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板 / 口述
徐杨 / 撰文
我叫刘小板,今年32岁,一个当了八年程序员的北京人。2012年,我在互联网兴起的大潮中踏入编程行业,没想到如今还不到35岁,就陷入了互联网圈流传的“程序员中年危机”。
最近这几年,我在职场遇到上升瓶颈,疫情暴发后又接连遭遇降薪、失业,无奈之下只能转型,可接连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人都说三十而立,进入中年的我却比年少时更迷茫了,好像年龄越大,离财务自由的梦想就越远。
今年七夕老婆给我拍的照片,大家一提起程序员就想到脱发、格子衫,这些点我身上都没有。
我是北京人,从小在东二环的胡同里长大。很多人听了都羡慕,但其实我并没有占到北京户口半点便宜,住在曾经的皇城根儿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对我最大的影响反而是生活态度上。
胡同里的生活都比较佛系,邻里之间关系特近,路上遇到长辈,他会冲你打招呼,问“吃了吗?”院儿里没有厕所,大家就一块出去上公厕。我小时候经常参加胡同里的“唠嗑大会”,听大人们从家长里短聊到国家大事,生活简单又快乐。
我家门口的胡同,至今能看出老北京的风貌。
在这种成长环境下,我成了一个特别顺从内心的人,只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小学时,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发小去后海溜冰,还特别喜欢在胡同里踢足球。时不时去东家蹭个饭,西家玩一会儿。
上了初中仍然像个小孩儿,脑子里压根没有梦想这个概念。我曾经以为整个世界就北京三环里那么大。直到2001年我升初二,家里买了一台“大包子式”的电脑。
通过那根细细的网线,我才第一次看到更大的世界。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会想到,整天盯着电脑成了我工作后的常态......
2006年高考完,我听从爸妈的建议,选了北京一所大专的建筑工程管理专业。十八岁刚成年的我,完全不了解建筑工程管理具体是干什么的、未来会去哪里工作,懵懵懂懂地进了大学校门。
刚刚成年的我(右一),旁边是胡同里一块长大的的发小。
在学校里,我像现在很多大学生一样,选择“活在当下”,只要不上课,就跟舍友到处去浪。直到毕业那年去工地上实习了两个月,乍然接触到现实,我才发现自己似乎走错了路。
我实习的地方在某建设公司的一个项目组。由于需要跟进工程进度,我每天都待在项目部。早上9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中午在食堂吃完饭,还可以到宿舍休息2小时,作息非常规律。
身边同事有的负责建筑监理,有的管工程水电,有的把控进度,有的做结构,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转。
他们大都是三十多岁,结了婚,有家庭。闲暇之余,大家聚在一块儿聊天,不外乎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我们家小孩去哪儿上学”之类的问题。我总插不上嘴,也兴趣索然。
当时就感觉心里有一团火在憋着,总觉得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
我的大专毕业证,学制三年。
二十岁的我,并不想要那“养老”一般的生活。我不想进入建筑工程行业,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后来想起从大学阶段就一直喜欢的摄影,了解到有一种工作叫“设计”,于是开始往这方面发力。不仅买书自学,还报了几门设计方向的培训班。
我对摄影特别感兴趣,大学时期父母赞助了我一台相机。
接触设计是因为爱好,但随着深入了解,我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短板,跟那些学了十多年画画、有深厚美术基础的人相比,我是“速成”的,底子薄弱,可能经不起几年消耗。
当时我就知道,设计与页面制作是上下游的关系。设计做出一个视觉化的网页效果图,再由技术人员去进行页面编码,让它在网站的后台服务器上运行。
考虑到这种纯技术类的岗位不需要“童子功”,我又开始学编程,想转型去做页面制作,也就是后来互联网通称的“前端工程师”。
从零开始,我只能先从相关的岗位做起,再考虑转型。2012年,正处在互联网风口,我进入了起步阶段的北京爱奇艺,拿着六千块钱的工资,在视频内容部做一些网页推广的工作。
在北京工作时,我和所有北漂一样挤地铁上下班。
即使在那时候的北京,六千月薪在互联网行业仍然是很低的水平。但那是我最努力的一段时间。不仅按时按点完成工作,休息时间还争分夺秒去看一些编码方面的书。
在公司里,我也非常积极。比如某个前端编码人员离职了,有一两个网页或者项目需要紧急顶一顶的时候,我就跟领导说“这个东西我能做”。
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案例,但能争取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我一边做一边看视频教程,从易到难一点点积累。
在爱奇艺工作期间,我经常看这些技术方面的书籍。
也是在爱奇艺工作期间,我认识了后来的妻子。2013年初,公司在北京举办年会。她作为公司重庆地区主管也来参加。当时一众同事组织在KTV唱歌,她特意把我也叫上。
当时我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从公司合影上见过我的照片,觉得“这个小伙子挺帅”,我对她也有好感,但毕竟不熟,在KTV里我们没有多说话。
我和女朋友认识的第一天,是在公司的年会上,同事们相约一起去唱歌。
年会结束后,我们俩碰巧上了同一辆返程大巴。上车后我看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故意坐在她旁边,一路上就这么聊起来。刚开始主要还是聊公司的事儿,说的话都非常客套。后来她要了我的微信,当天晚上就约我出来吃饭。因为互相喜欢,我们俩很快确定了关系。
她开完年会回到重庆后,和我异地恋了差不多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她自己也在思来想去:到底值不值得为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换一个城市,换一份工作?
最后还是不顾父母的反对,直接买票来到北京,岗位调整到公司另一个部门,东西搬进了我在三环胜古里租的“老破小”。
2014年,我们住的“老破小”出租屋,由于空间小,屋里比较乱。
那是一栋六层的红砖楼,我们住在顶楼,一个月2500块钱,没有电梯,没有物业,没有任何配套设施,装修看上去像是八九十年代的,时不常还会有蟑螂和老鼠到处乱窜。
在网页推广的岗位上做了有两年,我的技术水平慢慢达到了公司技术部的用人标准。2015年夏天,公司正好有个转岗机会,我提出想从内容部转到技术部,但最终没有转岗成功。
我在爱奇艺的工卡。
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我决定从爱奇艺离职。离职的同一年,我报考了北京理工大学的成人本科,学习网络工程。
每天下午6点下班,我迎着北京的暮色回到“老破小”,吃过晚饭就开始学习,一直学到晚上12点。虽然家在北京,但我那时候的状态和很多北漂一样,一心只想着提升自己,然后多赚钱。那个时候年轻,智商也在线,看一两个月书就考上了,没觉得有什么困难。
从爱奇艺离职后,我如愿进入一家小创业公司做上了前端工程师,完成从内容岗到技术岗的跳跃,工资从7k涨到13k,几乎翻了一倍。
没多久我又跳槽到阿里系的高德地图,依旧利用每天下班后的时间和周末来上课学习、完成作业,最后顺利拿到了本科毕业证。
我在高德地图的工位。
到了技术岗位之后,我才切身体会到程序员的压力,每天都在加班,基本是“996”。但大公司福利、待遇都挺不错,让我欣慰的是,收入方面总算超越了以前的自己。
可是看着网络上刷屏的“逃离北上广”,再看看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都在为KPI、数据、周报月报、开会、年终奖焦虑,想着我能不能跳到一个更好的平台。
如此反复,让我觉得很迷茫。难道我一辈子都要这样吗?这种“社畜”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而且周边的出租房都在涨价。每年的年租金都要涨,一涨就是一千块,真的让人很绝望。
2016年,我和女朋友结了婚。在越来越大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下,我们决定辞去北京的工作,搬到她的老家重庆。庆幸的是,我父母一直很开明,尊重我的一切决定。无论选择什么道路,他们都觉得只要我开心就好。
妻子家里有两套房,到重庆之后,我们就再没租过房。
2016年,我和女朋友领结婚证时的合影。
作为一个北方人,刚到重庆时,我对一切都觉得新鲜,但又特别不习惯。第一次吃重庆火锅是岳父岳母请客招待。当时上了很大一口锅,里面装满辣椒,倒上很红很红的那种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在北京吃涮羊肉,麻酱碟加香菜就是蘸料的标配。到了重庆,蘸料变成了香油、辣椒面加蒜泥。火锅本身就特别油,蘸料也是一罐油。我一看就崩溃了,但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吃。吃完嘴又红又肿,还拉了三天肚子......
岳母觉得我工作比较辛苦,经常给我做好吃的,把不吃辣的我训练出了重庆胃。
生活安顿好之后,我找了份前端工程师的工作,继续做老本行。一开始我在一家外企,整个公司的业务都在美国,重庆这边相当于售后服务,我负责做一些在线问答和商品运营活动的技术支撑,工作比较轻松。三年后,我又跳槽到一家在线教育公司。
跟北京相比,重庆的工作机会要少很多。我在北京的月薪接近2万,到重庆虽然只有1万多,但也已经很顶尖了。好在重庆的生活节奏比北京慢,对于重庆人来说,生活比工作更重要。
领导虽然也老嚷着让加班,但其实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公司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慢慢适应了重庆的风土人情,偶尔去外地出差或者旅游,还会想念重庆火锅。我甚至能说两句重庆话,因为妻子养着一只名叫“猪儿粑”(重庆话,意思是猪八戒)的泰迪,它只能听懂重庆话。后来,我们又一起养了一只小狗,组成了“一家四口”。
我和“猪儿粑”的合影,它已经14岁了。
从北京搬到重庆,我的生活多了平静和温馨,但工作上的烦恼并没有如愿减少。由于技术迭代快、几乎年年都在更新,而我的学习能力没有跟上,在技术岗位的竞争力越来越弱,导致压力特别大。
我的年龄也到了一个尴尬的阶段,工作经验不短,却依然是“大头兵”,薪资的性价比越来越低。曾经梦想的财务自由越来越遥远,我对这个行业逐渐感到厌倦。
而今年疫情暴发之后,这种处境糟糕到了极点。年初,网络上就开始有网友讲述自己的经历。有因为疫情工资发不出来的,有被公司开除的。当时我隐隐有过一丝担心,但也没有特别在意,觉得这种事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点小庆幸。
结果到了三月,我收到公司人事发来的一条消息,告诉我薪资要减半,每月一万五一下子变成了每月七千多。我去问了在重庆工作的一些前同事,他们的公司也普遍采用这种降半薪的形式。
当时我心里真是不太好受,还赌气地想,不如直接开除算了。
公司人事和我的沟通记录。
但我毕竟还背负着每个月五六千块钱的房贷。为了赚钱养家,我只能坚持工作。到了4月,原本我和另外两人负责的项目出现人事调动,其中一人离职,一人转到其他岗位,我不得不独力支撑。
结果评估时间超出了公司的要求,领导对我很不满。我心灰意冷,干脆利落地辞了职。
失业之后,我的生活被迫清省了不少。我一直是一个讲究穿衣打扮的人,之前经常海淘,今年一次都没海淘过。家门口的理发店从30块涨价到了35块,我便找了一家只要10块钱的小店去理发,意外地发现体验也很不错。
降薪失业之后,我变得比以前节俭了,以前从来不进这么便宜的理发店。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年轻时候的很多消费体验,其实是被消费主义所绑架了。不会去分辨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需要,只是因为其他人有,所以我就必须有。
如今为了省钱,我不仅要节流,还得想办法开源。因为手里有辆2016年买的白色老雅阁,我决定跑网约车挣钱。
第一天运气还不错,接了两单,收入95元。结果第二天因为违规停车,一下子遭了200元罚款!这件事让我很受打击,索性放弃了这个职业。
出车的前一天晚上,我抢到了一个第二天早八点的预约单,这是我的第一单。
后来我一边在西瓜视频上做自媒体,一边努力寻找重回职场的机会。别的不会做,所以我投的都还是程序员岗位。但面试了十几次,自己都不是很满意。
有一个公司上来就给我开4500块的工资,虽然这个水平在重庆也不算特别低了,但我好歹是程序员啊,而且这点钱连还房贷都不够,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段时间,我常常跑到重庆的嘉陵江边、照母山上去散心,看看大自然。照母山上有一座揽星塔,从前我在互联网产业园工作的时候,从办公室的窗户就能远远望到它,但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满脑子只想着工作、项目deadline(截止时间)、扣钱。什么风景,什么天气,各种各样美好的事物都不会在意。
而现在,它们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里。
今年5月,我在照母山森林公园坐着散心。
虽然一直有些零碎的收入,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到了六月,我决定主动出击,作出改变。在朋友的建议下,我作出了一个如今想来有些冒失的决定:我和这位朋友各出资50%,一共投资了20万,加盟了一家便利店。
除了妻子之外,家人都很反对这件事。因为我一直是一名与机器对话的程序员,从来没接触过商业,他们担心我是否能做好。
我和妻子执著地向他们摆数据、讲道理,还与他们坦诚地聊了我的想法:我之前就一直想从公司离职,做一些“自己的事儿”,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家人看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觉得如果没有去做这件事,我之后肯定会遗憾,就妥协了。他们想让我到社会上磕碰一下,赔了赚了都无所谓。岳母尤其支持我,拿出10万让我去开店,我心里很感激。
6月29、30日,店里营收六千多元。
开店头两天,除去人工、水电费,店里纯收入两三千,让我大受鼓舞。慢慢地,物业、进货、招募员工这些题也被我一一解决,订货量和废弃率逐渐稳定。当我以为我的新事业开始走上正轨时,有一件事打醒了我。
一天凌晨4点多,正在睡觉的我突然被员工电话惊醒,说有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让我赶紧到店里一趟。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店里接到一个外卖单。骑手从接单到店一共用了半小时,但由于员工对货品还不是特别熟悉,半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准备好东西,导致订单超时,骑手要被扣工资。
在电话里,外卖骑手站长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商家都不是人了,这个明明是你们商家给我们造成的”。
我听他骂了足足两分钟,只得不停地给他们道歉,先让他把不满的情绪给发泄出来。那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做生意的不容易,原来“当老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今年9月拍的照片,那段时间老婆经常来店里陪我。
原以为这些小风波过去就好,没想到这只是开始。过了开业红利期,店里的营收越来越不行。我认真算了算,可能干一年才赚2万块钱,这还是在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开业的情况下,还不如回到职场打工。
便利店只开了五个月,我和合伙人便提前终止了合同,算上违约金,我们俩一共赔了十几万。
转型失败之后,我很失落,又重新投了一些简历,总算找到一家还不错的公司。结果因为信息不对等,入职第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后面赫然出现“外包”两个字。仅仅一天,我又离开了。
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是我在家待业的常态。
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而我我依旧在找工作的路上。我想回到职场当程序员,同时继续做自媒体,早日构成自己的“系统”,不用过度依赖于某一个地方的收入。
对于我这种程序员来说,年龄危机还真的挺可怕的,它总让我有一种无力感。明明看自己才30岁出头,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状态。但圈子里的人都会认为你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导致我常常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这么差啊?”
我觉得可能行业内80%的程序员都会遇到这样的危机。尤其是那些没有特别高学历、没有那么高天赋的普通程序员,可能他的职业生涯从始到终都是平平,没有所谓的“顶峰”。
所以,我现在已经看开了。
今年10月,我和老婆在重庆地标千厮门大桥,我们平时都喜欢出门溜达。
既然工作不顺,那不如去拥抱生活。如果之后还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打算和妻子一起去旅居,她在做瑜伽教练,工作也比较自由,我们甚至考虑卖掉那套贷款没还完的房子,换成一辆房车去做旅行自媒体。
我们俩都是丁克,没有生孩子的打算,真想实现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当年我从北京跑来重庆,也是因为想要活得更自在。虽然至今没能事业有成,像其他程序员一样财务自由,但我从来不后悔。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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