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女孩的情趣用品店监控日记：深夜人们纷纷卸下伪装

在互联网＋时代，斜杠青年们都曾有过一个副业梦，尤其是疫情后，年轻人从花钱大户成了攒钱大军，副业呼声渐高。其中，不需要守店，投资小，被宣传为“暴利”的成人用品无人零售行业，再度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心动选项。

与此同时，行业也正在释放积极信号。今年7月，情趣用品“醉清风”向深交所递交了招股书，此外，女性情趣品牌“大人糖”、新零售品牌“爱心动”、情趣潮玩品牌“SauceDesign非理性”等均在今年前三季度获得了新融资，成人用品似乎不再是一门“说不出口的生意”。

真实情况到底如何？

记者采访了几位店主，也关注了许多店主的账号，她们大多是90后，在三四线城市拿着一份普通的工资，每个月通过经营一家成人用品无人店却可以获得三四千元的额外收入。但在熟人圈里，她们往往选择隐瞒这项副业，甚至有男友因为这门生意与其分手。下班后，她们才切换到小号，发布着平日不会启齿的营销文案，偶尔也充当树洞，通过摄像头、聊天框，看人生百态。

在这个互联网无孔不入的时代，成人用品市场这个曾经看上去像是未经开发的处女地，也正在冲破固有的“观念生意”的囚牢。

以下是记者采访的几个女孩自叙：

情趣店的客人来来去去

精彩得像深夜的浮世绘

对小晓的采访：

”白天，我是大公司的小会计，拿着死工资，做零碎不动脑子的活，朝九晚五，非常稳定。

晚上，我的另一重人生就开始了：我会趁着夜色骑着小电驴，给自己的情趣店补货。

我开的是一家24小时的成人用品无人售货店，无人售货解决了人们买情趣用品面对面交易的羞耻感。也解放了我的时间。

平时不用看店，店里的监控全天连着手机，我可以在做会计的时候，摸鱼远程监控。

即便有时没盯着监控，每单交易成功，手机会显示到账提醒。每每看到又赚钱了，都让我再次确信开店是个正确的决定。

△日本最有名的情趣店M's Pop Life Sex Shop

我没跟身边的人说起过我的第二重身份，跟同事更不会提。直到有一天，我的同事走进店里，挑挑拣拣，买走了一个跳蛋。

我和她不太熟，大家表面都严肃正经，完全想不到她会来买情趣用品。估计她也想不到这店是我开的。

我的两重人生突然有了微妙的交集，想想还挺刺激。

我喜欢通过监控远程视奸店里的情况，里面有太多故事了：发现大家都喜欢晚上shopping，甚至凌晨三四点都有来客。

不过手机收钱码响得最勤的时候，是每晚11点左右。接近零点，人们纷纷卸下了伪装，食色性也，这都很正常。

令人意外的是，我的客人中，女性比男性更多。

甚至不乏小姑娘，她们大多行色匆匆，买了产品赶紧溜走。也有几个小姐妹手挽手一起来挑选的。

女顾客里，来最多的其实是30岁左右的姐姐，她们想给生活找点新鲜感吧。

很多人纯属好奇，过来逛逛，看了不买，你说气不气人。好奇就试试呗，玩具多好玩啊。

我发现情趣用品的顾客忠诚度贼高。因为我店里几乎所有的充气娃娃，都给同一个人买走了。虽然我们没打过照面，但他已经算是我的“老朋友”。

△日影《人形少女》

很多男孩子买玩具送给女朋友，这场面挺温馨的。当然也有送给外面的小情人，所以道德就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轻轻一捅就会破。

店里自动售货机贴着我的收款码和手机号，出故障、有问题都可以咨询。很多客人会加我微信，毕竟他们是我稳定的客源。

每当有顾客反馈产品很好用，都是我一天的满足时刻。快乐感不亚于到账提醒。

△「到账快乐」

不过，事情总有个“虽然但是”，开情趣店当然不会永远岁月静好，我也碰到过不少烂事。

很多人故意加微信来骚扰，用语非常低俗，仿佛我开情趣店就有义务接收他们的垃圾话一样。

有的客人还非要给我炫耀他的情史——在下已婚久，出轨小女友。想想挺悲哀，心里话只能跟做他生意的人说。

久了，我对这些骚扰都脱敏了，只要不太过分，我都不会反应过激，不搭理他们就行。实在嘴巴太臭，我也不多废话，一键拉黑。这生意咱不做了，老娘不差这几个单。

△催情药是违法的

有一次，我闺蜜带我见她新男朋友。我吓了一跳，这“男朋友”分明是我一个劣迹斑斑的熟客。

渣男经常带不同的女孩到店里买东西，我记住他，是因为他还会在店里跟女孩亲热一番。

我们打过两次照面，都是晚上我去补货的时候，可想他来得有多频繁。

有一次机器卡住了，渣男加了我微信让我去处理，后来微信上也经常发些不干不净的话骚扰我。

我偷偷提醒闺蜜，但她死活不信，说渣男是学校保送研究生的学霸，直到我拿出聊天记录。

为了惩治渣男，我们顺藤摸瓜，发现这事儿比我们想象中还严重，渣男在学校里臭名远扬，骗炮、传播裸照、3P…什么事都干过，受害者还包括14岁的初中生。

闺蜜闹到了他的学校，渣男被取消保研资格。但其他女孩后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认识一个已婚的同行姐姐，销售商品的同时，也打着擦边球销售自己。

△充气娃娃

她有老公有孩子，但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她会跟自己的顾客撩骚，让他们买产品送她，再穿上情趣内衣拍视频回应，每次都能收到几百几千的大红包，挣了不少钱。

难怪有人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这个行业。

情趣用品行业藏在城市的阴影里，有许多因缺乏监管造成的乱象。它像一个隐秘的浮世绘，在角落里上演着喜剧和悲剧。

但我从不后悔开情趣店这件事，反而觉得我比其他人更深刻地认清了世界。

一开始想要干这行

因为上大学老是路过情趣店

我大学门口就有家情趣用品店。同学们虽然嘴上不说，背地里其实特感兴趣。

大家经过的时候会刻意绕着走，但怎么说呢，不久门口的情趣店就开了第二家。

我半夜跟男朋友溜进过那家情趣店，看着花花绿绿的自动售卖机，我看恍惚了，男朋友以为我是惊讶它的琳琅满目，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这钱看起来真好赚。

我跟男友提起过这事，他以为我开玩笑呢。其实开店的想法在我心底埋下了种子。

△荷兰第一家「安全套」店

好巧不巧，朋友去年跟我说了一嘴，情趣用品这行轻轻松松月入过万，还不耽误白天上班。

我一听又心动了。男朋友已经成了前男友，开情趣店这事，我自己来！

加上这几年经常看到“新零售行业崛起”的说法，手头也正好有些积蓄，就请朋友吃了顿饭，开整。

△新零售行业是近年比较热门的话题之一

前期折腾了几个月，投了三四万。

先要找合作厂商，情趣行业鱼龙混杂，许多厂家嘴上会吹，资质都不全，终于敲定了几家靠谱的。

接着选地址，同行前辈又带我跑了三四天。

大学是我第一目标，后来发现周围类似的店太多，蛋糕分得差不多了，不科学；酒店附近也很理想，客流大需求多，但实际床头已经配好了避孕套、润滑油，没有利润空间，放弃。

我最后在自己小区附近选个地儿，人流量还行，旁边有家快捷小旅馆。旅馆床头配置简单，不少人会来我的店里买。

然后就是装修，我没有整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就买了货架、监控和厂家提供的海报。轻装上阵，我的情趣店算是正式开业了。

△梦琪的无人售货店

开店的第一天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睁着眼睛做发财梦。又惦记手机里的到账收益，又害怕看了就赚不着钱。愣是挨到了第二天才打开收钱码——

连100块都没挣到，心一下子就凉透了。看交易品类，就卖出了一些润滑油。

生意一直惨淡了两个月，每次看监控都特生气，也不是没人进店，只是他们光看不买，或者躲在门口偷瞄。

虽说是副业，可我是冲着赚钱来的，想来想去，我首先调整了心态：

情趣用品是个好项目，利润高、隐私强、还有许多市场空白，我不该遇到问题就想着放弃。

于是我找厂家反馈销售情况，希望他们能给我更多优惠，也从销售的数据图里找规律、做调整。

并且开始做微商，通过线上引流到线下。每次店里加上的顾客微信，我也会尽力留住，都成为回头客。

我还思考起一个问题：会不会有类人对这些产品有稳定的需求呢？

还真让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性工作者，个中的渠道不好说，但他们确实成为了我一部分固定的客户源。

现在我每个月固定能赚五六千，发挥好的时候月入好几万，还好之前没放弃。现在我有了开二店的打算“。

成年人嘛，是个人都会有需求

这很正常

匿名被采访者小青：”我在二线城市，周围的环境说保守不算保守，说开放还是好面子，不能放太开。

着手开情趣店一事，首先遇到的阻力就是家人：他们非常反对。

他们讲，女生做这个不好，别人做这个他们也会指指点点，何况是自己的亲闺女在做。而且也怕亲戚朋友万一知道了，说出去很不好听，是在“戳他们脊梁骨”。

我没听劝，男生能赚的钱，为啥女生不能赚？我又没违法乱纪，这事儿没道理。为了避免冲突，我搬了出去自己住，眼不见心不烦。

开店的启动资金是用的自己的钱，这个店也是我一手开起来的。看我这么拼命，爸妈也不好反对到底。

后来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有次一个月赚了8000多，我发朋友圈炫耀，他们便默认了我做这事。

其实我也挺怕被熟人知道，补货都要趁夜深没人的时候去，补完就跑。

△左边：货满；右边：待补货

刚开店没多久的时候，有个男孩子买了飞机杯，加微信问我怎么用？用这个会不会上瘾？

当即把我弄得害羞到不行，板着脸一字一句给他念说明书。

后来发现不止一个人问我飞机杯会不会上瘾的问题，答案我统一说一下——当然不会！

△不厌其烦地回答同一个问题

产品只是工具而已。

每款产品有自己的用途，避孕套是防护，药品是保健，道具是助兴，玩具也针对不同的人群需求。

况且，情趣用品是很有想象力的。

比如说男生用的飞机杯，从几十块到几百块都有，有的还可以真人发声。

女生更喜欢买隐蔽性比较好的玩具：有种女用震动棒，外壳是个口红，可以随时放在包里，宿舍、出差都能带着，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它是一个自慰器。

△口红形状的情趣用品

还有一种做成小海豚的形状，马卡龙色，非常漂亮，震动的时候音量也很小，女孩放家里不会显得奇怪。

做得特别逼真的道具也卖得也好，有种男生用的咪咪球，和肉的质感非常像。

我还推荐过一种夫妻共振的跳蛋，可以两个人一起玩。

越来越多人问我，开情趣用品店是什么样的体验？

我在网上分享过一些体会，还可以再补充两句：

玩具都好玩，好玩得不得了。别总觉得这行丢人，赚钱不丢人“。

△罗克西夫人情趣商店

隐秘与偏见

作为一项副业，成人用品无人店带来的收入是可观的。

李曼的无人店，每天进店的人在三个到十来个左右，但由于进店的消费者目标性比较高，基本上两三个人就会有一人下单。一年时间，李曼和金晶就回了本，每个月，李曼的两个店能获得八九千的收入，金晶则能获得三四千，也在计划开二店。

不过，“二十多岁的女性卖成人用品”这件事，并不会被普遍接受。

李曼的一任男友，就因此事分手了。“他得知我开着这家店时，非常不理解，认为不太体面，说别人会带着有色眼镜看我，父母知道了也不太能接受。但我觉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副业真的很难，就坚持开了下去，后面我们就分手了。我没有想到到现在还有人介意这门生意。”

有一次，李曼不小心将营销文案发到了自己的私人朋友圈，还引起了朋友的评论，“你也做这个生意呀。”

因为这些可以预知的偏见，店主们往往选择向熟人圈隐瞒这项副业。

除了线下，线上也是一条渠道。她们一般会单独注册一个社交账号，专门用于线上营销，李曼的微商账号如今已有2500人，以一天或两天一更的频率更新营销朋友圈，沉淀老客户。

当然也会不时遇到骚扰，特别是在有女性身份加持的情况下。一次，有客户半夜发来赤裸的消息，金晶大骂了回去，结果反而遭到了对方的举报。

开店时间久了，也会遇到许多“奇怪”的事情。

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有个小男孩给李曼打电话，说他买的东西没有调出来，李曼打开监控，发现并没有人在店里买东西，经过反复确认，才在监控的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了男孩的小半个头——他不好意思躲在了柜子底下。

此外，近两年，李曼也能看到三五闺蜜一同进店，选购成人用品的情况。“开了这个店，我感觉现在人还比较开放，特别是一些00后，开放程度还是比较超乎大家的印象。”

李曼和金晶偶尔也会充当树洞，听客人们讲述自己的经历。

有的男生有女友还会出轨或嫖娼，有女孩子多次流产，有许多中年女性都处于无性婚姻的状态，也有全职太太想创业但需要向丈夫要启动资金……故事听多了，李曼会对婚姻感到一些恐惧“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回归现实，李曼依旧朝九晚五扮演一个单纯的打工人。不过，李曼会经常跟朋友传达观念：取悦自己，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角落里的千亿市场

女性，90后，成人用品无人店，这些标签组合在一起很有吸引力。

早在2014年，就有集这些标签于一身的“马佳佳”被推上台前。

马佳佳生于1990年，自2012年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之后，她就进入成人性用品行业，和小伙伴们一起，一年多时间就带着Powerful(泡否)情趣用品店，从北京东五环传媒大学旁的小吃街上，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小门脸一路“杀”到了三里屯商区，这家店曾经还被称为“中国最美情趣用品店”。那几年，马佳佳成了诸多创业论坛和商学院争相邀请的演讲嘉宾，在各地谈创业、谈互联网思维、谈品牌观营销观。

和其他产业一样，改革开放不久中国就成为成人用品产业的生产大国，其生产的产品近99%向海外销售。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欧美市场消费能力下降，广东等地的性用品生产厂商才将关注点转向国内，部分代工厂从单纯OEM转向尝试打造品牌。

不过，几乎所有尝试都铩羽而归——在一个相对保守的环境里打造一个成人用品品牌太过困难。马佳佳的出现，被当作“性解放者”一般，撬动着外界对“蓝海”成人用品市场的想象力。

但仅一年多的时间，伴随着Powerful的消失，马佳佳也逐渐没了声音。如今翻开她的微博，还能看到当年她在谈及成人用品时的一条评论，“在中国，这不是一个零售生意，是个观念的生意。”

与传统中国人提及性时的含蓄相比，国内成人用品产业的市场规模正逐渐扩大。企查查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现存“情趣用品”相关企业共12.0万家，2020年企业注册量大爆发，全年注册了3.0万家企业，同比增长了537.3%；今年前三季度共注册了7.4万家企业，同比增长了393.3%。

据中研普华发布的报告数据，2020年中国成人用品市场规模会超过千亿元，其中情趣电商市场规模将超600亿元。

这个隐秘的生意正在受到资本热捧，从前三季度的融资情况来看，已经有7个品牌先后获得融资，披露总金额超2.76亿元人民币。

数据来源于企查查

即便如此，与庞大市场规模相比，我国的情趣用品产业，包括产品、渠道和生产还是呈现小、散、乱特征。即便像爱侣健康、春水堂等上市公司，市场占有率也不足10%。

李曼在大行业中起伏，如今，有人问及她行业是否已经饱和时，她会回答：跟几年前对比，市场要好很多。

比如，今年开始这类无人店可以上线美团，经由骑手直接从店里取货送到顾客手中，而在此前，上线美团、饿了么这类平台必须要有二类医疗器械备案，由此可以看到政策在放开。另外，随着80、90后群体成为消费的主力军，以及国民开放程度提高、“性意识”不断提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高价的成人产品买单。李曼也感觉，市场开始洗牌，包括加盟商、厂家也都在走向规范化，行业创业环境也远比此前要好。

这两年，有不少年轻人联系到李曼和金晶，表示也想开一个成人用品无人店。整体上，她们还是比较看好这个行业。但对于许多不愿做功课，认为摆个机器就可以赚钱的人，则直言“简直异想天开”。

“即便知名的进货品牌也会有假货，成本、回报周期、选址、货源、运营，每一步都很重要。毕竟，这本质上也还是一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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