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幸好，人生有离别。因相聚而幸福的人，离别是好，使那些相思的泪都化成甜美的水晶。”

—林清玄
今天，想和大家聊聊离别这件事。
壹
我自己小时候是在厂矿长大的，不知道多少人对以前的厂矿企业有概念，简单说就是我们的父母都是同事，厂里有厂医院、厂幼儿园、厂子弟校，基本上是一个完整的小社会。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童年时光是没有“离别”这两个字的。子弟幼儿园、小学、初中，最短的都同学了十年。即使高中开始，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高中、中专、技校，但是因为家住得很近，父母也是熟人，所以依然没有什么离别的感觉。
高中毕业也差不多这样，虽然从家乡去到全国各地的大学，但是因为家乡在，家在，每年寒暑假总是可以三五成群的聚一聚。所以即使高中毕业的时候，也有各种留言册，这也不是真正的离别。
第一次让我真正感觉到离别的伤感是大学毕业。因为没有归期，所以离别才格外不舍。
四年时间，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朝夕相处之后，又要去到五湖四海。

“有些离开，是为了使我们更好和更优秀走到未来”， 2000年成都的那个夏天，校园里栀子花开的氤氲香气，火车站热浪袭面的人潮汹涌。

各种疯狂的聚餐，各种专业的非专业的书堆在宿舍门口，楼层管理员低价收购毕业生的被褥用品，食堂前面有某系毕业男生卖茶鸡蛋说要对抗食堂，女生宿舍楼下有男生在大声的表白…
七月的开始，是离校最后的期限，我们开始在车站送别一波一波去向全国各地的同学。
那时候没有高铁，离开四川都得是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小时的火车。有北上的，有南下的，有早上的，也有夜里的。火车启动时，车里的人把手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车站的人用力挥手，对四年时光的不舍和缅怀，以及对未来的不可知让这次的离别格外的深刻。
贰
对我们出国的这帮子人来说，从出国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和“离别”不断的纠缠。
每次看《千与千寻》听到
“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
这句台词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年夏天的首都机场。

带着两只箱子，装着棉被、菜刀，在机场与亲人拥抱之后，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我们好几个在BBS约好的美国同校的同学一起走进海关大门，谁也不说话，谁也说不出话。
那时候有一首歌叫做“三万英尺的距离”，坐在我身边的一个男生闭着眼睛在哼唱这首歌，然后有眼泪从闭着的眼角流下来，我赶紧转头，因为我也想掩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
前两天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兔宝楼的monet说：“每次回国探亲回美告别父母都会快速走开不敢回头，怕被看见冲破眼眶的泪水。”
可可妈说：“我最难过的离别是我家女儿出生，我妈来帮我做完月子，她走的时候。我妈和我都哭了，后来她走了我抱着可可也哭。我妈哭是舍不得孩子，我哭是难过于我妈舍不得孩子的难过。”
因为出国的关系，我们总在离别、重逢、再离别、再重逢。从我们还是个孩子，到我们的孩子出生、长大，从两只箱子到租房到买房，我们终于在异国有了故乡，而故乡已似他乡。
我想起我出国五年之后第一次回国的情景。那时候签证不方便，我五年没回过国，爸爸妈妈也没能来看我。

飞机降落的时候，随着地面湿度的上升，我的眼睛就开始湿润了，原来家乡的空气竟然是我心中最软弱的一个地方。
爸爸妈妈舅舅舅妈表妹都在出口等我，我扑进妈妈的怀里，开始抑制不住的哭泣。爸爸走得很快，接过了我所有的行李，他用他的背影掩饰着他起伏的情绪。我走的时候，表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5年的时间，15岁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了。
我第二天要去成都签证。成都，这个我生活了5年的城市，毫不留情的早就翻过我那页陈旧回忆，改变得让我眩晕，以至于之后的每次的重逢，我都觉得它越来越遥远。
直到我2016、2017再带孩子回到这里，彻底调整成游客心态，似乎才真正做到了和这个城市的告别。
叁
最近因为换工作的原因，我从东海岸搬来了西海岸（未来的不可知，是我前进的动力）。我先过来租房子和开始工作，等一切安定好，孩子终于也要转学离开东部了。
周三，我给多多和淼淼的老师写信，告诉她们春假后多多淼淼就要转学了，谢谢她们对多多淼淼一直以来的教导和关爱。

看到老师的回信时，我一下子又像十几年前出国时一样，眼泪瞬间决堤。
比如多多最喜欢的老师Mrs Young。
一年级的多多不敢坐校车，不想上新学校，我送他到学校门口，Mrs Young是那天第一个走出来的老师。她问我小朋友怎么哭了，我说他第一天上学，有点儿紧张。Mrs Young从我手中拉过多多的手，对他说：“宝贝，别害怕，老师拉着你好吗，你和妈妈说再见。”
多多忍着眼泪和我说再见，然后多多说Mrs Young对他很好，一直鼓励他。此后的每一天，多多都会专门在学校找Mrs Young，亲热的跑过去和老师拥抱。
后来才知道Mrs Young是gifted program快班计划的老师，所以多多很巧的每周都要和Mrs Young上课，多多说Mrs Young说她最喜欢我了，我也最喜欢她。
我没有Mrs Young的邮件地址，转学的信是发给多多班主任老师的，可是Mrs Young也专门和我回信，说没想到多多会在小学期间离开，她舍不得多多，但是相信多多也会很快有新朋友，喜欢新环境，一切一定都会越来越好。
淼淼从学校拿回了同学们送她的海报，那些常听淼淼提起的名字，那些稚嫩的字迹，一年级的小朋友们可能还不能真正的明白离别是什么意思，但是淼淼很认真的和我说，我会想他们的。
周四，淼淼舞蹈课，舞蹈老师很贴心的给淼淼买了蛋糕。淼淼特别喜欢舞蹈课，因为她特别喜欢舞蹈老师。本来以为她会在这个舞蹈班从小白兔跳到小天鹅、小孔雀，却不想分别会来得这么早。
周六，邻居和多多淼淼一起长大的小朋友们都来和多多淼淼告别。

比如香香，她比多多小半岁，是多多在小区的第一个朋友，认识的时候，香香三个月，多多九个月。
上幼儿园第一天，香香很害怕，一直跟着多多，三岁的多多对香香姥姥说：“姥姥别担心，有我呢！”然后多多一整天都带着香香。
回家以后多多告诉我：“好多小朋友都哭了，我也本来想哭，但是我不能哭，我哭了香香就会很害怕。”
那时候还有一个小朋友叫萌萌，他们三个同一年出生，一起成长，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学。萌萌受到了委屈会伤心的找多多告状：“多多！我妈妈不同意怎么办啊？！”多多会鼓着勇气拉着萌萌去求情。
两年前萌萌因为爸爸换工作要去科罗拉多州，多多担心的说：“萌萌会不会忘记我？”我说不会的，你看你都没有忘记她，对吗。
我家邻居Alice小姐姐比多多大三岁，所以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儿。多多和淼淼一直叫她“邻居小姐姐”，小姐姐很喜欢多多淼淼，也很有风度很照顾弟弟妹妹。
多多刚开始坐校车的时候很害怕，摩羯座的孩子特别不喜欢改变。大孩子本来应该坐在校车后半部分，但是小姐姐很真诚的对我说：“阿姨，你放心，我坐他旁边陪他！”
多多淼淼每次生日，小姐姐都会特别做一份礼物送给多多淼淼。
小姐姐胆大心细，也是多多淼淼的好玩伴。比如过山车游乐园六旗很多超恐怖的过山车我不敢坐，都是小姐姐说我陪多多坐……
回忆很多，所以离别更难。
本来没想到搬家，所以六旗新一年度的年票我去年就买好了，小姐姐专门又和多多淼淼去了一次，孩子的笑容明朗，并没有离别的阴郁，这样很好。
还有Ethan，还有浩浩，还有文文，还有大宝哥哥，小宝弟弟，还有燕燕，还有好多好多的小伙伴……谢谢你们，也长长久久想念你们！
自从知道要搬家，多多就总问我：“妈妈我们还能回来吗？”我说可以，多多马上问：“什么时候，我可以回来上五年级吗？”我说那不行那太短了，多多说：“初中呢，我知道我们所有同学都是去XX初中的。”

我有些不忍心再说不行，于是我说有可能吧，多多眼睛亮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要你说有可能，我想你说一定！”
我对这个要我抱的九岁的孩子说：“有一个办法！你要很努力，你如果考得上普林斯顿，你就一定可以回到新泽西。”
九岁的多多好像默默接受了我们一定要搬家的事实。结果今天在和小伙伴分别的时候，多多大声说：“我们大学见！如果你们也考得上普林斯顿的话！”
老公哑然失笑，微信我说你儿子真够大言不惭的，普林斯顿呢！我笑了，我说真可爱，希望他记住他说的这句话。然后我就哭了，我儿子真的把我说的那句话记住了，他觉得这是妈妈说的一定可以回到新泽西的方法，所以他要和小伙伴们有这样的约定。
不管有多遥远，只要“再见”就是好的，如果再见时你们都更好更幸福，那更是值得期盼的。
肆
玥是我国内研究生室友，因为我研一就出国了，我们其实只同学了一年，但是热情真诚细心又善良的她和我特别投缘，就像相处过很多很多年的朋友一样的要好。
出国前，她对我说真舍不得你走，不知道哪天还会再见呢。2003年，她到Boston游学，我正好在Boston实习，真是好开心我们又见面了啊！
2006年春天我回国开会，玥特别热情带我去吃成都某家很好吃的老鸭汤，热情的点了好多，我俩肯定吃不完。言犹未尽，我们又转战某茶馆，还约了隔壁寝室的元元。元元两周后婚礼，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也义无反顾和我们聊到到深夜。熟悉的城市在我离开后陌生了，但是这里的人，还是很熟悉。
今年决定搬家来西岸，才发现玥的家居然离我公寓特别近！谁也没想到，这十几年后的再见面，我们从中国到美国，从美东到美西。
这就是当初我们说“再见”的意义啊！
高中同学飞和阳约好我回新泽西的那天要来接我去吃火锅，说我们仨要好好聊聊天。其实我们仨常聚常聊，飞有段时间每天早上上班路上都和我煲电话粥，无话不谈。
是啊，在家乡的万里之外，在高中毕业后我们还能这么近，逢年过节都在一起，这就是当年离别后最好的重逢，虽然没想到又是一次别离。
我想举杯时我们还是会说再见，一如二十几年前毕业的时候：
“祝你岁月波澜有人陪，敬我余生悲欢有人听。”
在我回东岸搬家之前的这个周末，西岸的高中同学琳和汪请我去家里在暮春初夏的温度里吃火锅，说回来的时候需要接机给他们打电话。我们吃完火锅，坐在窗口看天色从明转暗，我们一起回忆了高中、大学、新东方托福GRE班…一瞬间二十几年就从手指里溜走了。
我们一起说过多少次再见，我们终于再见。
是啊，这也是当年离别后最好的重逢。
“再见”其实不是告别，而是承诺。
多多和淼淼，有一天你们也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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