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反刍」是在知识雷锋的招牌栏目——“学术讲座翻译”基础上拓展而成的学术再生产的板块,包括译前征集、讲座内外和编后对谈三个部分,希望通过译者、校者、评论嘉宾和知识贡献者的历时性工作——翻译、阐释、关键词提取、结构化、注释、导读和议题拓展讨论,帮助读者进入文本,理解文章的内容;再走出文本关注当下的思考。
编后对谈其中的重要环节,每期会邀请一位评论嘉宾,和译者、编辑一起从讲座出发,基于中国当下语境,比照西方相同问题进行讨论,希望可以带来更多发散性的思考。

本期圆桌围绕第203篇讲座“皮埃尔·维托里奥·奥雷利:超越图解,然后呢?”展开。
/嘉宾介绍/
评论嘉宾
莫万莉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助理教授,青年建筑学者、策展人,Architecture China杂志编辑。
译者
张一
爱丁堡大学建筑与城市设计硕士 
校者
闫晓露
2023年毕业于央美,工作生活于上海,研究聚焦于媒体在线和都市理论的缠绕关系。
编辑(主持人)
王婉琳
知识雷锋执行主编,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博士在读
/讲座回顾/
本次对谈基于知识雷锋第203篇讲座“皮埃尔·维托里奥·奥雷利:超越图解,然后呢?”,主体整理自2005年10月25日,皮埃尔·维托里奥·奥雷利(Pier Vittorio Aureli)在AA的讲座,原题目为“After Diagrams”(超越图解),点击图片跳转回顾。
01
结缘奥雷利
王婉琳:
莫老师2021年在主题为“理论化当代城市”的群岛读书会上写过一段关于奥雷利的介绍,大致说奥雷利是一位库哈斯之后,融合了实践、绘图和写作的批判式建筑师。因为我是国内的建筑学教育背景,在翻译这篇讲座之前,我对奥雷利的了解基本上就是曾经引起模仿热潮的DOGMA的插画风拼贴表现图(DOGMA collage)。莫老师有美国的教育背景,张一有英国的教育背景,晓露所在的韩涛老师工作室一直专注于奥雷利的研究。我想请大家聊一聊各自所在文化语境中、专业学习过程中,对奥雷利的了解具体体现在哪方面?请张一先说说,我记得你研究生期间进行过奥雷利相关的研究。
封面,El Croquis 208 - Dogma (2002-2021) Familiar/Unfamilier
张一:
我接触奥雷利的切入点就是图解。奥雷利的理论被介绍给我们的时候,是在设计项目的最终表达图的绘制阶段。从惯常的思维出发可能会想到一些常规的效果图形式,最多加入一些艺术化的表达,但学习奥雷利的思想时,我们是从关于图解理论中涉及到的一些经典图像出发,当然也包括讲座中提到的战神广场等案例。图解理论作为建筑项目本身到建筑图像表达中的一个理论桥梁,我们希望借由它在抽象和真实的表达形式中间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点,表达出超越项目本身的内容,比如实现某一种图景、功能时,如何在一张图中表达出建筑对周边的城市空间、环境产生的更加深远的、跨越时间纬度的影响。这是我们在studio里讨论奥雷利时所做的一些工作。
闫晓露:
对我很有启发的一方面是奥雷利的写作技巧,另一方面是他西方左翼的知识背景。以上两个方面恰恰和哥大十年前的学术流派相关。
莫万莉:
我应该是11年的时候刚开始读研究生,当时奥雷利写了《绝对建筑的可能性》(the Possibility of an Absolute Architecture)那本书,就是这期讲座开篇他提到的刚刚完成的博士论文,我机缘巧合下买了这本基于这篇博论在2011-12年出版的书籍,看了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去搜了他们的网站,就像婉琳说的,当时觉得他们的图像表达非常有趣。2013年我报名了他第一次来耶鲁带的studio,在课上我们探讨了很多设计和理论问题,讨论了图像或者是图解表达的内容(这个可以之后再具体展开)。可以说我个人受到了很多他们的影响。再后来他应该没有出过专门的理论专著,大多是作品集或者是随课程studio出版的文集。比如大家都知道的《建筑素描》(El Croquis)DOGMA专辑,还有他在AA开办博士项目后出的同名文集《城市作为一种计划)(The city as a project),后来我在群岛也做了这本书的导读。studio之后的几年我还继续关注他们的实践、出版物、文章、作品集……大概是这样。
02
图解进化的四个阶段
王婉琳:
我们对奥雷利的认识涉及到了图像、图绘、写作、实践、教学等方面。奥雷利确实是一个理论的集大成者,而我们翻译的讲座聚焦的是图解这个维度。今天来参加会议的朋友应该对图解都比较熟悉,我看基本上是建筑大类专业的,但我们必须明确,图解不只是一个专业内的概念,就像莫老师的评论里说的,在小学课本里就已经有很多以图解为载体的表达了;另一方面,虽然我们对其都很熟悉,但每个人对图解的认知和理解各有差异,有的人认为平立剖是图解;有的人认为形式生成、功能分析、轴测分析是图解;包括建成后分析,舒适性、人流量分析等也是图解……根据我们的学习和实践经验,这些不同的认知没有对错,都是图解发展过程中的不同阶段。简单来说,
图解发展分为四个阶段

  1. 现代制图学发展伊始,诺利地图和罗马复原图等城市平面图解被引入建筑学/城市规划领域,这时候的图解为了表现新出现的城市环境和与之匹配的管理形式,很长一段时间图解被用来表达、反映周遭现实。
  2. 现代主义阶段,出现了以埃森曼为代表的关于建筑自主性的讨论,随之而来的是连续性图解。彼此之间关联或不关联的一系列图解是抽象化发展的体现,比如我们把墙简化成线,让图解呈现出了一种语言的特征,用符号来代代替现实事物,图解成为帮助我们理解、表达、建构、阐释某种东西的工具。
  3. 到了50年代,气泡图开始出现,分析对象被更极致地简化,比如一个圈表示建筑体量,箭头表示运动和方向,气泡图构成了系统性的结构框架,这种系统性的架构甚至可以直接形式化为建筑,风靡60年代的巨构建筑就是最好的代表。
  4. 随着我们对抽象语言的运用,派生出了更加具有代表性的图示、图标,逐渐脱离建筑,成为独立的表达。此时图解完全超越了建筑,由此走向了一种虚无的图解。
请莫老师从更学术的角度再梳理一下奥雷利所说的这个图解自主化发展的过程。他提到了理想别墅等很多经典个案,它们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以及我刚刚所描述的这个图解的发展,您认为是否是种必然?
莫万莉:
我觉得这四个阶段的总结是很精确的。奥雷利在讲图解的时候,很关注在以上的不同阶段中,图解之于现实的关系变化,为何“有批判性潜力的图解“会发展到”消费现实的图解”,二者的区别在哪里?

对我来说,图解的意义在于它揭示现实的一种可能性。我在讲座导读里提到,奥雷利在为美国城市学者阿尔伯特·波普(Albert Pope)写的一本叫《阶梯》(Ladders)的书的前言里面指出,我们无法想象当代城市是怎么样的,比如提到经典的欧洲城市,可能马上就能想到诺利地图揭示的图底关系,或者柯林·罗提到的图底城市主义。但当我们问到当代城市是怎么样的?大家的脑海中可能会浮现成片的高楼、高架桥等,但这些能否变成一种抽象的理解?好像挺难的。所以奥雷利认为这本书最大的意义在于指出当代城市是有“阶梯”这种图解的,这来自一种网格的状态,当代城市就是一种秩序化的发展状况。
这个例子举得特别好,说明图解的潜力在于帮我们理解一种复杂的现实——无论是诺利地图揭示的欧洲经典城市模式;或是维特科尔(Rudolf Wittkower)借助图解形式呈现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的数学原则;包括柯林·罗对帕拉迪奥的别墅和柯布西耶的住宅的解读。图解让我们获得一种有图解前无法获得的认知,这可能就是图解最大的潜力吧。
但有时我们会发现图解它仅仅能描绘简化的,甚至是想象的现实。这时就不一定会像第一种揭示现实的状况那样有批判性的潜力。所以在图解的发展进化阶段,无论它作为工具语言还是形式生成器、内容,这都是它的进化阶段;但另一方面,无论是对于建筑师还是一个使用图解的人或一双画图解的手,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理解图解和现实,意图和图解之间的关系
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进化阶段是否不可避免?我认为在某种程度是的。图解最开始有一个更具批判性或主动意义的揭示,构建现实或表现现实的状态;但逐渐大家发现图解作为一种工具内在的力量是反馈现实,甚至超越现实。所以图解作为工具的意义逐渐消解了。不光是图解,任何一种表达方式都有通过传播逐渐消解自己一开始所具有的批判性意义的必经过程。
我再举一个例子,Dogma studio在很多项目中会做如画式的拼贴,为什么采取这种表现方法,而不用逼真的渲染图来作为项目的空间表现,他们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可能和艺术史上关于图像的认知有关。在他们看来,渲染图的目的更多是创造一种身临其境的状态,但他们试图在画面和观者之间创造一种观看的、批判性的距离,所以他们用横平竖直的两点透视,挪用过去的绘画素材,创造出一种非常平面化的效果。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意图和表现形式之间的关联。但近十年来这种表现方式在很多人看来是比较新鲜、好看的,所以越来越多地,大家会把它作为一种渲染图之外的表现可能性使用,而不一定会关注它背后的原因。这可能和图解的发展进化阶段有一定关联,一个表现工具在它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因为被越来越多的人使用,原先的意图反而不一定会像最开始那样清晰。
王婉琳:
所以使用图解的重点在于我们如何理解现实和图解的关系。后人使用Dogma风格的表现图和它一开始被提出时的意图已经完全不同,是因为我们对这个图和现实的关系理解也不一样了。
03
图解式建筑的新可能:
图解作为一种设计方法
王婉琳:
刚才讲的四个阶段中,我想把第三个阶段拿出来单独讨论一下。我们把气泡系统形式化为建筑体量或城市空间,用气泡图分析功能分区或流线组织是非常简单易懂的表达形式,这有点像用思维导图来拆解复杂问题。奥雷利提出这种图解有一个悖论:我们引入气泡图,是希望到表达某种动态的东西,比如流动、运动或联系;也想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比如讲箭头作为一种时间性的表达。动态和未来是作为静态实体的建筑所缺乏的。
巨构:气泡图解逻辑建筑化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倾向于把气泡图直接等同于建筑/城市空间的形式逻辑。比如把四五个体块用连廊连起来就是一个幼儿园。系统图解等同形式逻辑——最极致的表现就是巨构
(在奥雷利讲座同名文章《After Diagrams》中对这一点做了详细分析)
,比如新陈代谢派和丹下健三的部分个案
(讲座中举例1960东京湾计划)
中,主体和插件的关系就像是用泡泡图的逻辑直接凝固为静态的建筑。这种情况下图解是一种形式生成器,图解的系统关系等同于建筑的系统关系。回到悖论的部分,奥雷利认为如此生成的建筑违背了一开始意图分析流动、未来的初衷,最终的结果是静态和当下的。

奥雷利当然是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批判性思考,我想讨论的这样一个问题:图解形式化作为建筑的一种设计方式,有什么样的问题?具体表现在哪个方面?
闫晓露:
你说的这个气泡图的例子是设计过程的问题。我认为气泡图等同于平立剖、分析性图解,以及后分析图。我们可以将图解理解为一种更generative part(生成性构成)的角色。它之所以演化成被广泛使用的状态,可能跟控制论的传统有关。建筑师面对更复杂的场所以及更大量的建筑需求时,好像不得不简化现实使事情变得更加容易控制。我想提及潘诺夫斯基在所处的那个时代(当然他是一个偏艺术史的学者)运用的透视法,其先锋性更在于他所使用的媒介是更具有时代性的。本雅明说的机械布置和那些超现实主义相关的部分其实也是具有时代性的。他们有自己时代内部的象征形式,这也是图解先前具有批判性的原因。而它转化到当下被消费的状态,可能是当建筑师所要把握宏大现实时,好像不得不使用这样一种媒介。我觉得解决或者面对这个问题,如果一定要通过图解的方式,可能就要挖掘图解的其他可能性,而不仅仅将其理解为一种气泡图。
BIG:图解形式化转化
莫万莉:
我猜测你描述的这个现象,也是他在05年做这样一个讲座的原因。那时候库哈斯还比较流行,OMA带起了一波使用图解的潮流。在他们之后,像荷兰的MVRDV、BIG等建筑事务所其实是第二阶段。以BIG为主的一波建筑师,他们不仅使用图解把建筑的生成过程讲得特别清楚,甚至最终的建筑就是图解的放大,或更为复杂的版本。所以我猜想在05年做这样一场讲座,包括后面发表同名文章都跟这个时代背景有关。

你要问将图解作为一个形式生成器的问题是什么?它不一定是有问题的。可能在使用图解时会存在一个问题——建筑师使用图解创造的现实是否最后能实现?还是仅仅是建筑师设想中的现实?这可能要打一个问号。但从大的建筑实践背景来说,这两年或者近20年来,图解式建筑的流行可能跟整个文化传播过程中图像或符号的泛滥有关。
王婉琳:
这个讲座的时间是2005年,距今已经18年了,在这18年里西方讨论的语境发生了您刚才提到的从OMA到BIG的变化,您觉得国内跟这个变化是同步的吗?

莫万莉:
我觉得国内可能会稍晚一两年。BIG横空出世的时候,我正好在读本科,他们出版那本漫画形式表达的书《Yes is More》的时候,国内很快就有了盗版书,在学生中特别流行。他们的表达方式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光是学生,还有很多建筑师、业主、公众),是特别易于理解的一种方式,因为它不仅传播特性特别强,也能直白地表达出意图,当然十年之后再回看可能会有更具批判性的看法吧。
BIG,《Yes is More》封面及内页
王婉琳:
《Yes is More》那本书的表达形式可以叫叙事性图解吗?

莫万莉:
是的,这种漫画形式确实是一种叙事性的,包括他们的经典例子。比如他们在上海提了一个叫“人字大厦”的方案,配以图解用一系列理由说明为什么要做成“人”字形,在中国语境下有哪些文化意义,最终使之变成一个建筑,这就是一个特别直接、有代表性的图解式建筑。
上海“人字大厦”/来源:big.dk
《Yes is More》内页对人字大厦的阐述
王婉琳:
所以是不是在虚无之后,BIG找到了一种图解的新的可能性?

莫万莉:
可以说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吧,不一定是一种好的可能性,但确实相当于从超越现实变成了“图解创造了一个现实”,或者说反而最后“图解变成了一个现实”的状态。
妹岛和世:图解去物质性转化
张一:
说到图解直接作为一种建筑的生成语言,我觉得妹岛和世也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她经常使用气泡图作为图解,这同时也是她的设计语言,甚至她的动作会更加纯粹,气泡图原地升起就变成了建筑方案。我觉得这还蛮有意思的,给我们提出了关了如何把握图解和现实中项目意图之间的平衡。
瑞士劳力士学习中心/SANAA
来源:http://www.sanaa.co.jp/
莫万莉:
妹岛的例子很有意思。她和BIG或其他建筑师可能不太一样,就算是图解式建筑,她们的作品其实仍存在着一种从图解转化为由物质材料建造出来的过程。妹岛就是在这个转移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去物质性,好像真的把原先图解那种非常纤细、纤薄的状态表达出来。而刚我们提到了荷兰建筑师的转译过程用的是一种更常规的手段。

闫晓露:
在1996年伊东丰雄就创造了“diagram architecture”,也就是“图解建筑”这个术语,来专门描述妹岛和世在设计图解中表现的新感知。他认为这个过程具有空间功能,图解会几乎没有停顿地转化进建成物中,这和大家的观察是一致的。在这个框架下,荷兰建筑事务所使用的图解可能一方面取决于纸面呈现,最后所建成的状态和纸上有差异;另外一方面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其他的力量干扰以致结果和设想中间产生了偏移。
绘造社:叙事性图绘
王婉琳:
刚才我举的气泡图形式化为巨构的例子,主要是20世纪的事情。到了新世纪,新一代建筑师虽然也采用图解生成形式的方法,但转化方式是不同的,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日本建筑师和荷兰建筑师不同的发展方向——图解直接转化为体块、体量转化或提取图解的结构特征等。此外,在国内,这十年间涌现了一些以建筑图绘为基础的事务所,比如 “绘造社”,大家觉得绘造社的作品是建筑图解吗?

七九八/绘造社
来源:www.d-a-s.cn/cn
莫万莉:
我觉得“绘造社”很难被形容成一种图解。他们还是在图纸的基础上操作的,他们的图绘除了表现,还有一种内在的叙述可能性。它其实是一种现实的再现,而不是现实的抽象表达。
王婉琳:
您的意思是,图解这种表达形式是“去叙事化”的?
莫万莉:
严谨来说,像生成图那种,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的连续图解,图解之间有关系的情况去算是某种“叙事”。但一般来说,一张图解的内部应该是没有叙事的状态的,或者说它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有更大的抽象存在,而不是再现现实、描绘现实。比如气泡图,或关于阳光、风、雨的图解,它其实是对现实的抽象和提炼。但“绘造社”的图绘(我觉得叫图绘或者制图)里当然有对现实的想象,或者重新绘制和阐释,但很大程度上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它对于现实的再现。
闫晓露:
我很认同莫老师对“绘造社”的作品更叙事性的理解。对于它不是图解的评价,我想提供另一种理解的可能。
德勒兹评价培根的绘画时发明了一个术语“图解”,英文也是diagram,在国内学界更多地被艺术史学者翻译为“图示”。可能要先举一个例子,我们如何理解《癫狂的纽约》里的那种图像?比如说“俘获全球的城市”( City of the Captive Globe)这张图像,查尔斯·詹克斯认为这张图是整本书的 “理论图解”,那问题就在于如何理解这张图在整个文本中所扮演的角色?或者说当它作为理论图解时,它怎么去描绘现实的?或者说,詹克斯所说的图解是建筑学中常规定义的图解吗?还是说,它一定程度上需要被从别的角度理解?所以对我而言,讨论图解时,更重要的关注是图解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以及,我们讨论的到底是哪一种现实?
俘获全球的城市/City of the Captive Globe
来源:雷姆·库哈斯《癫狂的纽约》
莫万莉:
我觉得图解是一种中性的事物,最关键的是我们怎么去认知它跟现实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否能通过图解揭示出现实之中我们此前无法认识到的一些东西,这可能是图解最大的意义。
04
图解的几个悖论
王婉琳:
我们刚才讨论的气泡图解,是图解的第一种悖论,即图解作为想象动态、未来的工具,形式化为静态建筑之后又打破了最初的意图;莫老师在评论里也写到“图解的危险亦来源于它的抽象性”,我觉得这是图解的第二重悖论:一方面我们使用图解去分析现实、尝试表达一种新的复杂状况(可能是新的城市管理形式之类),也就是说当我们选择图解作为工具,即意味着认识到即将阐释的问题具有复杂性,但图解本身的抽象性和它对万事万物的简化甚至是理所当然的。继续往下延伸,就是图解的第三重悖论:我们使用图解,到底是在反映、阐释复杂的现实,还是在无休止的图解简化过程中,丢失了现实。我们逐渐忘记最先开始思考和认识的现实是什么了,图解成为了一种脱离现实的东西。

这三重悖论也是奥雷利想向我们阐述的图解的多面性,它发展到如今,出现了一些悖论——初始的想法和最终的结果有所偏移。我们是时候借此进行工具的反思。
05
后图解时代
After-diagram era
王婉琳:
最后我们回到今天的标题——后图解时代,我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比较模糊,什么是后图解时代?在国内和西方的语境中,我们是否已经进入了后图解时代?后图解时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我们刚才一方面讨论了图解存在的问题,但也透过年轻一代的建筑师看到了对于图解理解的新可能,以及图解式建筑的不同发展方向。所以展望未来,我们对图解的运用和思考该走向哪个方向?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奥雷利自己在文章的末尾也有所表述,他说:
“图解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它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所以我们不可能也不打算要抛弃图解,而我们要做的是改变关于图解的论述。”
“我们可以重新建立一种批判性的话语,而不是徒劳无益的,装饰性的‘图解’,……后图解时代所面临的挑战是必须超越图解的表现形式。”
莫老师在评论的最后也对大家发问“从走入困境的图示性图解到批判性图解之间,到底是要怎么走?”。
想请莫老师聊聊,你们都提到的批判性话语是什么?“后图解时代”又该如何理解?
莫万莉:
就英文来说,我们说“后xx”一般会用“post-”,比方说后现代(post-modern)、后真相时代(post-truth)……这里用了“after-diagram era”,如果要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后图解时代”的话,我认为它具有这样一种意义:在今天,图解已经变成一个无所不在的工具。
比如在本科学习阶段,大家会说xx的图解特别好,老师也会安排你画几个图解,但可能不会对为什么要画,或者某个图解是否真的对应表达等问题做出质询或讨论,在这种意义上确实可称之为“后图解时代”,因为图解的表达工具已经变成了建筑学中最基本的元素。我自己读本科时(21世纪初的10年间),好像画图解不是特别流行,但现在本科作业的制图要求会把基本的图解放进去。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转变,也说明可能图解在建筑设计的过程中确实起到过一些作用,大家越来越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王婉琳: 
图解一开始提出的背景和环境,包括坚持与本质有关的一些思考,在后来人们践行的过程中重要性逐渐降低,使用图解已经被当成行业里的共识。我是2013年入学的本科,那时候的作业要求已经有了各种图解,大家也不知道为甚么要画,但每个人就是闷头用图解填满版面。其实后来想想,这些图解和我们设计的那个建筑真的有关系吗?生成图解也好,流量、舒适度分析也好,和真实的现实不一定有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想象的现实。
闫晓露:
我认为“后图解时代”是把图解理解为具有媒介性的状态,不只是一种实用的技术,而是将其视作一种技术的形式或者形式的技术。正是通过这一技术,我们人类才变成了一种生物技术形式的个体。在这种状态下我好像更能理解先锋派是如何以一种更批判的姿态介入现实的。
06
Q&A
(闫晓露):请问莫老师如何理解图解和档案之间的关系?假如将图解理解为一种对现实的抽象化、矮化,因此和它产生距离的话,那档案就是几乎事无巨细地进入现实、复制现实,莫老师如何理解这两种工具/状态之间的关系?
莫万莉:我觉得两者间有一个共同点——都在帮助我们建立一个如何理解现实的过程、方式。当然档案帮助我们理解的更多是一种指向过去的现实,有一个历史维度在;图解可能更多是一种当下的,甚至是指向未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指向过去的现实),图解包含更多时间维度的指向。在具体帮助我们理解现实的基础上,二者都会声称自己是比较全面的方式:档案看似是现实的复制,事无巨细地记录现实;图解总是好像要去揭示现实的本质和内在,但它们是否真的能实现这个目的都是要打一个问号的。我倾向于无论档案还是图解,更多的是一种方式或工具,我们在通过这种方式和工具建立起跟现实之间的关系时,本身也要对这个认知方式带有一定的批判性,而不是100%接纳。
闫晓露:档案对我而言的意义在于,当我们批判性地思考如何去看的时候,它可以成为一种工具,比如当下的研究型策展。
莫万莉:我觉得这两者都有这样的潜力,但如果我们完全依赖一个档案,或者一个图解都有它的危险性。
如何看待埃森曼的图解?
莫万莉:埃森曼的图解可能是一种维特科尔式的揭示现实的图解和BIG式的生成式图解的中间状态。他用一系列图解揭示形式操作的过程,但到最后,他的图解也成为了建筑的状态。但跟BIG不同的一点在于对埃森曼来说,图解的重要性大于最后建造出来的建筑。他很多房子是一种纸片式的建筑,物质性、实用性等可能性对他来说可能没有那么重要。这些梁柱更多是作为一个抽象的符号、指向的意义,建筑或者最后建造出的现实的作用只是证明图解最后是可以成为一种建筑的。但BIG的例子可能是相反的状态——图解是为最后的建成之物服务的。其实二者的差异是手段、方式和目的之间的关系问题。
王婉琳: 埃森曼的图解好像对结果更开放一些?
莫万莉:我觉得可以这么说。他的结果是为了说明其操作最后能作为一个建筑成立。
House II/彼得·埃森曼
来源:www.architectural-review.com
图解的核心在于可视性和易读性,所以可以运用新技术来加强图解吗?比如由“模拟城市”“动物园之星”等游戏中的数据实时分析,这是一个关于新技术和图解的关系的问题。
莫万莉:我挺同意图解的核心在于可视化和易读性,所以它是有揭示现实的潜力的,但关键还在于怎么去理解它对于现实的揭示,或者说它的易读性承载的意义到底是不是真正有效?所以我觉得问题不在于图解本身,而在于我们怎么使用图解。
/总结/
今天讨论的内容基本上聚焦图解和现实这样两个关键词。一开始我们以为图解是最主要的,讨论到后来发现现实是更重要的。我们使用图解时要明白为什么使用它。如果最后的结果和现实没有关系,或者背离现实、独立现实就都违背了初衷。今天的讨论简单概括就是两个关键的问题——如何把握图解和现实的关系?如何使用图解?
对于大家或很多建筑系的学生来说,不光是对图解这个工具,甚至针对很多设计史中遇到的最基本的类型、元素都可以提出以上的问题。这些问题本身可以成为设计思考的起点。比如在做设计时,画了一堵墙或一根柱子,可能我们就要去想为什么要画这堵墙,为什么墙作为边界承担一种分割作用;或者为什么使用柱网,这些选择和图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使用工具、类型、元素时要多问一些为什么,多挖掘它发展的背景、出现的缘起、逐渐演变的过程,这会给我们的设计带来更多可能性。
文字整理:宋佳薇
编辑排版:王婉琳
下期「编后对谈」预告
基于知识雷锋第204篇待发讲座 “侯世达:也许人类所有的大脑认知都来自于类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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