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阿伦特在《平庸之恶》中剖析了人们在权状态下如何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极权的帮凶。一般来说,人外在之恶行,无论是主观作恶,或是被动作恶,并不难识别。
  但人世间更多的恶行,却以善的外观出现。借用阿伦特的表述方式,把此类“外观为善、结果为恶”的思维,称为平庸的善。

几个故事
  多年前春晚中有个小品,有位热心大叔,尽量满足别人的要求。有朋友要求帮忙买春节的火车票,他一口答应,自己通宵到火车站排队。这个毛病还好,为了面子,只是自己受罪。 
  帮忙把自己搭进去的也不少,当朋友遇到资金困难,两肋插刀,热情出手。但是用力过猛,不仅自己倾力相助,还发动周围所有人,该借的不该借的款都借了一遍。
 日本留学的江歌,为了帮助老乡刘鑫,先是留宿,后来又挺身而出去劝解。
  外国的也不少,特别是在圣母国。德国19岁女孩Maria ladenburger,父亲是欧盟法务部部长助理,坚定支持德国引进中东难民。Maria受父亲影响,长期在难民营作为志愿者服务,毫于防范,后在独自外出时为难民强暴后虐杀。
  结果大家都知道:热心大叔苦了自己和家人;倾力帮助朋友的,不仅自己,也让周围人都陷入困境;江歌帮老乡出头搭上了性命;Maria被自己帮助的人残杀。
  更让人感觉悲凉的,是刘鑫事后的竭力推脱,她父母的反应也是如此,可以看到一脉相承的人性凉薄。至于其男友陈世峰,性情如此暴戾,下手如此残忍,也并非普通人激情犯案所能解释。
  那个残杀Maria的难民自报17岁,因受到德国法律保护无法遣返,数年后即可出狱。在这些难民的文化传统里,强奸女性并不是什么大罪,而强奸异教徒女性,或许还是可炫耀的资本。
  人渣,确实是人渣。骂人渣是本能的反应,并不为过。但思考不能止于此
  帮助他人是应当鼓励的,但如果被观念、利益、面子、义气等蒙蔽了理智,对被帮助的对象不了解、对面临的风险不了解、对自己的能力不了解,那离悲剧的发生也就不远了。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在河里呼救,你除了立马跳进河里救援外,还有其它选择:
大声呼喊,寻求外力援助
  寻找长杆、漂浮物之类的工具
  打电话报警
......
  这些都可能是合理的选择。  
  上面说的都是私人事务,比较容易识别,对公共领域方面的问题,理解就比较困难了,这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海归教孩子自我保护
  前面有上海托儿所的事件,梁建章为了解决员工子女的托管问题,自己搞了个托儿所,但被查处,说没有资质。后来就交钱找了个有资质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对此,下面是一位留美高知的看法: 
  看着说得挺好,很标准的反应:“加强监管,严格执法,......”
  没过几天,又出来了北京幼儿园事件,该怎么看?把上次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加强监管、严格执法,......”毫无违和感。
  这是一位在国内清华接受高等教育后,在美生活多年一位教育界人士的认知。不管如何,这个反应虽然简单,但仍属正常。但还有看着更有爱心的,来看一个自称“不端不装有趣有梦”的海外名校高知团队的文章:
  核心大意是我们要马上教会孩子“喊”,这是多么善意的多么温暖的意见,可惜其逻辑是这样的:
  地沟油到处用,我们要学会识别
  蔬菜农残超标,我们要会识别和去除
  红心蛋中有苏丹红,我们要学会识别
  粉丝中有增白剂、增亮剂,我们要学会识别
  医疗行业有很多假广告,我们要学会识别
  现在幼儿有危险,所以要教幼儿学会识别,识别出危险后学会“喊”。
  这段话对成年人来说问题不大,但要求幼儿去提升某种自保能力,这已经能算是自虐了。之所以被称为未成年人,就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长大,自我意识自保能力不足,需要家人与社会的保护,何况是4、5岁的幼童!听着挺善良的一段话,让中国人从幼儿开始,都成了生存专家。
事实上,大多数人对风险的认知是错误的。比如家长经常警告孩子,要警惕陌生人,但欧美国家的调查数据显示,70-80%以上的儿童性侵者是儿童认识并信任的人,其中30%的犯罪者是家人。
  成年人的数据也类似,2009年欧洲委员会针对欧洲地区的强奸案研究统计,近67%的强奸案施暴者认识受害者;而根据美国NCVS(全国犯罪被害调查)的数据,71%的性侵由熟人实施。大多发生在熟人之间,这是性侵案的一大特点。对于加害者来说,熟人作案降低目标的警觉,有充分的时间事先预谋,容易导致证据灭失,增加了追责的难度。往往受害方会纠结二个问题:应该报警吗?应该;会报警吗?不会。美国FBI的调查数据,认为只有36%的成人强奸受害者报案。把“一个巴掌拍不响”当作生活信条的国人,相信报案的比例会更低。
  成人尚且如此,何况毫无独立性、极度依赖成人的幼童?
  当把解决问题的方向转到提升幼童的自保能力,更大的问题产生了,就是对幼童心理的影响。众所周知,童年的成长经历对一个人的身心健康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其中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感。当给幼童传达过度的自我防护信息时,事实上已经传递了这样的信号,这个世界太不安全了,要全面防着周围的人,这不就是刘鑫们和陈世峰们人性扭曲的源头嘛。
  相信上面的海外留学高知都有自己的专业领域,平时看他们的文章也是正能量满满,为这个社会点滴进步在作出自己的努力,但为什么依然要批评她们?因为他们坚决回避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公共服务的质量问题。我们除了要强调“个人努力”,还要直面空气/水/教育/医疗/住房/安全等公共服务问题,这些问题都和公QUANLI密切相关。
  上海托儿所和北京幼儿园事件,本质上是教育的问题,教育的安全问题。记得我小时候,小学是自己走路半个多小时,后来上中学就是挤公交车和骑自行车,偶尔贪玩晚回家,父母也没有特别的安全焦虑感。事关国家和民族的根本与未来的教育,现在连花朵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完全证明了教育Reform的失败。
简单来说,现在的教育问题,是由三方力量合谋而成,行政管制+教育市场化+家长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教育投入。问题怎么解决?有人要求加强监管,还有人提倡市场化,来作个简单的分析
  1、加强监管
出了问题就加强监管,有点象草履虫的条件反射这是非常典型的简单思维。法治精神的核心,是公权力守法。以法治国,用法治的精神治理国家,而不是以法治民。“加强监管”的结果,通常是加强行政权力的管制力度,使问题更加恶化。
  2、市场化
和医疗行业类似,教育有其特殊性,市场化不能解决教育问题。主要原因如下:
教育有公益属性,特别是基础教育是公共服务的一部分;
  教育的目标是培养人格健全的人,单纯追求利润的企业模式是与教育的目标相背离;
  在市场化的教育机构中,其支付人是家长、收款人是投资方、接受服务方是儿童、提供服务方是投资方的雇员,接受服务方没有能力对教育服务有独立的评价。
  解决问题,主要有二个重点方向。一方面应当放开行政管制,前置审批越多越复杂,寻租空间就多,优秀机构进不来,劣质机构获得牌照,形成了逆淘汰;一方面应当推行非盈利性教育机构,这方面不成问题,国人有办教育的传统和热情,愿意从事教育行业的机构与人非常多,前面携程自办托儿所是非常好的方式,管理责任清晰,也不会以提升利润为第一目标
  良好的愿望总归是愿望,但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在集体骂人渣的喧嚣过后,有关方面加强监管,寻租空间增长,牌照更加值钱。人们装作忘记刚发生的事件,平静地期待下一次悲剧的发生。作为普通人,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和遗忘对抗。不管是自然的遗忘,还是刻意的遗忘。
美国富豪反对降税
  前几天,索罗斯等逾400名美国富人致信国会反对减税:请对我们增税。理由是:“在美国债务高企,社会贫富分化、不平等日益加剧的情况下,川普准备对我们这些美国最富有的家庭减税,是错误的。”

  索罗斯们反对对自己减税,听着多好啊,都是热心为社会作贡献的大善人。就象一首歌里面唱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如果富豪们都能象索罗斯们一样,人类世界向天堂靠拢。先不激动,看一下索罗斯同志的纳税情况:
  据彭博社报道,84岁的索罗斯利用法规上的漏洞,将客户费用中本应交税的部分重新投入到他的基金中。索罗斯的爱尔兰监管机构文件显示,在2013年年底,索罗斯基金通过延迟交税积累的财富达到133亿美元。在美国国会修补法规漏洞之前,索罗斯将资产转移至爱尔兰,Cravath事务估算索罗斯欠税共67亿美元。
一个口口声声反对降税的人,自己却是个逃税大王,这个不止是脸皮厚的问题了。美国很多国际集团的大老板,把公司利润留下海外,主要集中在低税率的爱尔兰。具体参考下文
  高中老师已经教导我们,社会税率越低,经济就越好。在世界经济趋于一体化的今天,税率的竞争其实就是整体效率的竞争。整体效率怎么理解,可以看一下各产油国的预算平衡油价(政府预算平衡时需要的石油价格)
英国卫报2014年世界产油国的预算平平衡价格
沙特号称有世界最好的油田,石油质量好又好挖,轻轻打个井,油自己向外冒,每桶油的开采成本是7美元,而2014年沙特的预算平衡油价约93美元,你可以设想一下沙特的行政效率有多低下,皇室的挥霍有多么无度。美国人搞技术创新,从数千米的地下开采页岩油,其商业成本已经从几年前的80美元/桶降至35美元/桶。这些产油国陷入两难困境,如果减产提振油价,那美国页岩油将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如果保持产量,那将继续打压油价,油价下跌将削减政府收入,很可能引发新一轮的预算危机。不同经济体系的效率差异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全世界哪个地方税率低,资金人才就往哪里流动。对税率最敏感的,是广大小企业主和中产阶级,特别是搞实业的。降税,可以让社会增加就业机会,普通人有更多的钱用于消费。
越高的税率,越复杂的税务制度,其实对富豪越有利,尤其是那些搞资本运作的富豪,他们能够把资产全球配置,他们可以请顶级税务专家找规则漏洞。当然,他们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搞慈善基金。《福布斯》报道,盖茨基金会在2003年以268亿美元的资本获得了高达39亿美元的投资回报,利润率高达15%左右,这利润率超过了大部分企业。而盖茨基金会每年只要将总资产的5%用于慈善项目就可以免税。不止美国,世界各国都一样,不信你去查查中国福布斯排行榜上,那些富豪一年交多少税?
  十年前听到索罗斯这条新闻,对于索罗斯们表现出来的觉悟和善意,我心里肯定是涌动着崇敬与感动,但现在的我,会直接说一声,“呸”。
  世界上做善行的方式很多,交税应该是成本最高、浪费最大的一种方式。如果索罗斯想做善事,有很多方法。可以直接给穷人发放善款,送免费物资,或者提供职业培训,甚至提供就业岗位,这都是比增税更好的方式。参考下文
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在开放、包容、博爱的口号下,默克尔制定了欢迎中东难民的政策。一时间,默克尔成为世界道德楷模,世界上最善良的人。2015年,德国接纳了近百万中东穆斯林难民。这意味着什么?
  先看一下以往土耳其移民的情况。德意志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度是盟国,德国人在奥土的军事、政治体系里影响深远。二战后,德国劳工缺乏,引进大量的土耳其劳工,后来他们在德国定居繁衍,经过数十年二三代人,现在已经有400多万土耳其后裔,成为德国的第二大族群。但是,即使作为中东地区最世俗化的土耳其人,在德国社会中,大多数人仍然生活在封闭的土耳其社交圈中。
 一百多万的宗教化很深的难民快速涌入德国,意味着他们更能够抵御外部的压力。有人期待他们快速融入德国社会,在世俗社会里和谐共处,完全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任务。况且,德国的低保水平,在中东难民眼中已经是相当富裕的生活。德国政府在柏林、慕尼黑等地新建难民公寓,里面配有冷热水、暖气、厨房和新家具。难民除了获得租房补贴外,还可以获得每月400欧的生活费。此外,还可享受免费的医疗保险,上大学也是免费的。上百万赤贫的难民涌入富庶繁华的德国,他们会有努力工作的动力吗?他们会思考如何创造财富吗?当然不会,他们只是逃避家乡战火,希望在更富裕安定的国家生活。在看到如此巨大的财富反差、感受到如此巨大的社会鸿沟之后,穆斯林难民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宗教团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尊严,激进化不可避免。
  默克尔大发善心的接收难民政策,对德国社会造成的苦难还刚刚开始。2015年难民实施的性犯罪1683起,2016年难民实施的性犯罪3404起,还不算很多压制瞒报的。德国社会为难民问题争吵不止,贫富矛盾激化,族群撕裂程度加深。默克尔对此反省了吗?她说:“如果我们政府必须因为对难民很好而道歉,那么这就不是我的国家”。一条道走到黑,谁敢说不欢迎难民,反对现在的难民政策,就给你扣一个极右的帽子。从慈善天使到暗黑之母,默克尔以善之名,给德国和欧洲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欧洲的第三次末落已经不可逆转。
  帮助难民的方法很多,除了千里之遥接收难民之外,还可以有更好的方案:欧盟或联合国就近设置难民营,相同宗教文化更易相处,也便利难民早日返回建设家园。
  顺便说一句,很多政论文章写的挺好,但最后习惯性地把反对默克尔的政治组织定义为极右的崛起。对此,我是无言以对。这种对称思维害人之深,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消灭坏人的就是好人,反对极左的就是极右,都是啥脑子啊。事实上,和流氓火拼的,大都也是流氓。

后记
  阿伦特对“平庸之恶”的定义,是一个"非人"由于缺乏思考而作下的恶。邪恶被认为是一种思维肤浅的状态,具体说来就是“拒绝思考”。所以,社会的腐朽并不来自于某几个罪大恶极的人,而是来自于每一个冷漠、懒惰、无所谓的人。阿伦特的结论隐藏着一个观点:对于社会的崩塌,每个人都有责任。
  她的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无论如何,一个人总是有选择的。比如,在不得已的时候,给他人多一些便利,编制一些伤害小的谎言,甚至开枪时抬高1厘米,都是个体可能的选择。
平庸的恶,不难识别。但用善包装的恶,却不易发现。人们之所以不假思索地接受善,因为人有向善的本能,也有表现善的需求。与人们的直觉不同,公共领域问题,对于提倡行善的言论,需要多打几个问号。比如空气/水/食品/安全/教育/医疗/居住,不是依靠提倡个体之善就可能得到改善,极大可能是走向善的反面。
  “从我做起,人人付出爱心”,世界会变得更有爱心吗?
  “从我做起,人人少开一天车”,世界会实现节能减排吗?
  “从我做起,人人保护环境”,环境会变得更好吗?  
  很遗憾,和人们善良的愿望相反,答案是“不会”。道理很简单,如果宣扬“从我做起”能够解决社会公共问题,那全世界的政治、社会、历史、经济学科都可以撤销了,司马迁、司马光、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哈耶克、凯恩斯的思考毫无意义;如果道德教化能够让社会持续改善,那中国根本不需要谈神马复兴,数千年来一直处于世界一流水平。什么是人类最高级的学问?
  对阿伦特的结论,我有不同的看法。艾希曼,真的是因为人“不思考”而作出巨大的恶行吗?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参与共同作恶,他们并非因为不思考。在极权主义国家,人们服从命令的原因就是恐惧,对死亡、伤害和不安全的恐惧超过了一切。服从命令可以让他们活下来,同时,在群体中共同作恶会很大程度上减少人的道德罪恶感。阿伦特所说的停止思考只是让他们活得稍微舒服一点罢了。
  和平年代,在我们身边发生更多的,并不是阿伦特所说“平庸的恶”,而是平庸的善。平庸之善,其危害远远大于平庸之恶。个体平庸之善,主要伤害的是自身。公共政治中平庸的善,最后却损害了社会的整体道德水平,走向善的反面。所以,讨论公共问题时,应当首先关注良性社会规则的建立和完善。通过完善规则去努力实现整体的道德水平改善,而不是去关注个体的道德问题。
  远离平庸的恶是本能。拒绝平庸的善是智慧,更是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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