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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7日，高考第一场，语文考试。
我进教室的时候有些晚，监考老师已经把答题卡发到每个桌子上了。
按照准考证的座位号找到座位，突然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一个男生，正要往语文答题卡上落笔。
我心里很惶恐，以为自己着急中跑错了考场，赶紧瞥了一眼准考证上的考场考号，没有错，就赶紧制止了他。
之所以到得晚，是因为在考场下一层楼的女厕所排了很久的队。那个学校一层只有一个厕所，考场所在的楼层只有一个男厕。楼上楼下的女厕都超乎想象的拥挤。
之所以冒着迟到的危险也要上厕所，是因为来了月经。语文考试要150分钟，女生应该明白，如果考前不及时更换卫生用品，会造成多么麻烦尴尬的结果。
而之所以赶上例假期的最后两天，已经是提前考虑并调整过的结果。我的月经周期总是不固定，高考前精神压力也大。为了避免高考的两天“撞上”月经时生不如死的前两天，还是去学校附近的小诊所开了药，调整周期。医生从小瓶子里拿出几粒调节激素的药，用纸包好，吃完后2-3天就可以来。那天小诊所里有好几个去拿药的女生。
那时候我只是暗自羡慕：男生真好，不用这么麻烦。在迟进考场的时候，也只是非常懊悔：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出发，第一场考试本来就容易心里紧张，现在更是差点耽误了大事。
2012年，我大三的时候，李麦子等数名广州女大学生发起了“占领男厕”的运动，希望借此引起政府和社会重视男女厕位不均衡的问题，号召使女性厕位与男性厕位达到2:1。
随后这个运动引起了媒体和舆论的关注，影响力不断扩大。直到13年左右的时候，我所在的大学——积水潭女子师专，这样一所男女比例3:7的高校，才开始拆除教学楼中男女1:1的厕位，扩建女厕位到原来的1.5-2倍。
2015年的“妇女节”前夕，李麦子和另外四位女权主义者因为策划在3月7日于各自城市的地铁站做一场“抵制性骚扰”的宣传活动，而被警察带走拘留。事件因为引起BBC、CNN等国外媒体的关注和报道，五个女生在一个多月后以取保候审的形式被释放。
至少在厕位比例上，我们客观上都在享受着这些女权主义者所争取来的福利。
但时至今日，我再没回到过高考时那所学校，也不知道“占领男厕”的余波有没有影响到家乡河北南部某雾霾爆表的城市（不是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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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故事并非是男女平权问题的反思，但关于重要的第一场考试的个人回忆，却绕不过去女性特有的尴尬。
最后的“一桌两人”事件以监考老师的共同判定结束：确实是我的座位，男生进错了考场。
监考老师松一口气：多亏你叫住了他，答题卡是一人一份的，写错了的话根本没有多余的，要作废、更换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男孩子错乱之下，额头冒着汗，收拾文具和书包跑了。
不知道那个慌张跑错的男孩子后来考试发挥有没有受影响，考得怎么样。
我尽量平复心情答题，但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速度有点慢。
考试结束前15分钟，监考老师口头提醒的时候，我的作文刚刚写了300多字。至少800字、不可忽视的60分的作文啊！只剩下15分钟来写剩下的一多半了。
右手开始发抖，抖得字都写不住……我不停地深呼吸，安慰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好在是议论文，构思开篇的时候，三个论点和论据事例就基本想好了。
最后15分钟的时间里，我用左手强行握住右手手腕，用“大跃进”一般的速度赶往标有字数“800”的空格处。我的理性和恐慌情绪在搏斗，攥紧右手腕的左手和和颤抖的右手在搏斗，字迹尽量清晰的想法也一直在跟速度搏斗，如同生死厮杀的战场，只能凭借一腔孤勇。
好在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赢了。
那两年全国卷1的作文题也很变态，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用小动物的隐喻，很多考生容易把握不准角度和立意，一旦被认定为跑题，那语文就完了。2009年全国卷1的作文题是这样的：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作文的题目和立意是什么了，总之是用高三训练了一年的议论文技巧作答的。从最后语文120分的成绩来说，作文应该没有往下拉分。
时隔这么多年，想起高考，首先映入心头的还是迟到的惶恐和手抖写作文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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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号下午考完数学，接到同桌的电话，她觉得考砸了，很压抑。
我陪着她在学校旁边的古文化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条街两旁有茂密的树，有招牌整齐划一的各样礼品店，逗留礼品店的时光里藏下多少少男少女的巧妙心思。
时隔这么久，也记不得我们俩是怎样互相开导，关于成绩、大学、人生的话题具体谈论了什么。
之所以说互相开导，是因为数学一直是我的弱势学科。而她是数学课代表。
我跟数学就是那种多年死敌、相恨相杀、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但又离不了婚的关系。尽管数学老师安慰我们，高考之后的人生，买菜根本用不到二次函数，但我明白，考大学必须得用，不但用二次函数，还要用集合、三角函数、数列、不等式、立体几何、解析几何……所以还是得拼命学。
在我的印象里，初三一年我的总名次始终取决于数学120分中得了90还是110，高三一年的总名次也始终取决于数学150分中得了100还是130。
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后文理分科，普通班的我竟然逆袭成功，以倒数第6名的身份进入了全年级唯一一个文科小小班。那时候年级共有四五个普通文科班，一个文科小班，而我们班是三层金字塔尖上的文科小小班，当时全班共30个人。
第一次被安排座位时，同桌暂时坐在我前面。我记得第一天进班后，她非常沮丧，说身为数学课代表的她那次数学考砸了。我非常认真地开导、劝慰了她半天。
劝慰完了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考砸了是考了多少？
“128。” 
只考了101分的我，默默闭上了嘴巴。
高二的某一天，数学课上老师讲题时边演算边提问了一句：sin30等于？全班没有人出声。我下意识接了一句“二分之一”。
那时已经做了同桌的她震惊地感慨：“天啊，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在数学课上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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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二的暑假，我还在北京的新东方上了一个月的数学补习班。我爸抱着一种“花钱报个班以显示对孩子学习的重视和舍得投入”的心态来鼓励我补习。它打破了我从小到大上没上过补习班的记录。
虽然有点怪怪的，但我人生唯一一次补习班经历确实留给了英语辅导机构新东方。
上补习班的经历也很有趣。补习内容是提前把高二的内容讲了，再加上配套习题。上课的是两个兼职的男生，分别来自北大物理系和清华不知道哪个系。
那是我对这两个学校的学生和校风的第一次直观认识。北大物理系的男生上课时，有一半时间都在东拉西扯，国际时政、名人八卦甚至夹杂着荤黄段子。现在能想起来的一个内容是：他断定杨振宁和翁帆的结合一定是女方图利，并且用荤黄段子嘲讽杨振宁和翁帆没有性生活，翁帆一定会给杨戴绿帽子。
而清华那个男生则朴实得多，就是老老实实串知识点，勤勤恳恳讲题。除了这三个形容词，实在没其他可描述的了。
你以为我要继续批评北大物理男浮夸、只会讲段子，而清华男认真朴实吗？放到今天，我会觉得物理男的观点简直无聊透顶，对本领域的科学家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应该立刻怼回去让他闭嘴。
但高中时候的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狭隘了，电脑仅限于计算机课和会考内容，键盘打字都是在高考后拖着同学陪我QQ聊天慢慢练习的。上大学之前，始终没有完全解惑“我从哪里来”，也从没有听说过同性恋。
夏天太炎热，来上补习班的我们都太困乏了。大家在物理系男老师的东拉西扯段子里抬起眼睛，又在清华男老师讲解步骤的声音里昏昏睡过去。
最后结课时的惯例，是填写新东方的调查问卷，对两位老师进行评价。
我记得相比清华男老师，我还是给了物理系男老师更高的评价分数。
八年之后，我硕士毕业，也成为了一名中学老师。回忆起这次补习班评价，让我对学生多了一些理解，即人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看事情大多停留在什么层面。
5
和同桌散完步后，我还是回学校上了最后一次晚自习。班主任、第二天要考的文综老师和英语老师还特意来学校看我们，给我们打气。
像今天一样，整个社会都对高考本身和学生非常重视和优待，那几天没有比高考更天大的事儿了。高考期间，全市有上百辆免费的出租车可以打电话预约乘坐，为避免产生噪音干扰，那几天全市的施工建设基本都停了。
高考第二天，我和同学一起也乘坐了一辆打电话约来的免费出租车。
第二天的考试没有什么波澜。作为一个东部不发达省份，特殊的是其他三科用全国1卷，只有英语跟西部省份一样用全国2卷，不考听力。
考完最后一科后回学校，在最近的十字路口下车后，过马路的我一度神情恍惚，差点闯红灯。
当时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过马路一定要小心，连这么难的高三和高考都撑下来了，现在出车祸死了也太冤了！
好在当时也不会知道，18岁高三毕业以后的成人世界里，多的是比高三和高考更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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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还从一种高三的惯性中缓不过来，想像以前考完了继续去上晚自习。
在楼下遇到班主任，他像是在那里等着，只是看起来面色深沉。他才说：今天考完，以后再也没有晚自习了。高考前怕影响你们，所以没有敢告诉你们，今年清华、北大、人大这些学校在河北省的文科招生指标又缩减了。
我们是全市最好的文科班。班主任带的上一届文科小小班，有文科高考省状元和第四名。
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想说点什么也很无力。
巴菲特在授权传记《滚雪球》说，自己的成功是因为抽中了“卵巢彩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各方面的条件就很优越。我的家庭环境很好，因为家里人谈论的都是趣事；我的父母很有才智；我在好学校上学。我认为，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这非常重要。我没有从父母那里继承财产，我真的不想要。但是我在恰当的时间出生在一个好地方，我抽中了‘卵巢彩票’。”
那么对于中国的高三考生来说，河北户口显然不是一个中彩票的省份。习惯了在产业、资源上要给首都输血，也习惯了首都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而在高校资源方面，河北则是困窘又尴尬。1966年前天津还一度担任过河北省的省会，但之后天津独立成直辖市，与省平行。作为行政划分遗留的历史问题，河北全省唯一一个211大学——河北工业大学至今仍在天津，不肯搬回来。这种“异地办学”的高校，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根据最近几年的数据，河北的一本录取率有所上升。但在2009年，高考一本录取率河北是名列倒数第二。
论及考985、211大学的难度，也仍然是非常困难的模式。
更悲催的是，2017年国家公布双一流高校名单，河北大学和燕山大学再次落榜。
唯一末席入选的还是寄养在天津的河工大。
好在那个时候我们大多属于比较无知无畏的状态。天天低头读书，对这些压力没那么了然于胸。
早上6:30开始上早自习，晚上10:30下晚自习。冬天的时候，天还没亮，是真正的披星戴月，早出晚眠。早上困得厉害，用水随便糊弄一下脸就出门上学。早饭来不及吃，买好了带到教室，等下课吃。来不及就到教室里吃装书的箱子里的饼干、蛋黄派等存货。
每四个星期休息两天。不放假的周末就像平时一样上课。初中高中都是如此，以至于我上了大学后每到双休日就非常不习惯，总觉得应该干点什么把它填满，然后就周末上课，吭哧吭哧花了两年半修了个双学位。
相信每个人的高三过得都一样充实又辛苦，无需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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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更容易直接接受结果而不愿意受期待折磨的人，为了不影响心情，我坚持不对答案不估分，于是至今也不知道各个科目到底错了多少题。
最后出成绩，数学考了134分，成就了我的高考。好在同桌的数学考了129，并没有她当时预料的那么糟。
可能是冥冥之中的运气吧，中考数学成绩是初中三年最好的，高考数学成绩也是高中三年最好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一年我们班的文综成绩都垮了。模拟考试时二百五六十分、奔着高考状元去冲刺的尖子生们，大多都折在了文综这一科上。我只拿了201分，还有班里前几的同学只得了190多分。
最后我们班的总体成绩可以说是一次严重的山体滑坡。被清华和北大录取的人数为0。只有5个同学考到了北京，考得最好的同学去了人大。对比考出高考文科省状元的06届，30人里有十五六个人考到了北京的名校。而一直小透明的我来到积水潭女子师专，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
很多平时成绩比我好的学霸，遗憾地去了河北大学、河北师大、河北工业大学、燕山大学等省内学校。
好在我们有那么多优秀的学长学姐，班主任在高中班会的时候多次骄傲地介绍过他们，也告诉我们：人生长得很，就算高考没有考到最好，考研、考证、找工作，还有很多机会能通过努力来改变命运。
我的同学们在大学里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优秀，很多人保持专业第一。四年之后，绝大多数都保送或者考上了研究生，我知道，这些读研的学校才应该是高考后大家原本应该的去处。
更有趣的是，七年之后，我们班上的5个人相遇在外交部复试名单上。
高考成绩集体滑坡之后，我的高中母校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点教育“自由主义”的色彩，全面向衡水中学模式靠拢。
只不过，它再也没有创造过我们前一届那样的辉煌。
8
周一升旗这天，在班里给学生放《极限挑战》在上海崇明中学举办高三学生高考动员会的视频。
100名学生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依次接受6个嘉宾提出的6个问题，如果符合问题的描述“是”，就可以向前迈步，到达下一个起跑线。6个问题分别是：
（1）你的父母是否都接受过大学以上教育？
（2）父母是否为你请过一对一家教？
（3）父母是否让你持续学习功课以外的一门特长且目前海保持一定水准？
（4）你是否有过一次出国旅行的经历？
（5）父母是否承诺过送你出国留学？
（6）父母是否一直视你为骄傲，并在亲友面前炫耀你？
6个问题问完，有人已经遥遥领先；也有几个人还留在原地，望着别人的背影，落寞又窘迫。
在新起跑线的基础上，所有人听到哨响同时起跑，只有20个人能够进入会场。大家争相拼搏以求得一个入门席位，但大多数人遗憾止步门外。
而进入会场、满脸骄傲的20人，只有一个男生是凭借个人努力从倒数的起跑线位置超越到前面，其他人几乎都是在父母给予的先发优势下，再加上自己的努力跑进来的。
虽然这是个游戏，但几乎所有经历过高考和生活磨砺的成年人，都能明白，它背后的细节隐喻几乎真实到残酷：
像巴菲特所说，这世上真的有“卵巢彩票”，个人努力并不能决定一切，社会阶层是由父母的给予和我们自身的努力共同决定的。
像站在最前面的起跑线还努力跑步的人一样，那些单纯家境比你好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家境比你好，还比你更努力。
节目里孙红雷说不能被一扇门的困难吓倒，带领学生撞破门闯了进去。但真实的人生里，有很多阻拦是铜墙铁壁，把头颅撞破也不可能过去。
跑进前20名的大多数是体力占优势的男孩子，女孩子被拦在外面。而高考后的人生里，女生们要面对的劣势境况更是层出不穷：大学同专业男女生录取分数不一，研究生导师招生时优先录取男生，女博士被污名为第三种性别，求职时“男生优先”“只招男生”，结婚后被要求花更多精力照顾家庭……
这些道理，是在高考之后的很多年里，我才逐渐明白。高考很难，但人生更难。上学的时候只要打好学习这一只怪就好了，高考可能是我们一生里最公平的一次比赛；离开学校后，怪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需要三头六臂来能应付，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只有赤手空拳。
庆幸高考的那个时候，我像眼前这些坐在教室里看视频的学生一样，什么也不懂。只觉得未来的人生，好像有无限的可能在我面前铺开。像王小波说的，“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转载自蛋蛋网（ID：OIEGG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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