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大不在金融街，在东单。
正如白玉京不在天上，在马上。
那天我去英蓝B1买好果汁，坐手扶梯上来迎面看见个女孩抱着一大摞材料，从星巴克那边走来，又朝电梯匆匆行去。
她穿着灰色职场连衣裙，露出光洁手臂，发不过肩，淡妆而清秀。
我犹豫了三秒。
就在这关口，她已上了电梯。
我望着上行的电梯，心中充满懊悔，电梯旁电视正放着CNBC一档财经节目，主持人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充满嘲讽。
还好我立刻冷静下来，展开推理：
“她抱着一摞东西，像是从别处赶过来报材料的，不在楼里上班。
她来也匆匆，好像赶时间，想必去也会匆匆...”
于是我在电梯口站定，开始守株待兔，但我也知道不可能无止境等下去，于是和自己约定，10分钟她不下来，我就回去。
她八分钟就下来了。
那天下雨，她走出旋转门后撑开了伞。
我一路跟随，这时从后面拍了拍她手臂。
她很淡定的回过头。
我倒紧张了：“呃...我就想认识你一下...我在这附近上班，来楼里买果汁的...”
她见我淋雨，微笑了下：
“没事，进来说。”
我们挪到了屋檐下。
这显然不是她头一回遇见搭讪。
美女的社交经验比大多数男人要丰富，因为不管她愿不愿意，每月都要碰上几次搭讪。
我：“你在附近上班？”
她：“不，我office在王府井，今天过来报材料。”
我：“四大？”
她笑着点点头：“你呢？”
我：“我做投行，就在隔壁。”
...
我和她留了微信，交换了名片。
两小时后她微信我:
「想起来了，前几天刚看了个帖子，是爆料你们公司某老总大房和小三飚英语对骂的。」
我：「应该是香港office吧，这种事儿多了。」
她：「看来贵圈很乱。」
我：「承让了，其实每个圈都没闲着，我听说去庙里求子成功的，大多都是和尚代劳。」
她：「LOL」
...
她是苏州人，大学在对外经贸读的。
2
聊了几次后，我约她周末在三里屯「那里花园」晚饭。

她穿了条黑色无袖连衣裙，配上紫色高跟鞋，没戴眼镜。
我们上了电梯，她似乎没什么方向感，到3层出电梯时左右张望好几下，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我牵了下她的手臂，带她朝饭店方向走去。
那是夏天，她手臂却很凉爽，又白又滑，碰一下感觉像手在滑冰。
我点了一份海虹，一盘海鲜饭，一条烤鱼，然后问她：
“要不要薯条？”
她：“什么薯条？”
我把菜单给她看了看，图片上薯条被厚厚的芝士与半生蛋黄覆盖，很诱人。
她眼中透出光：“点！先不管多少热量。”
我：“那天你说的正室与小三对骂，男主角是哪里人？”
她：“好像北京人？”
我：“为啥用英语？”
她：“小三留过学，但没想到大房英语也不错。”
我：“最烦这种人。”
她：“她俩说的都很decent，可以用来练英语。”
我：“听着不像假的，现在香港投行圈一大半都被大陆人占领了。”
她：“是吗？”
我：“嗯，因为都做大陆生意，会说国语是优势，而且那些人英语也不比香港人差。”
她：“那香港人怎么办？”
我：“只能去商业银行和四大了。”
她皱了下眉：“你意思是四大很low？”
我：“我有这么说吗？”
她似乎有点不悦，冷场了会儿。
我：“四大忙吗？”
她：“现在还好，年末忙到飞起。”
我：“多忙？”
她：“天天12点下班。”
她叹了口气：
“一入四大深如海啊。”
我：“还ok了，我在新加坡时天天这样。”
她：“周末也是？”
我：“那倒不用，平均一个月牺牲一次周末吧。”
她：“好歹能休息。”
我：“新加坡还好，纽约就完了。”
她：“你还在纽约工作过？”
我：“我现在有个同事在纽约office呆过一年，每天朝六晚二。”
她：“下午两点就能下班了？”
我：“凌晨两点。”
她张大了嘴：“Oh my God.”
我：“而且完全没假期，她一年只休了一天。”
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
我：“睡觉都省了。我在纽约培训时有个很漂亮的白人小姐姐过来分享经验，我们问她最近上下班时间如何，她苦笑着说，周二上班，周五下班。”
她：“连着三天在办公室没睡过觉？”
我点点头。
她：“也不洗澡？”
我：“投行这点好，办公楼里都有澡堂。”
她：“还有什么？”
我：“还有健身房，美其名曰工作之余锻炼一下，劳逸结合，但这种强度的工作间隙再去跑步撸铁，不更容易猝死吗？”
她笑了。
我：“别笑，我那同事在纽约就病了好几次，她们office好几个人都干到内脏出血去医院了。”
她：“那就别干啦...”
我：“她调回国也是因为这个，薪水低了点，但至少有生活了，在纽约那一年她只有一个清晨抽空去Central Park跑了一圈，看看纽约长啥样。”
她：“纽约为什么这么累？”
我：“金融中心，项目太多。”
她：“一直觉得你们做的事很高端。”
我很想告诉她投行既不高端，也不神秘，但欲言又止。
吃完饭我对她说：
“请我喝点东西吧？”
她点点头。
我带她去了中宇楼顶的酒吧。
上到顶层她眼前一亮：
“这地方不错，怎么发现的？”
我：“朋友带我来的。”
她拿出手机拍了起来。
我：“露台夏天才开放，冬天他们就改室内了。”
我要了两杯长岛冰茶。
半杯酒下去，她脸上透出红晕，话也多了：
“所以你经常这么认识女孩吗？”
我：“有感觉才会。”
她：“什么感觉？”
我：“好的感觉。”
她：“切，等于没说。”
我：“所以当时你什么感觉？”
她：“要听实话吗？”
我最烦这句话，无论真话假话，直说不就完了。
我：“不，我要听假话。”
她一愣。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逗你的，说吧。”
她：“其实...都习惯了，每个月都会遇见。”
我：“你觉得为什么呢？”
她：“可能我看着比较好欺负吧，走在路上经常被问路。”
我：“最近一次被搭讪是什么时候？”
她：“遇见你之后15分钟，你呢？最近一次搭讪？”
我：“就是和你。”

她：“我不信。”
化解尴尬，有时需要制造更大的尴尬，于是我问：
“最近一次滚床单呢？”
她脸红了：“干嘛问这个？”
我：“突然想到，不想答也ok。”
她抬头想了想：“四个月前。”
我：“和谁？”
她尴尬的笑了笑：“和......前夫。”
我：“你离婚了？”
她点点头。
我：“结婚多久离的？”
她：“半年...”
我：“对你不好？”
她：“一开始很好，我们结婚前就住一起了，我什么都不用干，每天都是他帮我做饭，洗碗，洗衣服...”
我：“后来呢？”
她：“婚后他妈从东北搬来一起住，一切就都变了。”
我：“变了？”
她：“他妈来了以后每顿饭都要和我们一起吃，我觉得这都ok，毕竟老人家一个人。”
我：“他爸呢？”
她：“小时候就离婚了。”
我：“那时离婚是挺大一件事儿啊。”
她：“所以他妈也确实不容易，含辛茹苦把他养大。”
我：“他俩感情一定很好。”
她：“是的，现在有时还会一起睡。”
我：“操妈狂魔！”
她：“什么？”
我：“这种从小和母亲关系过分近的妈宝男，网上都称之为操妈狂魔。”
她：“哦，别说的这么难听。”
她顿了顿：“后来我渐渐受不了，婆婆不但吃饭要一起，周末我们去逛街、看电影她也跟着。”
我：“...”
她：“我们婚后第一次长假准备去日本，她还要一起，我终于崩溃，和前夫大吵了一顿，日本也没去成。”
我：“前夫帮谁？”
她叹了口气：“帮我的话可能就不会离婚了。他妈是很强势的女人，在家会数落我各种不是，先说我不干家务，我开始做饭洗碗，她又各种挑毛病，讲我干的不好。前夫和他老妈是一伙，每次都帮婆婆，我们就吵，感情就这么吵没了。”
我也叹了口气。
她：“后来我提出离婚，他又不离，我不管，把离婚协议书扔给他，自己先搬出去住了。”
我：“干得漂亮！”
她：“就这么拖了两个月，他终于同意，但又开始和我算钱，说离婚的话就得把以前花的钱都还给他。”
我：“操妈狂魔，不是男人！”
她：“他给我寄了份账单，打印的，居然细到了我们每次去饭店的饭钱。”
我：“他倒不是真在乎这点钱，就因为你和他离婚让他不舒服，他想恶心你一下。”
她点点头。
我：“现在轻松了，离了就好。”
她摇摇头：“离婚很伤的，离一次你就知道了。同事没人知道我离婚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
她点点头：
“遇见你前几天，我们team刚组织晚饭，餐后去唱歌到很晚，出来发现下雨，老板问我们怎么回家，问到我时一个同事替我抢答，
「还用问吗？她当然是回东直门啦（我和前夫的婚房在东直门）。」
他们都参加了我的婚礼，却不知道我离婚了，更不晓得我已搬到西边去了。”
我默然不语。
她：“有个小姑娘说，「下雨天不好打车，快叫你老公来接啊。」我忙说老公今天出差，我坐公交回去。同事都很好，说那就顺便陪我等公交，于是我硬着头皮和她们去了公交站，看着她们一个个被接走，或上了公交，最后「我的公交」也来了，还有两个同事没走，我又硬着头皮上了公交，坐了一站就下车了，然后淋着雨步行十分钟才走到开往西边的公交站。”
我很想说两句话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讲起，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她：“到家后我终于不行了，边洗澡边哭，最后干脆坐在淋浴间地上哭起来，灯都没开。”
说到这里她流下眼泪，我搂住她。
她：“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干过坏事，为什么老天还这么对我？”
她确实是个好女孩，但好女孩大多不明白一个道理：
这世界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我：“论身心受的伤，离婚大致相当于一次癌症，不过这场癌症能痊愈。”
她：“怎么痊愈？”
我：“你前夫叫什么？”
她：“方龙香，怎么？”
我：“手机给我。”
她递给我：“干嘛？”
我接过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方龙香电话，用自己手机拨了过去。
她有点慌张：“你到底要干嘛啊？”
我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一会儿别出声。”
这时有人接电话了，我很有礼貌的问：
“喂，请问是方龙香吗？”
“是，哪位？”
“我想和你说件事儿啊。”
“你是哪位？”
“我操你妈勒个逼啊，你丫个操妈狂魔，整天就知道盯着自己妈操，都他妈操出血来了你知道吗？赶紧他妈操自己去吧！”
我气喘吁吁挂了电话，整个酒吧都回头看我。
我感觉她抱紧了我。
我边喘气边说：“问你。”
她：“嗯？”
我：“方龙香的外号是？”
她：“操妈狂魔！”
她喊得太大声，隔壁桌几个男人齐刷刷回头，她也不顾，只是笑个不停。
我：“所以接下来去哪？”
她：“你说去哪就去哪。”
我放开她，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
“我只想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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