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实故事想告诉“自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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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拍》第393个口述故事
我叫郭益盈,今年47岁,来自新疆克拉玛依,是四川旅游学院的教授,我的学生们都叫我郭老师。也许你想不到,我曾毕业于一所电大,吃尽了低学历带来的苦,干同样的工作,薪水却是别人的三分之一,编制也遥不可及。我痛定思痛,努力学习,去西南交大攻读了管理学硕士,又去清华做了一年访问学者,经历过顶级知识殿堂的洗礼后,我成为了一名大学教授。
30岁硕士毕业,35岁去清华,37岁结婚,43岁成为了大学教授,也许我的顿悟比其他人来得都晚,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些改变,都源自于努力刻苦学习,读书能改变普通人的命运。
我生在新疆,长在新疆,21岁之后才走出新疆。2022年我又回克拉玛依一号井留影。
1976年,我出生在新疆克拉玛依,我父母是新疆石油管理局的职工。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但我的精神生活是很富足的。我的父亲很有天赋,擅长素描和书法,还自学了几门乐器,在他们单位的宣传科,组建了二机厂合唱团,获得了克拉玛依一等奖。小时候,我经常听他拉二泉映月,还看着他练字、作画。
我是家中的独生女,在那个年代,独生女是很少见的。我的父亲思想非常开明,只想要一个孩子好好培养,无论男孩还是女孩。
我和父母的合照,我是家中独女。
克拉玛依整个城市都是由石油系统构成的,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石油相关的单位里工作,从小到大,我上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石油系统的学校。小学时,我就读于克拉玛依市第五小学,成绩还算不错,老师也很敬业。1989年,我去了克拉玛依市第七中学读初中,这就是我学习生涯的转折了。
小时候,父亲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位36岁的女老师,教我们数学。落到她手上,我的初中生涯简直像噩梦一般。她不准许女生穿好看的衣服,如果有人穿了,她就会挖苦说“你什么成绩,也配穿这样的衣服吗”。
她会体罚学生,背数学公式,只要错一点点,都会拿木头的圆规打手心,错一个打十下,打得我回去后连馒头都拿不住。更过分的是,她选出班上学习差的同学组成“四害协会”,不准我们叫他们的名字,只能叫“周苍蝇”、“李蚊子”之类的。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初三时,她问我想不想考中专。当时我的成绩不错,我就说想上高中。这位老师翻着白眼一惊一乍地说:“什么?就你还想考高中?难道你还想考大学?你能上中专就不错了!”我说:“我希望读大学。”她说:“那你肯定会后悔的。”
也许70后比较老实,加上年纪小,我们都不敢反抗。后来听说她被80后的学生们举报到了教育局,不准再教书了。这位老师给我带来了很糟糕的影响,我很讨厌听她的数学课,全靠自习,这为我高中的学习生涯埋下了定时炸弹。
初中毕业照片,我站在第二排左一。
靠着自学,我考入了克拉玛依最好的第一中学,并且进了尖子班,但自学这一套,在高中就玩不通了。我很痛苦地发现,我逐渐听不懂课了,自学也不懂了,一下子跌落到班级的倒数第五去了。我的数学最差,以至于高二分科的时候,我只能报文科。在转文科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铭记一生。
高一的时候,父亲为我在家中书房照的照片,后面全是他的藏书。
转科的时候,有一天我去老师办公室帮忙,老师正在整理给我们的评语。我对老师的评语不太抱有希望,初中的时候我成绩不错,但数学老师在每个学期末的报告上依旧给我很差的评价,更何况我现在数学成绩很差呢。但没有想到的是,我发现老师给我的评语很高,数学老师朱洪志更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说我“品学兼优”。
我一度以为朱老师弄错了,直到后来分科完毕,我终于忍不住去问了他,为什么我成绩那么差,你还给我写那么好的评语呢?朱老师说:那个评语未来是要装进你的档案的,档案是跟随你们一辈子的,以后你们考学和工作都要用到,我一定会用最好的词形容你们,你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能在档案里留下不好的东西影响你们一生啊。
我听完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数学不好,让我一直愧对朱老师,也让我认识到,一个好老师,对学生的发展是多么重要。现在,我也从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夸奖我的同学们,即使学习不好的,我也找别的地方夸赞一下,让他们对自己充满信心。
高中毕业照,我是第一排右二。
1995年,我们这一届参加了高考。我们班上很多人都考入了名校,后来还有同学去耶鲁读了博士,但我的成绩垫底,满分750分,而我只考了365分。那一年,390分能被正规大专录取,我连正规大专都去不了。父母觉得我尽力了,没有逼我复读。我报考了克拉玛依广播电视大学,一所末流的专科学校。
为什么说是末流专科呢?这其中大有讲究。别的专科是3年毕业,毕业后工作“包分配”,而我们学校是2年,毕业后“自谋职业”。当然,在报名的时候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很遗憾,我的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在克拉玛依读的,我始终走不出克拉玛依。
克拉玛依广播电视大学,简称电大。一开始我不知道啥叫电大,去读的时候才发现,电大就是看电视大学!每个教室都有两台电视,一上课老师就打开电视让我们看,我们跟着电视里的教学,翻书、做笔记。老师开了电视就走,不管我们到底学不学习。
大一的我,室友帮忙在报告厅前拍的照片。
我的专业是会计电算化,和现在的数字化、智能化有点类似,其实是个不错的专业,但我完全学不进去,加上老师也不管,大一还挂了两三门课。同时,我丝毫没有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整天看言情小说,处于懵懵懂懂、没有开悟的状态。
我的同学们也差不多,快毕业的时候,全班还被举报在管理会计考试中作弊,全班都因此补考,毕业延迟了整整一个月。稀里糊涂的大学生涯过去,我的“人生苦果”就开始了。
大学时代,我们寝室八个女生在报告厅前合影。
其他大专的同学都被分配到克拉玛依的石油系统去,比如采油厂,成为了有编制的正式员工。而电大的同学必须“自谋职业”,我硬着头皮去了双选会,给一家私营公司投了简历,被他们录取了。我回家报喜,没想到那家公司专门打电话给我,跟我说:“我们这是多经公司,你来我们欢迎,但你自己多考虑下,考虑清楚再决定。”
1996年,我和母亲第一次去北京,我真的很少走出克拉玛依。
所谓多经公司,类似于现在的私营企业。那个年代,大家都觉得国企好,多经公司不行。我考虑再三不太想去了,父母也不支持我去。当时我爸爸出了车祸,办理了病退,让我去他单位顶职。大家都说大专毕业可以去做干部,我想,自己再不济也可以做个工人吧!
于是1997年9月,我兴冲冲地去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单位报道了。
在父母的朋友家玩,当时的我很年轻,对未来既期盼又迷茫。
当时和我一起去的人中,技校生被分去做了有编制的石油工人,中专生则先做一年工人,然后转成干部。而到了我,他们丝毫没有提我的身份和编制,把我分到机修车间做磨工和焊工。我闷头干了半个月,才想起来去问编制和身份的事。这一问不要紧,我因为学历受到了当头一棒,我没有编制,只是临时工。更糟糕的是,我连工人都不是,居然只是“待业青年”。
“待业青年”是可以转正的,但当我询问转正期,管事的人说最近几年都没有招工,更何况待业青年转正要排队,到我是第四、第五批了,转正遥遥无期。我问原因,他们直白地说:“我们不认可你的电大学历。”无论我会做什么、学会了什么,电大毕业生的身份都已不能改变,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真叫人难以下咽。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不想再干了。恰逢爸爸的朋友来家里探望他,见我待业在家,就问我:你想不想去银行?那个年代去银行上班是一件很风光、很骄傲的事,和我的专业也很对口,我立刻说,想!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工商银行报道。
于是我开启了我憧憬不已的银行工作,准备一雪前耻!在银行,我一周内就掌握了珠算和银行业务,培训了一个月,就可以直接临柜了,成为了银行柜员。正当我准备大展拳脚时,我的身份确定下来了——我是“代办员”。
在那个年代,“代办员”这个身份背后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苦涩,和正式员工做一样的工作,正式员工每个月有一两千的工资和奖金,而我只能拿固定工资600块。
我的电大毕业证,丢失过一次,2001年时又重新补办。这张学历证书成为了我的绊脚石。我的原名是郭薇。
我没有让自己气馁太久,想着自己只要多学习,应该会有转正和升职的希望。于是我在多个网点轮转,哪里缺人就去哪里。新疆的冬天冰天雪地,我骑着自行车,往各个网点跑,最远的长征分理处离我家要骑三四十分钟。后来的一件事,让我意识到,学历这一关实在卡得太死了,努力的用处十分有限。
那时我轮转去一个新的储蓄所,去的第一个月,我就帮所里开展了本来没有的信用卡业务,表现得很积极。那个月,全所的奖金有四五千,我们所里2个正式员工,2个代办员,所以我对这个月的奖金非常期待,想着起码也有几百块吧。没想到的是,发奖金那天,所长走过来,递给我20块钱,说:“这是你的奖金。”
当时我只有21岁,看到这20块钱纸币,又气、又羞、又绝望。我想了半天,把钱压回所长的桌子上,说:“这20块钱太重了,我拿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整个人都精神恍惚,石油公司也好,银行也罢,无论去哪里,无论多努力,电大毕业这个身份都摆脱不掉。第二天,我上班迟到了十分钟,所长当着所有储户的面,把账本甩我脸上,怒吼道:“不想干就滚!”我坐在原地愣住了,忍着没有哭,一直做到下午盘库,交接好。
晚上我回家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父亲很心疼我,打电话把所长骂了一顿。很多年以后,我看到黄渤在采访中说,当你强大的时候,世界就会对你和颜悦色。这个我感触深刻。
1998年2月,我从银行辞职了。
我感到自己被困住了,想突围,想要做些什么去证明自己,但不知道怎么办。后来,还是在父亲朋友的安排下,我去了一家成都的多经公司,做西部石油苑的筹建项目的出纳。
1998年4月,我去了成都,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克拉玛依。看到了车水马龙的大城市,我难免产生一种漂泊无依的感觉,逐渐地,我爱混迹在同事中间打牌,牌瘾还挺大。
1998年4月,我和表妹们在家门口合影,第二天我就要离开克拉玛依了。我是左一。
虽然和同事慢慢熟起来了,但我发现他们都很保守。我做出纳,带我的是杨会计,她从来不教我什么,甚至不愿意把会计凭证在我手上多留一会儿,她说:“你不要看凭证,这不是你该看的。”杨会计出门的时候,还会把凭证锁在柜子里,生怕我自己看了学会了。
我当时还有个好朋友叫曾姐,她在另一家公司做财务,我向她请教业务,她说:“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我跟她关系很好,以为她在和我开玩笑,没想到她认真地说:“这些都是我自己一手一脚学会的,告诉你,你就会取代我。”在这样保守的、互相提防的氛围下,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有一次,杨会计去成都出差了,我把她的凭证柜钥匙拿走,悄悄配了一把。每天下午6点下班,我8点就悄咪咪地溜回单位,打开凭证柜,翻凭证、翻报表,努力地自学,一直到12点才回自己的宿舍。这样学了大半个月,很快我就琢磨会了凭证和报表。有一天,杨会计奇怪地说:“你怎么最近进步得很快呢?”
来成都后,我胖了20斤,这里是我工作的西部石油苑对面的油菜花地,现在全是楼盘了。
后来杨会计走了,我接手她成了会计,加上奖金,我的工资差不多能有2000多了。与此同时,我也招了一个新的出纳,并且手把手地教她,生怕她有什么不会。
有一次我教出纳的时候,曾姐看到了,跟我说:“小郭,你这样教她,你会后悔的。”我说:“不会的,她在进步的时候,我也同样会进步。”我喜欢将我掌握的东西倾囊相授,这样我们的工作能做得更有效率,而且我在给别人讲解东西的时候,自己也会温习旧的知识,甚至领悟更新的东西。
经过这次“自学成才”,我突然尝到了学习的甜头,以前,我从来不认为学习有用,甚至也不觉得自己能学习好。只是在一昧地懊悔自己为什么只考了电大,不能拿和大家一样的工资。现在,我发现学习是有用的,而且我也有些学习的潜质。
这次认知,对我来说是颠覆的。
我不能天天打牌了,太浪费时间,太消磨意志,有这个时间,不如用来学习呀!我主动去报考了会计从业资格证,并且当众宣布:“从明天开始不打牌了,你们看到我打牌就罚我款。”
鉴于我向来牌瘾很大,同事们都不相信。后来他们打牌,还是会拉我,我虽心里痒痒的,但还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打牌,也就戒掉牌瘾了。这一点,也许我是遗传了我爸爸。我爸爸以前烟瘾很大,一天抽一包,后来决定戒烟,说戒就戒。我用了一周就彻底戒了牌瘾。
1999年6月,单位组织去云南玩,参观世界园艺博览会,我在石林留影。
不打牌,我的时间多了,我考过了会计从业资格证,又突击了两个月,把初级会计师考过了。有了这些专业证书的加持,再加上这几年的工作经历,我又兼职了其他几家关联公司的会计工作,一家能有600块的额外收入,我的收入逐渐变高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开了悟,以前被困住的感觉没有了,学习的窗户就打开了,原来学习这么有用!
2001年,我听说大专生也可以考研。我从电大毕业后,从未奢望过自己会成为研究生,但我学习的劲头十足,天不怕地不怕,报名了研究生考试,第一年离录取线差了30分。看到了希望后,我一考就是四年。
单位的人陆陆续续知道了我考研的事,只要我一看书,领导就让我做这个做那个。有一次还专门把我叫过去,说:“小郭,就你还考研啊?你是女的,找人结婚就行了。”那时我大概25岁。
后来风凉话越来越多,单位里开始流传“小郭考研,天方夜谭”的话头,大家都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一个电大的毕业生,还妄想考研?但我要学习!我要创造天方夜谭!
当时我上班的地点在成都西南部温江县金马镇,但我考研的补习班在成都市内,为了上补习班,我周末早上6点就出门,坐面包车赶到温江县,那辆从金马镇开往温江县的面包车,必须满7个人才发车,每次等人上车的时候,我都很着急,生怕迟到。到达温江县后,我要坐大巴赶到成都市金沙车站,最后坐69路公交车赶到西南交大上补习班,等我赶到的时候,往往已经9点甚至9点半了,每次都是迟到的。
备考第二年我就辞职了,专心在家考研,之前上学和工作的时候,我很节约,所以手边有了一些存款,还能支持我省吃俭用专心备考几年。但全职考研久了,我的父母也不支持了,有一次,我父亲开始说我,让我不要好高骛远,劝我去读专升本,起码有个本科学历。
我在西南交大完成了专升本,不再是电大生了。
没办法,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先读一个本科,再考虑考研的事。2002年,我考上了西南交大的专升本,但我还是放弃不了考研的梦想,一边读书,一边逃课复习。班主任给我爸妈打电话告状,我父亲很生气,觉得我大逆不道,家里人给我出钱读本科,我居然还旷课。为此,我专门去班主任那里解释,我的目的是为了考研,不是逃课。
当时的我28岁,同龄人都在工作、恋爱,有很多已经走入婚姻,而我还埋头在书桌前啃书。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出去玩,但想到未来,我就放弃了。复习的时候,我的数学很拖后腿,需要重点补习,但因为没有收入,我没找家教,全靠自己一遍遍看书,做书上的例题,在草稿纸上演算,后来收拾时,发现积累了四摞和书桌一样高的草稿纸。
2004年,我终于考上了西南交大的MBA,我考了266分,高出录取线50分,是我们专业的第三名,甚至比清华的MBA联考录取线还高3分。
读研时,因为全职备考了几年,我的存款逐渐见底了,也不好意思向父母要太多钱,所以经济非常拮据,那会儿成都廖记棒棒鸡刚开店,我特别馋,有一次学习进步很大,我才奖励自己吃了一顿,花了23块钱,太贵了,但那个味道我终生难忘。
硕士毕业后,我进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谈了几个不错的案例,但是总经理是个性情非常乖戾的人,管理也不专业,我不由得又陷入了思考。好不容易考来了研究生学历,难道真的就要给这样的老板打工么?
我拿到了西南交大的硕士毕业证,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一位朋友给我推荐了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建议我去那里当老师。我从未想过要做老师,可能是初中数学老师给我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搜索了解了一下,这是一所正在筹备升本科的专科学校。仿佛是天意,我在“教师栏”里找到了曾经教我的老师,我联系了这位老师,得到了一个实习教师的岗位。
就这样,2007年3月,我再次走进了学校,在经济管理系做了一名老师。我的很多学生是00后,我在他们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经的我所不具备的青春、独立和叛逆的精神,我很珍惜,所以有时候即使被冲撞了,我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彼时这所学校的管理远不如本科规范,每年都给我安排新课,一个学期我要上四门新课,有些课自己都不懂,比如强弱电工程,只能临时学,硬记一些知识点,然后上课教给同学们。但是比如物业管理、房地产管理这样的课程,因为我在企业里工作过,我讲课不仅有理论知识,还有工作中的故事和案例,学生还是很爱听的。
当时每年都忙着上新课,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钻研理论知识和教学方法,远远算不上是一个厉害的老师。
学校老师,看起来光鲜,也并非一帆风顺,以前硕士进校都有编制,但从我那一年开始,逢进必考,我的编制几次都是阴差阳错。因为压力大,我还得了激素依赖性皮炎,脸上红坨坨的,特别影响观瞻。加上我已经30多岁,个人问题没有解决,经常被家人和同事说道,仿佛又被困住了。
《会计学原理》课程结束后,我和同学们的合影。
我的高校职业生涯转变,是在我做讲师的第四年,也就是2011年。那时学校有去清华做访问学者的机会,本来我想都不敢想,但我的同事要么在待产,要么图安逸待在四川不想出来,这个宝贵的机会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到了清华大学的经济管理院,和我同期的访问学者们都是正高、副高的前辈,只有我是讲师。以前,我会因为学历被人歧视,但在清华,我反而从未被人看不起,大家互相沟通、互相交流,氛围特别融洽。
我的导师是清华的吴维库博导,人很好。在开学之前,他就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将他的办公室、联系电话、课程安排等详细地告诉了我,方便我们日后联系。我当时想,吴老师是清华大学的博导,居然还能记得我这位专科进修的教师。初到北京的时候,我没有住宿,吴老师就帮我联系学校,让我和副高、正高的老师们住在一起,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
作为专科学校的小讲师,做学术似乎离我很远。当时有一个杂志社向吴老师约稿,他要我写,我不太会写文章,写得很烂,吴老师帮我一字一句地修改,几乎算他重新写了一篇,但投稿的时候,他却只署了二作,甚至后期的稿费也全部转给了我。我不解,问他,他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你们,我不需要这些名利。
有多少人能够得到顶级老师手把手的指点呢?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在他的帮助下,那一年我发表了不少文章,其中还有两篇核心。我的学术能力,就在这时得到了极大的培养。
除此之外,这段经历对我影响最大的当属北京拼搏奋斗的气氛。在清华,我遇到很多读MBA的同学,他们都有全职工作,同时兼读MBA,他们把房子租在清华周围,每天下班以后,匆匆吃个饭就过来听课,听讲座。我还认识一对博士夫妇,他们在天通苑租房,每天六点出门去学校做科研,晚上十一点之后再回家。成都是一个相对安逸的城市,大家过得都很舒服,身边很难遇到这种情况,我真的太佩服这些人了!
顶级知识殿堂的洗礼,开放而包容的文化氛围,以及平等友好的交流气氛,让清华交流的时光成了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我听遍了整个商学院的课,自身的教学和科研能力都有了直线提高。访问结束后,我的工作游刃有余,自己也自信了许多。
我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门前拍照留念。
2013年,从清华回来后,37岁的我结婚了。恰巧在这一年4月,我们学校升本成功,更名为四川旅游学院。一年后,我参评副高,正式成为了一所本科院校的副教授。我的人生好像比大多数人都晚了一拍。
在我们家乡,女性30岁之前就该结婚生子了,但我30岁左右的时候,正苦苦挣扎在低学历的苦海和人生的迷茫之中,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提高自己这件事上,否则我也不可能成为高校的老师。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节奏,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边教学,一边提高自己,几年后,我的资历和能力都得到了进一步认可,正着手准备申请正高的材料,正高评上后,我就能把“副”字去掉,成为大学教授了。但就在这时,我的人生再一次按下了暂停键。
2018年11月25日,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和丈夫开车回家,路上出了车祸。出车祸的一瞬间,我还在想,完了,明天我有课,不能上课了。
我的车被撞成了这样,可想而知,我和丈夫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被人从车里抬下来的时候,旁边有人说“车子在漏油,可能要起火!”但我丈夫还在车里啊!我躺在草丛里,动也不能动,非常绝望。命运真是无常啊,上一秒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就要和你的家人天人永隔了。
我们被送到医院抢救,我丈夫18根肋骨骨折,两个大腿骨折。我16根肋骨骨折,2根胸骨骨折,腰椎骨骨折,手臂桡骨骨折,更严重的是有内伤,小肠上破了两个大口。这两个口子几乎要了我的命,经过抢救之后,我发了几天高烧,一连几天没有便意。
医生不得不给我灌肠,上了开塞露,直到深夜,我突然来了便意。深更半夜,照顾我的家人疲惫不堪,已经睡熟,又没有护工。我控制不住便意,但身体一分一毫都不能动,只能地躺在自己的屎尿上,背后都被浸湿了。
车祸中的我,全身都不能动弹,父母从外地赶来照顾我。
后来我又不幸地感染了病毒性肺炎,创伤性湿肺。一咳嗽,我的16根肋骨、2根胸骨和腰椎骨全不答应,疼得撕心裂肺,每呼吸一次,刀子都在割我的胸口。我拉着好不容易请到的护工,请他一定救救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手上拴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护工的手上,一想咳嗽我就拉绳子,他就马上给我喂止咳药。
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那些俗世的东西,去他的评教授!我只想喘下一口气,只想要活着。这个时候,我学校的同事,学生,都来看我了。尤其是我的学生,给我写了很多很多的留言和鼓励,我看着心里很感动。
车祸留下的伤疤,要跟随我一辈子了。
复建的日子无疑是不堪回首的,医生说我这个伤势要3个月才能抬起手臂,但我每天咬牙锻炼,用了48天就能抬手了。休息了大半年,挺过了复健,我终于能够回到学校工作,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更加珍惜自己的一切。我继续着车祸之前的工作,递交上了资料,评上了正高,成为了教授。这一年,我43岁了。
2023年4月,我被评为立德树人先进个人,上台领奖。
如今,我大多数时间都忙着写教案、讲课、做科研。很多时候,我看着同学们,仿佛就像看到当初的我自己,那么迷茫,想做些厉害的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奋斗的方向,甚至对学习有什么用也非常不确定。
我想把自己所有的知识、经验、人生感悟都教给我的学生,但我也怕自己过于强求,让他们失去了好奇心和探索欲,所以我不加保留地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经历,让他们多一些对未来的思考。
当初的我因为电大学历吃了很多苦果,为了一个编制而烦恼不已,哪里能想到我会成为大学教授呢?要问我,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感悟,那就是读书能够改变普通人的命运。以及,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节奏,也许现在的你还没有找到人生方向,落后于世俗的节奏,但不要慌,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学习、生活!
*本文由郭益盈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郭益盈本人授权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郭益盈| 口述
肖雁回| 撰文
孔宁婧|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93个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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