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苏联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用工人运动的方式，挑战自诩工人至上的苏联。” |
| 1981年3月中情局局长比尔凯西呼吁援助波兰劳工运动 |
| “如果说阿富汗是能够感染苏联中亚地带的流血伤口，那么波兰工运则是能够让苏联痉挛的高传染性病毒，只要有一个点的成功，就足让苏联大帝国全身瘫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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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5月，波兰反共工运领导人瓦文萨给工人支持者签名 |
| “得国由小儿，失国由小儿。”这是元军统帅伯颜拒绝宋使的话，本没有什么谶秘，现在想来却冥冥之中颇有天数。1917年，伟大的列宁通过工人运动的方式夺取了俄国的政权，建立了辉煌的苏维埃联盟，但是，等到历史进入20世纪八十年代后，苏联的对手英美却最终利用列宁继承者阵营中的工人运动给了苏联大帝国最致命的一击，这何尝不是历史的诅咒[ 注：瓦文萨领导的波兰团结工会Poland Solidarity ] 。说起来，莫斯科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列宁、托洛茨基以来，一直尝试向自己的对手输出工人运动，以图颠覆对手、推动世界革命，但历史最大的嘲讽就是，到头来可怕的工人运动浪潮爆发地却不是苏联的对手，而是苏联阵营最薄弱的核心地带——波兰。作为苏联最凶残的对手，布热津斯基、里根和他的助手比尔凯西都先后无情地利用了这里的工人运动，并最终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杀死了苏联阵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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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苏联阵营为了向她的对手输出工人运动或者革命，常年累月进行了巨大的努力，并在欧美建立了各种实质上隶属于苏联管辖的组织，但是为何工人大革命却最终诞生在苏联世界呢？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为此，我专门阅读了波兰工运领袖瓦文萨的回忆录和波共政府领袖雅鲁泽尔斯基将军的回忆录，包括比尔凯西治下的中情局分析处的一些情报，对此有了一定的了解，现陈述如下：首先，相比于英美这样的富裕发达国家，苏联阵营的工薪阶层生活相对而言更加贫困，更容易受到物价波动的剧烈影响，更重要的是，美国的科技大爆发与苏东阵营经济的低效停滞更加重了这种差距。以比尔凯西1981年3月《苏联被忽略的几个弱点》中的论述来看，这一点是非常鲜明的，至少在1980年，“一个普通美国人消费的主粮（每年）是普通苏联人的1.5倍、肉食（每年）是4.5倍、住房居住面积是3.3倍、医疗服务价值是5.6倍、汽车是8.2倍、能源消耗量是7.6倍” [ 注：Seth G. Jones, A Covert Action: Reagan, the CIA, and the Cold War Struggle in Poland ] ，这决定了美国工薪阶层比苏联工薪阶层对现有秩序更加满意。 当时中情局的报告还注意到，从1968年开始，苏联阵营的工薪阶层收入就陷入事实上的停滞不前，美国情报机构的经济分析将这种问题归咎于苏联经济的低效，“苏联经济依赖于大规模的政府投资，即便从计划经济的角度看，他们的企业也是很难盈利的，这可能是苏联工薪阶层收入难以提高的重要原因” [ 注：Seth G. Jones, A Covert Action: Reagan, the CIA, and the Cold War Struggle in Poland ]。这一点事后看来是准确的。 相比之下，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国内出现了半导体、计算机和互联网科技的爆发，工薪阶层的收入在八十年代开始出现攀升，这就使得冷战最后十年美苏工薪阶层收入差距越来越大。这种新技术导致的差距实际上促使整个苏联世界出现了动荡。其次，波兰工人的群居特质，再加上波兰人的反俄民族主义情绪，使得他们更容易形成共同的群体利益凝结核，从而挑战苏联秩序。以1970年、1980年两次最先爆发波兰工人运动的格但斯克港工厂居民区为例，当地工厂的工人及家属都是群居在工厂周边的居民楼中，无论是上班，还是生活，各个工人及他们的家属都生活在一起，这就使得他们无论在各方面都具有共同的利益和情感。以波兰反共共运领导人瓦文萨为例，在组建团结工会，领导波兰工运之前，他是一名格但斯克造船厂的电工，于1970年、1976年、1978年先后三次参加工人运动，试图为本区工人争取利益，甚至多次被开除，但每次都在邻居和工友的支持下渡过难关，反而获得了更大的威望； 无独有偶，另一位波兰工运创建人Anna Walentynowicz（女）是格但斯克港口列宁造船厂的起重机操作员，她于1970年、1980年两次参加工运，1980年8年，当她被开除后，她的工友邻居们为她举行了大罢工，进而导致了团结工会的诞生和波兰政府在1980年的第一次被迫妥协。这种较强的群体组织能力，决定了波兰工人尤其是格但斯克地区的工人运动桀骜不驯，极难应对。无独有偶，1917年，列宁、托洛茨基正是靠组织圣彼得堡维堡地区的工人聚居区，方才筹建出令人生畏、征服俄罗斯的强大工人浪潮。1980年8月，Anna Walentynowicz（前排左四）与瓦文萨（左五）等波兰团结工会领导人在列宁造船厂做宗教仪式，以此呼吁改善工人待遇最重要的是，波兰等东欧国家从1969年开始，苏联从1979年开始，都开始进入了经济发展的瓶颈，过去缔造高速增长奇迹的政府大规模投资因为巨额债务和匮乏的收益而难以为继，过度工业建设导致的巨额外债慢慢开始对经济发展和政府收支产生了严峻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减轻政府负担，从1970年开始，波兰政府开始不断降低工薪阶层的待遇，以此减轻企业和政府负担，但是，由于苏联阵营的工人待遇本来就有限，这些措施反而加剧了工人的痛苦，进而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工人运动，最终被英美利用。 1970年12月，波兰政府突然宣布大幅度提高食品价格，特别是乳制品价格，引发了大规模抗议； 1970年，抗议涨价的波兰市民扛着死难者的尸体游行1976年6月，波兰政府因财政困难，大幅度减少了对食品的补贴（黄油33%，肉减少70%，糖减少100%），引发了第一次大规模工人运动反叛浪潮；1980年7月，波兰总理吉雷克宣布提高物价和限制工资的政策，这引发了波兰全国工人的反叛罢工浪潮，此次工运导致了后来令人生畏之波兰工会的诞生； 实际上，苏联世界工薪阶层生活水平的停滞最终带来了1980年的第一次波兰团结工会危机，这场危机使得波兰工薪阶层待遇的难题从经济问题变成了政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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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结工会背后的十字架，象征着这是一个深受梵蒂冈天主教影响的工人运动浪潮尽管英美对波兰反苏工人浪潮的支持众所周知，但实际上，由于当时波兰社会普遍的反西方氛围，波兰工会不太可能，至少在20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不可能获得英美情报机构的公开支持，就像比尔凯西自己所言，一旦波兰工会从英美资本主义世界的政府手里获得支持，那么就会极大影响波兰工会的社会号召力[ 注：Seth G. Jones, A Covert Action: Reagan, the CIA, and the Cold War Struggle in Poland ]——当时波兰眼里，美国依然是敌国，甚至苏联解体后，瓦文萨担任总统，依然拒绝为向北约秘密提供情报的波兰高级将领库克林斯基提供叛国罪的赦免，以至于美国大为震怒。而且考虑到与苏联的关系，美国也确实不方便直接支援波兰反政府工会，在这种情况下，英美主要从两个方面对波兰工会进行渗透、援助和控制。一方面，英美通过天主教梵蒂冈影响波兰工会，当时的教皇保禄二世乃是波兰人，他对苏联控制下的波兰现状极为不满，且非常同情波兰工人浪潮，与此同时，波兰社会对教皇无比崇拜，普遍信任尊崇教皇，团结工会在发展过程中获得了教皇很大程度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英美乃经常通过梵蒂冈影响、支援波兰工会。1979年保禄二世访问波兰，获得了万人空巷的支持热情 另一方面，当时的西方工会尤其是美国劳工协会（AFL-CIO）与波兰民间反叛工人组织之间关系非常密切，这种关系从20世纪76年就开始了。 1976年夏，波兰劳工保护委员会成立，该组织借鉴了美国民间工会上层组织的构建方式，1977年秋天，波兰工人运动积极分子在美国工会的帮助下筹建自发工会，给予了大量经济、技术支持，瓦文萨回忆道，“我记得，20世纪70年代终末期充满了挫折，各方面都有，但也有西方工人组织对我们的不懈支持。” 这种长期的关系，使得20世纪八十年代初波兰民间工会与英美工会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尽管波兰工会与英美政府不存在联络，但这种工会之间的联系使得20世纪八十年代，美国中情局能够非常方便地通过本国工会的渠道支持敌国境内工会的活动，从而向马克思主义阵营的苏联世界输出工人革命浪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冷战后期里根时代的的美欧工会向苏联世界输出工人革命 20世纪八十年代，瓦文萨与美国AL-CIO工会领导人Lane Kirkland的交流，双方以工会的名义进行密切合作波兰工运危机期间，美国劳工协会呼吁对波兰工会支持的海报 |
| 波兰团结工会对苏联阵营的威胁与1980年卡特政府的反应 |
| 1980年7月19日，当波兰刚刚开始因肉价上涨出现骚乱的时候，美国中情局就注意到了局势的潜在危险，据美国前国家情报总监罗伯特盖茨回忆，他们向上级递交了关于波兰情势的备忘录，当时工人的要求只是经济层面的，他们试图与波兰政府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苏联也公开表示不介入。但是局势突然急速恶化，8月14日，因为对一名工人不公平的处罚事件，导致格但斯克地区出现了10万人的大规模罢工，罢工者由此组建了团结工会。尽管当时的波兰政府被迫满足了工人的经济诉求，但叛乱者却提出了更为跋扈的政治纲领性企图，8月22日，团结工会向波兰政府提出了所谓的二十一条，要求承认独立工会、媒体私人化和罢工权利等政治要求。波兰政府内部陷入混乱，作为一个自诩为工人阶级服务的波兰政党，相当多的波兰领导人要求政府向波兰工会让步，寻求妥协。公平地说，当时的美国情报机构对局势的认识是非常清醒的，1980年2月29日，也就是局势恶化7天之后，中情局波兰情报官罗伯特迪安向中情局局长特纳递交了一份备忘录，写道“波兰局势可能进入了决定性阶段，罢工还在蔓延，有可能导致全国性罢工，我们无法预料最终结果……但是，一旦波兰政府对团结工会做出让步，就将深刻改变波兰的政治权力分配结构，为波兰局势的根本性改变打开局面，进而扩散到整个东欧甚至苏联本身。”8月31日，面对内外的巨大政治压力，波兰政府做出了让步，开始在团结工会的一系列要求和总体协议上签字，这代表着整个局势的巨大变化。然而，考虑到比尔凯西所言之苏联体制的刚性，即苏联在任何一个点上的重大政治让步，都可能导致全局出现崩塌，反而使得苏联绝不可能对波兰出现的根本性变化熟视无睹并必然干涉。[ 注：“波兰的动荡是对整个共产主义阵营体系的威胁，会在东欧产生可怕的连锁反应，波兰问题威胁到了整个华沙条约组织的基础，我们绝不会任其蔓延”1980年苏联克格勃领袖安德罗波夫Seth G. Jones, A Covert Action: Reagan, the CIA, and the Cold War Struggle in Poland] 此后，随着苏联对波兰局势军事干预的风险越来越大，1980年9月3日，卡特的国家安全助理布热津斯基要求中情局评估苏联军事入侵的风险。9月13日，中情局向白宫递交了一份旨在提醒的备忘录，称“如果波兰局势得不到控制，达不到莫斯科满意的结果，苏联领导层必将准备入侵”，9月23日，美国军方和情报机构做出了更为细节的评估，美方情报机构认为，“如果苏联决心对波兰入侵，那么至少需要30个师的兵力，需要2-3周的准备”，“而且，波兰一旦遭到入侵，波兰人将会抵抗。” [ “由于我国极度缺乏应对局势的非物质力量，以至于每一个重大风险都不得不采取代价最大的解决办法”苏联驻美国大使多勃雷宁谈1980年的波兰危机《In Confidence: Moscow's Ambassador to Six Cold War Presidents》]10月30日，布热津斯基开始担心苏联在波兰境内策划政变，11月底，苏联在波兰边境组织大规模演习，入侵似乎迫在眉睫。此时1980年的美国大选已经结束，卡特失去了连任机会，阁员即将下台。即将卸任的布热津斯基为避免苏联直接入侵做出了最后的努力，1980年12月3日，在布热津斯基的极力坚持下，美国向苏联发出了极为严厉的声明，“扬言入侵将对美苏关系构成极为严厉的后果”，同时美国总统卡特致电法国总统德斯坦、德国总理施密特、印度总理英迪拉和中国领导人，要求他们以最强烈的口吻反对苏联入侵波兰，布热津斯基还给教皇打电话，请求教皇以世界天主教领袖名义发表声明抵制入侵。 两天之后的12月5日，华约组织在莫斯科召开会议，波兰领导人卡尼亚说服苏联（不排除美国的压力成分）暂时放弃入侵。 至此，卡特政府作为一个即将下台的权力机构，对波兰危机的反应也就到此为止，随着卡特的下台，波兰危机也逐渐成为里根、比尔凯西与勃列日涅夫和安德罗波夫对峙的战场。后面我们将讲述比尔凯西如何利用波兰团结工会打击苏联。事实上，布热津斯基主导的美国情报机构和外交部门对波兰危机的反应是比较恰当的，情报机构准确评估了危机的性质和苏联人的反应，美国政府则对苏联施加了最大的外交压力，从而延缓了对波兰工会的镇压，为这场反苏工人浪潮在东欧世界扩大影响力扩大制造了最大的时间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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