一样寻找婚姻和养育紧绷中尚存的一点松弛。有时倾诉和哭泣,有时沉默和坚持。开始喜欢往回看。
作者母亲做的红薯干
以前读虹影的专栏文章,有一个强烈的印象,她总在一遍遍地回忆母亲。因为私生女的身份饱受成长之痛,但是却没能在母亲生前与她和解,不曾体会母亲当初的爱和老年的凄苦,留下永久的遗憾。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回忆,意难平。我很害怕自己将来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反复咀嚼是否就能消解曾经的误解和叛逆,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否就能听到你现在的应答。
两周前,一个朋友的母亲去世。这样的心情更甚。
伍尔夫说,女性首先是从母亲身上总结历史的(大概意思是,记不清了)。我和我的母亲皆是如此,在模糊的延续中轻易就领悟了清晰而坚定的生存力量。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从母亲身上已习得太多。一代代消失在历史中,没有留下姓名,没有施展过才华,没有表达过人生梦想的母亲们,是不是也是如此?她们用尽全部力气,也只是勉强提供了乳汁和食物而已。她们可能没法与女儿谈论哲学和艺术,探讨进步和平等,但是她们仍然用生活喂养和托举了孩子们,让她们如海浪一样卷得更高,如船只一样航行得更远。厨房是起点,食物是养分,爱则是风帆。
只要想到这一点,命运的河流上,我只是很偶然地成为了母亲的孩子,很幸运地仍在感受着母亲平实的爱,有一个潜在的力量帮助我去寻找一种更富有意义、独一无二的生活,就唯有感恩。
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很认真,独自咀嚼这些食物的我,心情是如此起起伏伏。太过漫溢,反而悲伤。
作者简介
树上的女爵,大大才女,小小编辑,以写作为另一种平行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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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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