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结束,听村上春树在韦尔斯利讲他的新小说
文/菊子
1.新冠后,继续追星
说实在的,作为中国人,虽然学过一年日语,看见日本人的名字都是直接念汉字发音,从来记不住这些名字的日语发音。石黑一雄英文写作,得了诺贝尔奖,查了查是Kazuo Ishiguro,下一次看见肯定还是懵圈。
村上春树的名字写成英文是Haruki Murakami 。4月27日星期四去听了他的讲座,讲座的邀请、四处的招贴都写着Haruki Murakami ,主持人和提问的韦尔斯利学生也是一口一个Mr. Murakami, 听着耳熟能详,但转过身来,我能记得住的,还是只有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  图源网络
早就知道村上春树这个学期在韦尔斯利当访问学者,在韦尔斯利任教的宋明炜教授时不时会发布一些他的行踪。有一日,朋友发来消息:4月27日,他会有一次对外讲座!喜出望外,赶紧订票!
四月的波士顿天气阴晴不定,出门时阴雨绵绵。沿着小路慢慢开去,一路鹅黄嫩绿,是刚刚复苏的老树。进得校园,停车出来,雨下得却急起来。离讲座还有一段时间,想看看校园,路上迎面走来一位亚裔绅士,戴着礼帽,打着雨伞,朝着讲座将要举行的校友大厅走去,行为举止,一看便是日本人。心里拿不定,赶紧谷歌村上春树的照片,看来看去,一会儿像,一会儿又不像。我进了大厅之后,他也进来了,和接待人员打了招呼,没有查票查证件就直接进会议厅了,我于是更疑心他是不是今天的贵宾村上春树。我倒也不急,这个谜,讲座一开始,就能够解开了。
雨天并没有影响听众们的兴致,不一会儿,大厅就满员了。进门时扫了事先预定的电子票,还要看一样带照片的证件。听众和检票、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多为女性,初时有点新奇,转念一想,毕竟是女子学校嘛。
韦尔斯利校友讲堂  菊子摄影
出发之前一直忐忑,想到长途开车就想打退堂鼓。待到坐下以后,便十分庆幸自己来了。还没有听到村上春树说一句话,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是新冠以来我第一次坐在大厅里听讲座。看过几次电影,但电影毕竟不是真人,和在家看视频也差不多。天天在家上班,Zoom里也参加过公司的万人大会,但身边并无一人,有时自己都能感觉到Zoom疲劳甚至Zoom厌恶。用村上春树来结束Zoom长达三年的专制独裁,岂不快哉!
千里迢迢来听讲座,自然是有追星的成分在的,但村上的书我是认真读过的,记得最清楚的是《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1Q84》,《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其实不是读的,大部分是上下班路上听的,所以我印象中的村上春树其实是英文朗读者的声音,迟缓,憨厚,让小说中的人物都带了一点老实人的味道。
2.村上春树讲座内容:在新冠和战争年代如何写作
村上一上台,谜底就拆穿了:我刚刚看见的那位日本先生不是他,抢拍的照片立马作废。村上一开口,声音很温和,谦恭,口音让我想起从前的日本同事,其实也很幽默,但他的幽默有些吃力,毕竟在他脑子里经过了一下从日语到英文的翻译过程。但他讲话缓慢,咬字清晰,说的又是我熟悉的内容,所以听起来毫无问题。
村上说,二十年前他就住在剑桥。我查了一下,这应当是他1993年7月开始在塔夫茨大学任教期间。他说他最怀念的波士顿红袜子队的芬威球场,和唐恩都乐——波士顿的甜甜圈连锁店。村上写跑步的那本书我没有读,这次才知道,原来他跑过六次波士顿马拉松。
村上讲座的题目是《新冠和战争年代的写作》(Writing in an Age of Covid and War),演讲的主题是他两周前于4月13日刚刚发表的小说 《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The City and Its Uncertain Walls)。讲座过程中他不断地提醒大家去读小说,与一般作者促销带货无异,但他是以玩笑的口气说的,听起来呆萌可爱,况且他本来就是个小说家,希望大家读他的作品,倒也无可厚非。
《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日文版封面  图源网络
村上承认,这本书的书名很怪,但他的小说题目都怪,譬如《海边的卡夫卡》,就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某一天,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题目,然后他就向自己挑战:一定要用这个名字写出一篇小说。
至于小说讲的是什么?村上说,很难说。有一次他过海关,海关官员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个作家。
你写什么?
小说。
哪一种小说?
我还真不知道。——村上调侃。真要逼我形容,那我就说是酱油煮鱼。
《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高墙围起来的世界,没有走出来的通路,里面的人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人心怀欲望,也没有人承受痛苦。
另外一个世界,就是你我生活的真实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痛苦,有飘忽不定,有痛苦。
你必须选择在哪个世界中生活。
村上说,这本书其实是从他四十年前写的一篇小说改编而来。这篇小说从来没有发表过,四十年后,他决定将它重新写作出来。重新写作的过程中,他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这篇小说正好符合我们当前生活的世界。
村上于2020年3月开始写作,两年半以后完成,正好与新冠爆发和基本平息的时间相吻合。他说,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但是,村上说,新冠还是改变了世界,我们目前并不知道它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我们知道的是,我们去商店时戴着口罩,很多公司都改为远程上班,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大大减少,这一切,对我们的心灵/心态(psyche)都有很大影响,究竟有多大,目前还无法估量。
至于战争,乌克兰战争震惊了全世界。新冠和战争之间有没有联系?历史自有公论。但这场战争,以戏剧化的方式改变了世界。首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让人们对全球化的根本信仰完全崩塌。人们突然意识到,类似的侵略战争,在别的地方同样也可能发生。很多国家,甚至包括日本,都增加了军事预算,要从军事上做好准备,将自己武装到牙齿。
村上春树  图源网络
那么,外部世界这样严峻的时候,人应该怎么办?是躲在墙里面,还是甘冒风险?村上的新小说里,主人公是躲在墙内,还是回到真实世界?
墙内,是平静的生活,无始无终,就像乌托邦一样,但它显得有些不自然,不对劲。
主人公无所适从,于是分裂为二,其中一个,是她的影子。——村上强调,他用的是女性的叙述角度,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女性。
那么,结尾是什么样的呢?写作的时候,村上作为作者,并不知道,他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位采珠人,潜入深深的水底,寻找珍珠。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样的珍珠,不知道小说会如何结局。
村上自问:在新冠和战争的年代,战争尚无结束的征兆,我们周围都在盖起高墙,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都在筑起了高墙,在这样的情势下,小说家应该怎么办?小说家能够做什么?他说,其实,人能够做的事情很有限,谁都无能为力。
小说赶不上大众媒体。写小说很花时间,人们都过着忙碌的生活,看小说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小说和故事也有一个优点:写小说费时间,读小说也费时间,但世间有些事情,只有花费时间才能得到,小说就有值得花费时间的优点。不管世界变得多么忙碌,总还是有百分之五的人要读书,要看小说,即使是在书籍被禁的地方,也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地藏书、读书,所以他还是会写下去,就为这百分之五的爱书人。
那么,村上自问,我们是应该藏在墙后面吗,藏在全球疫情和战争的高墙之内、躲在怀疑和恐惧后面,还是建立相互信任?他说,答案在我们自己身上,因为我们都有思辨和考究的能力。至于小说的结局究竟如何,主人公究竟是留在墙内还是走出墙外,他又带着半玩笑半带货的口气说: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小说吧!
3.村上春树答韦尔斯利师生问
主持这次讲座的是韦尔斯利教授伊芙·齐默尔曼。她事先就宣布过,村上讲演之后她会问三个问题,然后再让学生自由提问。大概她事先准备好了三个问题,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村上已经刚刚讲过:为什么要写小说?写小说有什么用?
村上说,我就是个作家,一个很简单的讲故事的人。我写作的时候觉得高兴,如果读者喜欢,我也高兴。(批评家不算,他调侃道。)他说,有时候,读者会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至于采珠,有时候,下海钻得太深是很危险的,因为有时候,你无法生还。
第二个问题是:这次来韦尔斯利当访问学者,对他有什么影响?
村上说,他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子学院访学,第一次看见周围那么多年轻女性,很新鲜!女厕所那么多,男厕所那么少!以前跑马拉松的时候,路过韦尔斯利的时候,都有韦尔斯利的女生在两旁助威,现在总算到校园里面了,他却感到胆怯害羞,不敢锻炼了:周围都是那么多健康的年轻女性,大概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吧!
听完村上讲座的听众们离开韦尔斯利校友讲堂  菊子摄影
村上说他和很多学生打交道,也读到了她们写的小说,关于学习,关于跑步,读起来都很愉悦,看起来她们在这里很开心。村上说,他上早稻田大学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开心,所以看到开心的大学生们很羡慕。他的妻子就在听众中,大概是为了后院安宁,他又补充了一句:唯一的好事就是我在那里遇见了我的太太阳子。
第三个问题是:村上的小说中很多主题和物体都是重复的,譬如图书馆、森林、井等等。村上说,他热爱图书馆,为书着迷,图书馆对他来说是特别神圣的地方,充满了智慧和神秘,图书馆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森林也是他热爱的东西,还有猫,体育活动,冰凉的啤酒——他就是喜欢在小说中写自己喜爱的东西。
轮到学生提问,两边的过道马上排起两列长队,都是村上春树喜欢的健康年轻的韦尔斯利学生。一个学生问到他最新的这部小说,和原来那篇短篇小说是什么关系?高墙象征着什么,是新冠疫情吗?村上回答,在原小说中,“墙”并没有什么意义,在新小说中,现在就有意义了,主人公也有所不同,但与原作又有某种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有哪些异同,还是要我们自己去读了才知道。
最后有个女生提的问题比较直接,也重复了前面主持人提的问题:你来韦尔斯利当了访问教授,这段经历对你以后的写作有什么影响?从前的小说,要么是以男人为主人公,即便是以女人为主人公的,也经常讲她们写成男人的恋爱对象,你作为举世闻名、有全球影响的作家,在性别包容时代,你的小说,打算如何参加社会行动?
听到这里我不禁莞尔,新冠还在猖獗的时候,我在网上听了一次毕飞宇和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的对谈。毕飞宇的小说据说也不错,但在对谈过程中,说起“故乡”,他不断提起他和故乡一起搞的改造项目,托宾却始终只谈如何在小说中再现和描写故乡。
村上也一样,年轻的韦尔斯利女生有她的焦虑、关切和社会活动日程表,她关注女性的地位和形象,希望小说能够成为改善女性地位和形象的工具。村上很坦诚地回答说,他有几部小说是以女性为主角的,或者是从女性角度叙述的,无他,他喜欢以女性的声音写作,这样给他提供一个新的角度,在某些方面带来一些变化。韦尔斯利对他来说当然是一种全新的经历,(但要让他参与社会行动,那还说不上。)
对话阶段,为了保证交流顺畅,村上是用了翻译的,一个彬彬有礼的高个男生。别的问题他都很快翻译了,这个问题,翻译叽里咕噜说了很长一段,不知道是不是一边翻译一边解释,还一边提出建议。女生提问有的放矢,村上却不上钩,他和托宾一样,不谈其他,只谈自己的手艺——小说。女生的关注无可厚非,但村上的回答,仍然只是小说本身,而不是小说的社会功能。
村上挥手告别听众  菊子摄影
我坐得很靠前,主持人、村上和翻译都近在咫尺,但我一直遵守着纪律,没有拍照。临到会议结束,想犯法也来不及了,因为眼前站了一排排队提问的韦尔斯利学生。偷偷捏了一下相机,抢下了村上的笑容,我今天终归还是追星了。  
延伸阅读:
~the end~
作者简介
菊子:武汉人,燕园学子,北美码农,个人微信公号“菊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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