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深刻变革正从中国大陆最南端发轫，广东在下一盘大棋

中国大陆最南端在哪里？如果是闭卷考试，很多人可能答不出来。

正确答案是徐闻。

这个位于雷州半岛最南端的县，与海南岛仅一水之隔。

雷州半岛是中国三大半岛之一。从半岛一路南下，走到陆地尽头，便到达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徐闻县放坡村，也称南极村。苏东坡被贬谪到海南时，便是从这里渡海南下的，所以村名放坡。

在这极南之地留下痕迹的，还有“东方莎士比亚”汤显祖。这位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剧作家，被贬到徐闻，做了一年小官。虽然时间很短，但他对徐闻文化的影响，却是千秋万代的。

古代的徐闻，民众“轻生敢斗”，教育落后，人文凋蔽。汤显祖希望通过文化教育，改变当地人的陋习，便出资创办了一间书院，起名为“贵生书院”，“天地孰为贵，乾坤只此生”。这间书院，至今仍存留于徐闻县城。

值得一提的是，汤显祖的名作《牡丹亭》，在人物设置、情节设计等方面，就有不少“徐闻往事”。

与丘逢甲齐名的台湾著名诗人许南英，清末曾任徐闻知县。他的儿子，现代著名作家许地山，幼时也随父在徐闻居住过一年多。许地山在文章中多次提到过自己的第二故乡，称徐闻民风淳朴。

可惜，虽有这些顶级文豪加持，但这个小县离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太过遥远，那丝丝缕缕的文气，终究敌不过海风年复一年的劲吹。

蔚蓝色的海洋，包裹着这片红色的丰美之地。岸上的人，不疾不徐，或固守土地，或出海打渔。他们在耐心等待着命运的下一次安排。

无边无际的丘陵山野上，是望不到头的菠萝田。这幅美景堪称东亚大陆最美风景之一。

两岸网友大讨论让徐闻菠萝出圈

徐闻真正名动天下，是汤显祖逝世四百年后，在一个菠萝飘香的季节。

2021年，大陆宣布从3月1日起暂停台湾地区菠萝输入大陆。台湾有人放话说“大陆离不开台湾凤梨”，结果引发两岸网友大讨论。在一轮一轮的热议中，徐闻菠萝就此出圈，“菠萝的海”名扬天下。

“菠萝的海”这个美丽名称，来自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

2000年冬季，一个空气中飘着菠萝芬芳的早晨，厉以宁来到徐闻县曲界镇调研菠萝产业。车行半路，厉以宁让司机停车。此时，旭日东升，阳光照在菠萝园里，流金溢彩，美不胜收。走南闯北的厉以宁也被眼前美景震撼，脱口而出：菠萝的海。

次年全国“两会”，厉以宁以徐闻“一个菠萝带富一方百姓”做了专题发言，引发与会者广泛关注。随后，在各种场合和报道中，“菠萝的海”成为高频使用的名词。

如今，徐闻共有35万亩菠萝，年产菠萝70万吨，约占全国年产量的三分之一，是名副其实的中国菠萝第一县。

35万亩菠萝，光看数字，难以想象其规模。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它是多么壮观。

前些日子，我第一次踏足这片“菠萝的海”，也不禁目瞪口呆。

无边无际的丘陵山野上，是望不到尽头的菠萝田，像一片巨大的绿色地毯，铺满大地。一架架白色风力发电机徐徐转动，一条条红土路贯穿其中，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这幅美景，堪称东亚大陆最壮丽的风景之一。

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国境之南的小城，虽有最美风景和最甜果实，但它一直处于“隐秘的角落”。

它太远了，即使是今天从广州过来，开车也要七八个小时，更早之前，要开十几个小时，真正的省尾国角。

因为偏僻，所以贫穷，哪怕它有全天下最好吃的菠萝。这里的菠萝好吃，是因为徐闻全境几乎都是富含矿物质的红土资源，特别适合菠萝生长。

徐闻菠萝以前经常出现销售问题，导致大量菠萝烂在地里，无人问津。

广东最早的“12221”行动发轫于徐闻

2018年，徐闻菠萝销售出现问题，菠萝烂在地里，引起广东高层关注。2019年2月，徐闻菠萝开始上市，徐闻菠萝市场工作小组成立，广东最早的“12221”行动就此发轫。一场静悄悄但足以改变广东农业面貌的革命，从中国大陆最南端开始了。

这场革命为什么选择从徐闻开始？

一场深刻的变革，通常都会选择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做试点，比如当初的深圳。

试点什么呢？农民数字化。

种粮食种经济作物的农民，没有开工厂的老板富。原因也简单，农产品的价格定得低，低价是因为农产品不如工业品附加值高。如果一斤几块钱的米，定价几百块，农民马上就富了起来。不过，首先农产品没有那么高附加值，其次农产品价格不能这么定，买不起工厂出的产品没关系，但是买不起米吃，那会出大乱子。

那么，粮食、水果只能老老实实贱卖？农民只能任由中间商赚差价？

广东的态度是，不。

如果在十年二十年前，广东人再精明，农产品上也绣不出花。但今天不一样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基础设施、社会环境、时代要求、人的观念等，都足以支撑起一场让农产品翻身、让农民富起来的变革。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广东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3257.6万人。这些人口，大部分分布在广东两翼和北部地区。他们的增收，对广东意义重大。

按照徐闻果农陈如约的话说，“徐闻70万吨菠萝，多卖五毛钱与少卖五毛钱，就差14亿元，果农多收14亿元，村里就多了一批楼房、就多了一批小车、就多了欢声笑语幸福生活。”

2021年，粤东、粤西和粤北12个地级市的GDP，加起来才23914亿元。

这三个地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农民多，农业占比高，所以在现代资源分配格局中，难免会吃亏。

一个地区变富变强，传统的思路是做大工业，招商引资。但是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否则广东的GDP可能是现在的两倍还不止。

中国世界第一的物流速度，使得徐闻菠萝可以快速发货到中国任何一个地方。

新技术给徐闻菠萝无限想象空间

如果换个思路，比如在农民身上做文章，把他们变成数字农民呢？

移动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给了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巨大的发展加成，放大了人口红利和市场红利，让市场主体有了更大动力。

庞大的国内市场和丰富的应用场景，又促进了中国的技术升级。在数字经济、通信技术等领域，中国已经完成了弯道超车和换道超车，同频或领先于世界潮流。

新技术在全国范围内的渗透，就给了像徐闻这种省尾国角的旮旯地方，无限的想象空间和发展可能。

在中国，依靠一部手机，基本上可以做任何事。因为到处是基站，资费不贵，智能手机便宜，移动支付很方便，阿里、京东、拼多多这些电商公司，又搭建了很好用的平台。人手一机的农民，掌握了手机这种新农具，一切就有了可能，包括把农产品卖出去，卖出高价钱。

以前可能要在电商平台上开个店才能做生意，对于农民来说，门槛有点高。但是这两年有了直播卖货，农民掌握起来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目前越来越多的农民拿起手机玩起了田头直播，一个又一个县长为农产品代言，助农直播卖货走红的故事不计其数。但是，把一个县打造成中国直播第一县，这是前所未有的，可见徐闻的魄力，可见广东的格局。

徐闻有17万果农，如果他们都掌握了直播技术，都会用直播卖货，省去诸多中间环节，一斤菠萝能多卖一块钱的话，35万吨菠萝就能增收7亿元。如果将菠萝深加工，提升品牌力，提高附加值，徐闻多赚10个、100个7亿元，不是太大的难事。

中国的物流快递速度，世界第一。据2020年的数据，从发货到送达，平均速度48小时。从徐闻发货到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大多不会超过三四天。

通过直播买东西，也被越来越多人接受。

直播行业作为消费升级的新引擎，过去5年伴随着一批头部平台的成长迎来了蓬勃发展。2021年中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为63769万人，使用率为63.1%。2021年中国直播电商市场规模约为13165亿元，同比增长37%。

据广东省商务厅电商处数据，目前广东全省带货主播数总计达6.2万个，位居全国第一。全省直播1057万场，同比增长97.6%，参与直播的商品实现网络零售额5014亿元。

网红们带着种植户，在田头十万亩没有围墙的大学堂中，组建起菠萝大卖场

邀请网红手把手教农民直播带货

天时地利都具备了，只差一个“人和”。关键是让农民掌握直播技术，增强互联网思维，主动进入数字世界，缩短农产品从田间到餐桌的距离。

广东省农业农村厅的做法是，给徐闻找来100个直播网红，每个人教10个农民，先培养出1000个懂直播的果农。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3月1日上午，徐闻县农业农村局很热闹。8点30分开始，一批农户就攥着笔记本、夹着笔往楼上赶。他们有的是信息进村入户工程信息员，有的是当地菠萝农户，还有一些是从隔壁雷州市过来的。

主讲人有针对性地讲解了，如何剪辑短视频、玩转抖音平台、直播带货。不少农民听得津津有味，坐得较远的还站起来跑到前面，掏出手机拍下知识点。

3月9日上午，百名网红千名主播完成集结，培训直播及数字营销行动拉开帷幕。

与传统的授课培训不同，活动的直播培训通过结队方式将百余网红随机分组，分别前往七个乡镇。网红们教授当地种植户如何进行直播带货，在田头十万亩没有围墙的大学堂中，组建起菠萝大卖场。

广东省农业农村厅“12221”工作组三年来做了大量工作，他们得到了徐闻果农的认可。

果农硬给农业官员颁发“女神奖”

广东省农业对外经济与农民合作促进中心副主任黎小军说，这次活动的关键之处在于催生一批有敏锐嗅觉和触觉的电商营销种子选手，在“菠萝的海”广阔的田园卖场上培育一批高水平的电商直播队伍。

黎小军还是广东省农业农村厅“12221”工作组组长。2019年2月，当她第一次踏上徐闻的土地时，她满脑子都是问题，为什么菠萝会卖不出去？徐闻菠萝产业出现了什么问题？要怎么去做工作？这个工作会有什么作用？

经过三年艰苦工作，黎小军带着团队，和徐闻县委县政府一起在打造徐闻菠萝品牌上久久为功，在发展规划、营销传播、渠道矩阵、供应链优化和品牌策划运营等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也投入了不少预算。

当初困扰她的那些问题，一一有了答案。

世上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徐闻果农的认可。

这场“百千直播”令“#菠萝的海”“#千名主播在菠萝的海卖菠萝”再上热搜。

数据显示，3月8日至3月10日，“徐闻菠萝”和“菠萝的海”的微信指数均实现质的跃升，日环比分别增加了699%和481.17%，“菠萝的海”搜索量突破150万。

徐闻菠萝成为近期水果圈的“顶流”，让徐闻上下笑得合不拢嘴。

3月11日，徐闻召开表彰会。现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表彰会即将结束时，徐闻果农代表陈如约突然冲上了舞台，手里拿着经果农连夜商讨、集体决定创设的“百姓大奖”——“菠萝的海女神奖”，硬是要颁发给她。果农们感谢黎小军三年来为徐闻带来的实打实的改变。

这两年，徐闻菠萝价格稳中有升，2021年地头果价达到了2元/斤，创30年新高。农民增收了，产品线丰富了，产业也发展了。

以前经常紧锁眉头的徐闻果农，也舒展了眉头。

2018年，徐闻的菠萝烂在地里卖不出去，央视采访了当地一个果农，当时他差一点哭了。2021年，再次出现在央视镜头里的，是他在银行存款时的笑脸。

农民很实在，谁能让我的钱包鼓起来，谁就是好干部，谁就是神。

菠萝是广东“开年第一果”，卖好菠萝，对广东全年农产品销售具有良好的示范效应。

徐闻新模式将为广东农业带来新可能

徐闻菠萝卖得好，对广东全年农产品销售具有积极效应。菠萝是全年第一个上市的水果，一年之计在于春，菠萝卖好了，就开了一个好头。

据广东省农业农村厅相关负责人介绍，作为广东“12221”的策源地，徐闻此次培训直播及数字营销行动，打造了广东农产品“12221”市场营销体系的“2.0版本”，创建了一个可复制、可推广的农产品的营销新模式。

可复制、可推广，这是广东的格局。作为中国经济第一大省，广东的工业和数字经济，多年来一直是全国第一。但是略显尴尬的是，广东农业并不是全国最强的。按照GDP排名，河南、山东、四川、湖北的农业都压过广东一头。

广东是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融合发展的典范。数字经济有效推动了广东经济效率的提升，帮助广东更好地整合了资源，实现了更高质量的发展。

那么，数字经济能给广东农业带来什么？广东农业一旦获得突破，对于全国又意味什么？

今年的徐闻菠萝通过产销大数据支撑，一改过去集中上市量大价低的状况，也卖出了身价，产销更加科学有效。

从广东省农业部门联合企业搭建的菠萝大数据平台上可以看到，从宏观的产销市场趋势到微观的不同菠萝品种的每日行情都有显示。大数据为徐闻菠萝建立了产地与市场之间的有效链接，成为产地从种植到销售全产业链的风向标，什么时候可以卖、什么品种卖得好，看大数据一目了然。

此外，当地政府还依托企业搭建了徐闻菠萝产地大数据，精准掌握全部2.18万菠萝种植户情况。

1980年，深圳设立经济特区，拉开了广东在工业和服务业领域狂飙突进的序幕。2022年，徐闻引导全县农民投身数字世界，打造中国直播第一县，这些探索，又会为广东乃至中国带来什么？

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将目光投注向中国大陆最南端的那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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