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实故事想告诉“自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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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拍》第381个口述故事
我叫郭霁,70后,是一名从业25年的律师,也是上海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我出生在湖南湘潭农村,因为学生时代比较贪玩,高中一毕业就进了老家的玻璃厂,每天流水线上三班倒。这种工作非常机械,而我生性爱自由,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厂里。利用业余时间,我参加了自学考试,后来一次性通过被称为“中国第一大考”的律师资格考试。
从流水线女工转行做律师,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华丽逆袭。可实际上,踏入这行以后,我人生中真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因为缺少案源,很长一段时间我连基本生存都没法保障。
为了更好的发展,2005年我从老家来到上海打拼创业,前十年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几乎摔得头破血流。直到近几年律所逐渐稳定下来,我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的职业照,如今我创办的律所有40多名员工。
对于我的人生轨迹,父亲曾说过一句玩笑话,“我们家祖坟应该是埋歪了,不然怎么会出你这么一个人?” 表面上看,我走的路的确和他们截然不同,但如果追根溯源,我之所以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受他们的影响非常大。
我父亲念过初中,在村里算个文化人,喜欢标新立异,给孩子取名都比别人生僻些。我出生前下了一场大雪,他本想用寒风料峭的“峭”字,又觉得不够好,后来翻字典查到“霁”,看到是雪后初晴的意思,就给我取名叫郭霁。记忆中,父亲酷爱看书,看完以后还爱给我们讲。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成了个书虫,学生时代几乎把所有能借到的大部头读了个遍,《红楼梦》我从头到尾看过不下七遍。
我母亲文化程度不高,却有着女人堆里少见的杀伐果断,拿得起放得下。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家是严母慈父。但他们俩思想都比较开明,完全没有非得生个男孩延续香火的观念。平时碰上红白喜事,父亲总要带我和姐姐一起吃席,如果我们姐俩没有座位,他是绝对不会坐的。在他看来,小孩和大人是平等的,小孩也一定要上桌吃饭。
9岁,父亲教我写毛笔字。
这种文化人的特质,让我父亲成了村里的意见领袖,谁家有个家长里短都请他去调解。他从生产小组长做到大队长,1979年被选为公安特派员,后来遇上改制进了体制,穿上警服。那时我母亲在社办企业上班,可以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从来没觉得生活拮据。
我们家在本地有点小名气,我每次出门大家都会说,哎,这是谁谁谁的女儿。所以我从小就是一种自信心爆棚的状态,每天无忧无虑,除了看书就是疯玩。
小学那点功课对我来说很容易,中间还跳过一级,读完五年级直接上初中。班里我年纪最小,个头又矮,同学们都挺关照我。接触物理、化学以后,我在学习上逐渐吃力,成绩滑到班里中游水平。不过,我从没想过奋起直追,我妈每次来检查功课,我表面认真做作业,实际上课本底下摆着小说,有时候还把小说藏在被子里,或者带进厕所偷偷看。
12岁,在老家拍的照片。
那个年代,小地方的人对女孩子一般没有太高要求,很多人读完小学就不读了。我和同学经常自嘲,说湘潭最好的中学是一中,我们上的是七中,中间隔着六道线呢,这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临近初中毕业,成绩好的同学都在努力冲刺考中专,像我这种中不溜的,自然不会跟他们竞争,依然每天疯玩。
到高中我成绩就更差了,身边很多同学都只想混个毕业证,以后该工作工作,该嫁人嫁人,至于理想什么的基本不存在。高三后期,大家甚至以调皮捣蛋为荣,谁干的事更出格谁就更牛逼。我们把课本撕了做成纸弹弓,把纸团“子弹”在教室里射得满天飞,英语老师都被气哭了。有一回上历史课我还跟同学打赌,我说我现在从后门溜出去,再到前门喊报告,老师肯定不知道,因为他眼神不好。果不其然,我赌赢了。
我们那届毕业生只有两个人是一次性拿到毕业证,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要补考。后来连高考我都没当回事,在橡皮上刻了a、b、c、d四个字母当骰子,扔到哪个写哪个,熬完半小时就交卷。因为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成绩出来我都懒得去查,至今不知道考了多少分。
毕业之后,父亲介绍我去一家百货商店上班。商店都是越到周末越忙,我在那儿站了半年柜台就受不了了。18岁那年,赶上国企最后一波社会大招工,我应招去了市里的玻璃厂工作。没想到工厂比商店还不如,别说周末、一年到头倒三班,逢年过节也一样,因为窑炉不能停火。
我(前排)和同事在车间门口,旁边的麻袋装着我们从流水线上挑出来的玻璃瓶。
我们厂的车间分三部分,最前面是窑炉,玻璃原料会在 1000 度的高温炉里熔化成玻璃水;第二段是制瓶,玻璃水倒进模具形成瓶子;然后再经过20 多米长的传送带,源源不断地传到拣瓶台。我的工作就是把破瓶子扔进斗车,把好瓶子按五个一排的次序装进麻袋。
我个头小,每次放头几排玻璃瓶都得半个人钻进麻袋,弄得一头灰。被碎玻璃扎也是常有的事,还有一次玻璃瓶因为受热不均在我手里爆炸,直接刮掉了我手上的一小块肉。
我厌恶这样的生活,倒不是说有多辛苦,毕竟还年轻,身体扛得住。我最介意的是三班倒,人完全没了正常作息,有种自由被剥夺的感觉。以前看三毛的书,我就特别向往远方,还跟同学在家里规划了一天,计划骑自行车环游中国。谁知道现在连周末都不能出去玩,如果把我卡在流水线上过一辈子,我肯定受不了。
那时职工大学很流行,我想找别的出路,就去报名了正热门的电算会计专业。学费要740块钱,我一年的工资也才不到一千,每个月还要交一半给家里。好不容易跟我妈凑够钱,交费的时候对方说还要再补 50 块钱什么增容费。这我就不干了,把学费又原封不动地拿回家。
没多久,我爸打听到司法局要开一个法律培训班,学费只要370块钱,正好我也属于司法系统子弟,便报了名。第一次系统性接触法律知识,没想到还挺有意思。法律渊源、世界各国法系的比较、还有大量的案例分析,比如一个人致人死亡是犯杀人罪还是故意伤害罪?这两个罪名很容易混淆,什么是直接故意,什么又是间接故意?这些法律条文让我特别着迷。
19岁的我,学法律以后,我的阅读面更宽泛了。
培训班一周只集中授课一两次,大部分时间还得靠自学。我去工厂上班都带着教材,逮着空档就赶紧掏出来看一看。车间主任撞见了觉得我挺上进,特意把我调去质检部门。虽然也是三班倒,好歹没那么辛苦了。
培训班组织我们参加湖南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整个班三十几个人,第一次考试只有两人及格,其中一个是我。第二次考试只有我一个人及格,显然,这个班办不下去了。后来区司法局把我并到市司法局的培训班,距离远了很多,下夜班要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赶过去。我晕车严重,一路上都得忍着恶心。好不容易熬到第三次考试,我因为把交费收据弄丢了就没考成。
准备第四次考试期间,我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他当时27岁,同事牵线搭桥介绍我们认识的,相亲地点就在路边的宵夜摊子上。说实话,我连对方长啥样都没太看清,只记得他说已经拿到律师资格证,而我正好在学法律,想着混熟以后不用再花钱买书,一来二去就这么处上。
21岁那年,我认识了大6岁的他。
在男友的督促下,两年半时间里,我把自考剩下的课程全部磕完。快毕业的时候,他说你也去考律师呗,刚开始我是拒绝的,觉得这个职业离我太遥远。按我的预想,能靠自考拿个学历就不错了,但他还是坚持劝我。好吧,那试试就试试。谁知报完名男友立马翻脸,逼着我去单位请三个月长假,要我回家闭门苦读。
我妈也跟他打配合,同学来找我玩,一律被她拒之门外。在他俩的双重“淫威”之下,整整三个月我都窝在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刷题。男友来看我就像探监一样,还要检查我的备考进度。那段时间我都学魔怔了,晚上做梦都在刷题,最后冲刺阶段,我每天学习时间甚至超过16个小时。
考试地点离家很远,男友一直陪伴,最后一堂考完,我整个人几乎要虚脱。12道案例分析题,写得我手臂直发麻,男友还不依不饶地拉着我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回忆估分。最后分数出来,跟他预估的只差5分,我这个“学渣”竟然真的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
那年全国通过率低到5%,整个湘潭只考过了 11 个人,我是其中唯一的女生。拿到证书后,我顺理成章地辞掉玻璃厂的工作,跟男友一样,也进入到律所开始职业生涯。
1998年,我入行第一年在律所办公的照片。
在别的单位上班,好歹有个固定工资,而律师只能靠提成,要想办法接到案子才能挣钱。我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经验没人脉没资源,就这么一猛子扎下去,可想而知有多拮据。刚开始我们只能做辅助性的工作,写写材料,跑跑腿之类的,收入有一搭没一搭,每天过得苦兮兮。有一回我俩口袋里只剩下 5 毛钱,买了一把空心菜,中午吃叶子,晚上吃梗子,第二天才去找朋友借了10 块钱应急。
这种窘境还不能跟行外人讲,因为别人都觉得你做律师很光鲜,穷只能证明你没能力。我必须打肿脸充胖子,每天装得云淡风轻。可不顺心的事积压多了,总有绷不住的时候。有次我去公安局申请会见一个嫌疑人,但负责审核的警察同志从头到尾没给我好脸色看,出公安局大门我就憋不住了,在路上嚎啕大哭,回到家把桌上东西全部打翻,冲我男友大吼:“都怪你要我做这个鬼律师!”
男友没有哄我,他的策略是“以暴制暴”,认为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怎么做律师?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被他一教训,我也有点心虚,开始反思自己怎么连这点磨难都经受不住。
我爸心疼女儿在外面受了这么大委屈,用方言跟我说:“妹几,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吧,每个月另给你 50 块零花钱。” 他脸上那心痛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父母的慈爱真的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在外面遇到多大困难都不告诉爸妈。
和律所前辈的合照,我(前排左一)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比较庆幸的是,当时带我的师父愿意提携后辈,有时候找上门来的案子多,他会带我一起做,最后分一半收入给我。期间我协助我师父办过一个大案,某农村信用社主任携60多万公款潜逃,在那个年代算是巨款,被逮捕以后他的家人请我师父做辩护。我天天也跟着琢磨,坐公交的时候脑子里都在回放案件信息。
有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类似案例,里面提到新旧刑法更替,我突然回忆起这个案件发生在 1997年9月份,而修订后的刑法在那年10月1号才正式实施,抓到这个人已经第二年的事。之前大家就把前面那个时间点给忽略了,实际上那个时间点非常重要,因为刑法中有个原则,叫“从旧兼从轻”。按照新刑法,他属于贪污罪,很可能判死刑;按照旧刑法,他还不能算贪污罪的主体,只能说是职务侵占,最多判 10 年。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师父,师父认同了我的辩护方向,最后法院采纳了我师父的辩护意见。这段经历让感觉到做律师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或许有些人会说,你们律师总是想尽办法帮“坏人”减刑,良心会不会过不去?我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心理障碍。因为我很早就认识到,律师的职业道德是维护法律的公正性,而公正性就在于人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为了更好地锻炼业务能力,经手的每个案件我都做足准备,不会写诉状就找师父请教,揣摩学习前辈们的案卷,每份代理词总要改很多遍。庭前准备我至少准备两轮代理词,会设想第一轮代理词发表之后,对方怎么应对,我该如何反击。
和律所同事外出做普法宣传,右边坐在椅子上的是我。
刚做律师那会,区法院刑庭专门组建了少年法庭,负责审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对请不起律师的犯罪嫌疑人法院会指定一些青年律师提供辩护,我成为了被指定的那些律师之一,即便法律援助案件赚不到什么钱,我也从不敷衍。少年法庭的庭长觉得我挺靠谱,给了我更多的指定辩护机会。期间我发表了一篇论文,还被评为区市两级的法律援助先进个人。
男友后来也转到我所在的律所,碰到大案件,我俩分工协作。开庭前一天几乎通宵战斗,他先准备详细的质证意见和辩护词,到凌晨三四点把我叫起来,他去睡一会,我再负责整理誊写,就这样慢慢积攒经验。随着刑事辩护成功率越来越高,我们开始接到自己的案源,总算熬过了新手律师最难的一关。
25岁那年,我意外怀孕了。依我们当时的经济条件,本来没计划生小孩,可医生劝我,你年纪不小了,孩子还是留着吧。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婚礼、房子全部提前,为此欠下一屁股债。儿子出生后开销大增,光靠做律师那点钱根本无法维持生计,我天天琢磨怎么才能一夜暴富。
听说绿化苗木生意利润高,我借了十几万块钱跟堂姐去种树苗,结果赶上极端天气,种下的树死了百分之九十。那年夏天,看着满山坡的死树,我想死的心都有。为了尽快弥补亏损,我又从湖南采购树苗卖给江浙一带的花农,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押车下货,江浙沪到处跑,陆续还掉一些债后,我才停掉这些生意继续做律师。
2004年,做生意路过上海,到外滩打卡。
随着技能增长,经验和人脉有了累积,我每年也能接到一些案子,但依然没有摆脱朝不保夕的状态。当时一个案子的单价只有2000到5000元,还要跟律所分成。我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案子,下一笔生活费在哪里,一直处于惶恐不安之中,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下去。
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小城市业务太单一,还是应该去大城市发展,将来也能给孩子更好的教育。之前那个少年法庭庭长的女儿在上海做律师,2004年底,我打听到她会回来过年,就想办法约她吃饭。我跟她聊了整整六个小时,那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上海做律师。
2005年大年初一,我开始投简历,先后往上海跑了两次都没能成功留下来。直到七月的一天下午,我又接到一家律所的电话,通知我第二天早上九点面试。那时候交通不发达,坐火车要20多个小时,根本来不及。
我打电话问机票,去上海的飞机航班已经没空座。我立马想到可以先去杭州再中转,一问只剩一张机票,而且是商务座,票价1000多块,当时我跟丈夫手头只有3000块,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当机立断买下了这张机票。
辗转到上海已是深夜,我住的旅馆环境很差,蚊子苍蝇嗡嗡乱飞,门也没法上锁。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状态非常糟糕,面试又没通过。但这次出来我已经下定决心,找不到律所就不回去。我借住在庭长女儿的出租屋里,工作日跟她睡一张床,周末她男朋友来了,我就去外面晃荡。
现在回想起来,在上海头几个月,我简直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一开始我连怎么买地铁票都不会,看别人每次拿张卡一刷就进去了,我不好意思问那是什么卡,偷偷拿信用卡去刷,别人看到才告诉我要办一张交通卡。
刚到上海那会儿,地铁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我每天不断投档、面试、陌拜,终于遇到一家律所愿意接收,条件是先交1万块管理费。我不甘心出这个钱,只能继续寻找机会。后来是一位网友的叔叔帮我打听到,有家福建律所要来上海开分所,目前正缺人,在他的推荐下,我终于被录用,成功拿到上海的律师证。
为了找案源,我成天混迹于各种论坛,还在QQ上加了很多陌生人,跟人家聊天,慢慢建立信任。我在上海挣的第一笔律师费,是一位老父亲来上海解决儿子的问题,见面咨询以后,他给了我 200块钱,扣除掉来回打车费只剩 65 块。那天是中秋节,我跟庭长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去外滩看月亮,那65块钱全部请她们喝了饮料。
三个月之后,我终于接到几个案子,大概有7万块钱律师费,和律所分成以后还剩三万多。有了这笔钱垫底,我才从朋友家搬出来,独自租了个一室户,解决了基本的生计问题。有一天下班回家路上,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开一家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朋友听了没打击我,说可以,不过你才刚来没多久,资历不够,等两年再说吧。
我这人一旦想做什么就按耐不住,第二天疯狂搜索办律所需要的各种条件,还找来论坛上认识的一个老乡帮忙,他是中文系毕业,能写广告文案和市场策划书。我们苦干三个月,把策划书写了出来,然后就去拉投资。当时的我豪情万丈,跟投资人描绘了一个宏大梦想,说我要开 4 家律所,一家在上海,一家在北京,将来还要开到成都和广州,形成联动。这话现在想来有点可笑,当初竟然也拉到了20万投资。
老公说我像《亮剑》中的李云龙,在条件完全不成熟的情况下,也有本事搅和所有人都来跟我并肩作战。后来恰逢老家有律师来上海出差,他们也想到上海来做律师,于是,他们成为了我的合伙人。我给他们办了转所手续,帮他们租房子,前后折腾了将近一年,终于把律所的执照办下来。
我创办的律师事务所。
律所的营销工作由我一个人包揽,我给每位律师都做了独立网站,亲自撰写律师介绍、业务介绍、服务类型,同时也在搜索引擎上做付费推广。当时有个朋友点拨我,说关键词设置应该从用户角度考虑,比如跟婚姻有关的词条里,“离婚法”的搜索量远高于其他,而我们国家根本就没有离婚法,只有婚姻法,作为一个律师,打死也想不出离婚法这样的关键词。
之后我再做关键词设计就如有神助,当别人主打“遗产继承”的时候,我独家买了“房产继承”这个词。遗产有很多都是房子,你搜房产继承跳出来的只有我的网站,这业务量不就起来了吗?好景不长,2009年,搜索引擎的广告模式改变了,大数据会自动推荐点击量高的关键词给律所,我的独门绝技再无用武之地。
原来投1万块钱广告费,大概能引来10 万块钱业务,如今投3万还来不了10 万,为了控制成本,只能去买一些便宜的长尾词。我开始陷入恐慌,每天都在自我怀疑,为什么有了这家律所,我不但没有改变之前在湖南的生存状态,反而压力更大?
创业期间,我经常一个人一台电脑去处理整个律所的市场营销工作。
这时候正好有家律所想壮大,提出跟我合并,本来都谈得七七八八了,有天我问他名字怎么解决?因为他大我小,我也不奢望我的律所名字能放前面。谁知对方说,你的名字不能保留。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的真实目的是想吞并我,而不是我理解的合并。
我还记得当时那种生理反应,心如刀割的感觉原来是心脏整个搅在一起的感觉。创业的情形历历在目,当初那样千辛万苦地写策划、找投资,把自己老公、老家的同事一个个搅进局里,如今连个名字都不能保留,我怎么对得起这些人?回家以后我跟老公说,咱们再撑一把吧。
律所继续开着,营收很不稳定,为了增加安全感,我又开始寻找别的赚钱机会。后来我开过连锁湘菜馆,前三家店生意都挺好,到了第四家,选址不对,厨师找的不对,装修也留了很多隐患,前几家店挣的钱全都打了水漂。
饭店倒闭并没有让我苦恼太久,因为2014年初,令人心潮澎湃的“互联网+”来了。那时候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思潮席卷全国,所有地方都在讲如何创业,像我这种性子,碰到这种大风口,那肯定得冲入其中。
热血一上头,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法律界的马云,用思维导图大刀阔斧地设计出十几条业务线,到处拉投资。这个网站还没搭建完,又去搞另一个网站,还从互联网公司挖了个HR过来,一下子给我招来三十几个人,每天大把烧钱。
这边PC端还没开始商用,那边移动互联网的风又吹来了,这不得顺势开发APP?做了用户端,还要做律师端......为了填前面的坑,只能不断挖更大的坑。
我当时做的互联网创业项目,是想打造出一站式在线法律服务平台。
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信用卡刷爆,拉的几百万投资亏得血本无归,仅仅靠着律所那点微薄的收入支撑如此庞大的运行。老公劝我收手,我充耳不闻,还把车子和老家的一套房给卖了。夫妻关系降到冰点,我们每天在家就是横眉冷对,互不待见。去到公司,团队也崩得不行,但我依然不认为自己错了。我这一根筋的性子,一旦陷入盲目自信的情绪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为了混人脉,继续拉投资,我跑到北京去混创业者社群。在那里,骄傲了几十年的我,第一次尝到了无地自容的滋味。路演的时候,投资人把我批得体无完肤,说我的商业计划书简直一塌糊涂。
我不认,偏要反驳回去。他们觉得我太固执,最后给的评级很低。学习复盘环节,面对同组人的批评,那种自尊心被彻底撕碎的感觉,真是血淋淋的,比亏钱还要难受万倍。从北京回上海,我几乎是一路哭回去的。
创业路上经历这么多坎坷,每次我都是撸起袖子迎难而上,即使崩溃,也从来不会质疑自己的能力。可这一回,我破天荒地意识到自己像只井底之蛙。事后冷静下来,我把学社导师提到的书全部买来啃了一遍。这一年来自虐式的学习,于我而言是人生中最受用不尽的财富。
再回过头看之前的创业,确实是漏洞百出。2017年,我用两天时间解散了互联网公司,那时候律所也只剩下我和丈夫,还有他一个远房表弟。近十年的折腾耗光了大家的信心,其中有个跟了我十年的合伙人,他的离职让我特别伤心。在家里痛哭了一天。但是,哭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能重振旗鼓去外面打仗。
家里的大书柜,这些年买的商业书占据半壁江山。
这也倒逼着我做出选择,舍九取一,砍掉律所其他业务,把所有心力都投入到连锁加盟这一个点上。疫情还没开始的前三年,我几乎每天都是疲于奔命的状态。天不亮就拎着个 5 斤重的电脑出门,航旅纵横的记录打败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点几的人。飞机、火车、候机楼、饭桌上,只要能打开电脑我就随时展开工作。
最忙的一天,我处理了97份邮件,写了长达7页的代理词,6个小时没有挪过屁股喝过一口水。讲课我也不挑场子,一千人也好,几个人也好,只要请我我都去,从早讲到晚,嗓子几乎冒烟。那阵子,团队也得重新搭,新招进来的又都是菜鸟。我一边忙交付,一边从头开始带人。这样高负荷运转,我时常觉得心悸,好像在猝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最艰难的日子,《战争论》里的一句话给了我莫大鼓舞——“面对战争中的不可预见性,优秀指挥官必备两大要素:第一,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具有能够发现一线微光的慧眼。第二,敢于跟随这一线微光前进的勇气。”记得有个冬天的清晨,我在北京街头骑个共享自行车赶去上课,寒风呼啸而来,手指冻得僵硬,那种感觉真的是一腔孤勇。
律所转型以后,我对《红楼梦》里王熙凤操办秦可卿丧事的那段情节感悟特别深。书里写的是,她让一堆人专管碗碟,一堆人专管火烛,剩下还有专管接待的......分工非常明确。
我律所目前的部门设置,就是红楼梦给的灵感,我们所的律师不用到外面请客吃饭拉业务,他们只需要聚焦一个领域,不断打磨自己的专业能力。平时我还经常鼓励他们,该谈恋爱谈恋爱,该旅游旅游,该结婚的结婚,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 这是我倡导的职业观。
疫情放开后,我也去大理放空了一下。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每天还是工作十几个小时,走南闯北不停歇。在这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说实话,我对律师这份职业的感情非常复杂,可以说它既是我的禁锢,又是我的救赎。我很喜欢做律师,但又深深厌恶那种焦灼惶恐的生存状态,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破这个局。这些年折腾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现在我的心态已经比前几年从容了一些,律所的发展势头还可以,不过,我还远远没有达到高枕无忧的状态。要永远保证竞争优势,就得居安思危。未来我还希望把律所做成一家国际化的律所。这个目标乍听很遥远,但我能从一个高考落榜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敢想敢拼,我相信一定能实现。
*本文由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郭霁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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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霁| 口述
啊   窥| 撰文
祖一飞|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81个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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