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贵阳猫星系宣布闭店。
11月4日，北京Daydream生活馆宣布闭店。
11月6日，杭州摇篮曲宣布闭店。
11月10日，上海告白气球家宣布闭店。
11月12日，CuteQ宣布关闭成都和杭州实体店。
在资本入场三坑服饰这个小众文化狂飙猛进的同时，自十月份以来，迎来了一大批闭店潮。 
这是一个商场里被划分出的叫做"z时代长廊"的区域。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七八家以Lo服为主的"三坑服装店"。
最热闹的一家，穿着便装的男男女女进出不停。巨大的喇叭放着网红歌曲，光头中年男性老板在里面忙个不停，两个穿着粉红色女仆装的店员站在门口叫卖着"新货上架欢迎进来看看。"
与这里的热闹相对，隔壁位置最好的路口，两家Lolita头部品牌的线下店，同时宣布闭店，它们的冷清和热闹的商场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头是资本的狂飙猛进，一头是老玩家的离场。
不过十天的时间，五家圈内知名的Lolita店铺官宣闭店，陆续进行清仓活动。事实上这并不是又一个乏善可陈的实体店铺艰难度日的故事。同样的故事在线上也发生着。
软喵子 是圈内的代表人物，曾经的爆款 占星喵 在2016年的再版都能销量两万件。在一些社区内，大有人称其为"最成功的lo娘"。几乎同时的，也宣布放弃经营店铺，转型医美带货博主。
相对的是，资本无疑是看好这个市场，它们总是真诚而且理智。
在投资人眼里，小众、自我表达每一个字眼都意味着一座金矿。头豹研究院数据显示，“三坑”行业的整体市场规模，已由2016年的90亿元扩大到2020年的210亿元，到2025年预计有望扩大到1035亿元。
在深度玩家纷纷离场的同时是资本的大量入驻。
去年十一月泡泡玛特入股的“猫星系”，红杉资本和腾讯投资参与的“十二光年”都是集合店，即不止售卖自有品牌的服装，还包含其他合作品牌甚至海外代购。
由小米集团投资的“诗与万花镜”在上海静安区包下1100平米的双层店铺，用来打造“最豪华”三坑实体店。这个楼盘什么概念？在网上查询该店铺所属商场的租金，以每平米8.5元计算，店面一天租金就高达九千多。
这种矛盾构成了10月11月闭店潮最本质的原因——Lo服、三坑、集合店已经再也不酷了。它们已经很久不是那种带着叛逆气质的灵魂上的装饰品，变成了一身普普通通漂亮的裙子。
资深的Lo娘们讨论着那些有资本撑腰的品牌。她们说那些品牌像是一个冲进大小姐家里的土财主。即使这些土财主打起了价格战，但是老lo娘们依然在字里行间流露着对他们的不信任。
曾经的领袖因为不愿意坚持，带货起了医美，但是面对着接踵而至带着巨大资源的外来者，她们还总是要坚持一点最基础的骄傲。因为那是她们曾经最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话，这个行业何必勉强坚持呢。
曾经lo娘的圈子极度排外。
这种排外不仅仅是圈外的姑娘挤进来错买成"山寨"会被人们叫做"穿山甲"的虚荣和攀比。它是一种来自于骨子里的自我满足和封闭。
想象一下Lo服真正突飞的猛进的日本八十年代。还有lo服的起源——洛可可流行的刚刚经历过税制改革的十八十九世纪欧洲。这两个时代最大的共同特点就是经济突飞猛进下的人们穷的只剩下钱了，而当人们穷的只剩下了钱了，自然就会去追求花样繁复的服饰。
这不是暴发户的审美，因为重要的是，一切从来不是一种对外的炫耀。
"洛可可因过分的浮华奢侈，而被摒弃在了历史里不为人知。世界史的课本中也几乎没有涉及。评论家们则评述这部分的艺术过于娇媚，安逸，艳妆，下流，腐朽。但是，人生就如同潜水，沉浸在梦幻般的水中，沉溺。这就是洛可可的灵魂。"
这句台词来自中岛哲也导演的电影《下妻物语》，他将穿衣风格与人生理念结合。无数lo娘也因为这个电影入坑。
不论是朋克的坎肩夹克还是披头士的波西米亚，一切以传达为形式的自我表达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压根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逃避现实社会里的指指点点，穿进蕾丝镶边的小裙子里扮演一个轻浮少女，这种反叛让很多人着迷。
九十年代Lolita在日本兴起时，女性时尚与美的标准，很大部分受到男性评价的影响。但lo娘不介意大众的想法及潮流，被视为个性穿着，如果放到一起对比，几乎能够感受到，lo服本身设计上就带着对这种审美的质疑。
一个成文过程中的趣事，Lo服最重要的信息交流场景"茶会"对于外界人士来说，几乎是一个封闭制的派对。
我们的编辑最开始以为他们像是那种会满世界给媒体发请帖的时装秀，于是准备大大咧咧地去采访。却在刚说出"您好，我是一家媒体。"时被人轰了出来。
"感觉你跟我们都不沾边，来干嘛？"工作人员是这么告诉他的。
关于这次失败的采访经历，他总结说，"可能是这一头粉毛有点掉色，还不够可爱。"却丝毫不去考虑自己是个将近两百斤壮汉的事实。
这种自闭和骄傲在国内被很好地继承了下来。只是中国巨大的市场是一个剧烈催化剂，任何小众文化，都会飞快地走向极端，又马上找到自己的答案。
于是我们马上看到了山寨盛行的广式lo、肥lo、富婆&援交诸如此类一系列带着外界的评判，带着内部的互相鄙夷的说法。
面对这些质疑，没有lo娘选择站出来解释，她们选择更加彻底地沉入了自己的小圈子，因为这个文化本身就是内向的。
就好像那些臃肿的身材，粗得将丝袜上花纹拉变形的腿，层层叠叠的裙摆加上繁杂的装饰，穿上像一块移动的大号蛋糕，与主流崇尚的以瘦为美背道而驰。
男性会奇怪，难道她们不知道自己穿lo显胖吗？
答案是知道，但她们深知即使不穿lo也会被叫肥婆，当一个有存在感的肥lo是她们自我个性的表达。这种“非主流”的事正是对男性凝视的反抗。
一个更极端，也更广为认知的角度，是他们对所谓"圈内品牌的认同"。
有人说在lo裙华丽的裙摆下充斥着贪念、虚荣和欺骗。但是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一切是他们对于"同好"的认同强烈到无以复加程度后的一种表现。
有人流通俗称山裙的仿冒品，以山充正的售卖者赚取差价，知山买山的购买者营造自己富婆的假象。有人把衣服穿一次便卖掉，用有限的钱循环购买不同的裙子，有心的人还能把裙子玩成期货，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赚取不菲的差价。
曾经Lo服圈玩家非常流行的一种穿法就是把吊牌挂在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远在大洋彼岸的黑人兄弟。他们也许从不会想到自己和另一个完全不相关中国的小姑娘们在审美上做出了某种程度上的趋同。就像是他们总要在新的球鞋和鸭舌帽上露出标签的做法一样。
也许会有人说这是暴发户一样的骄横。但是我相信这种巧合更大可能性来自于对相互认同的渴望和真诚。
*图片来源Complex age
但是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总会变得越来越多，在这种环境下，lo娘意识到自己与其他lo娘之间并不是亲密无间的同好，反而个体差异巨大，越来越多的风格也让这个团体失去“我们都一样”的凝聚力。
曾经的实体店在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就像资本一样。无疑也让事情走向了另一个必然的结果。
早期的商家同时也是爱好者，带着要发扬光大Lolita文化的心态踏足这片光秃秃的领地。
*如今大量闭店的实体店大多成立于Lo服“出圈最多的19-20年”，于此同时另一个有趣的趋势是，在这个时间中，每年最大的“爆款服”的单价也经历了断崖式的下降
于是一家家Lolita实体店雨后春笋般冒出，并且首先开在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开业头几天往往是最繁华的，有慕名而来的lo娘也有看热闹的路人，店家也以为开了店就能走上正轨，靠自己的爱好大发一笔。
实体店是最高级别的象征，将自己的品牌和人们喜闻乐见的快时尚开在同一商场，成就感不由分说。毕竟当初选择开网店就是因为没钱，如果有一个对外展示的窗口，允许不同的人来试穿，势必会吸引一批新客户。新客户不像多年封闭起来的老lo娘那么计较，总要将裙子拿去评判是否符合Lolita标准，简单可爱的设计就能轻易俘获新人的心。
走向正轨的路上也注定会变得普通，注定需要改变曾经那个自我封闭圈子的事实。
资本也好、那些乐意于叫卖的店也好，能想通的人们总是会走的更远。但是这也意味它不再酷了。
实体店意味着正规，意味着保证，意味着更大的现金和流量池，但也意味着这一切必然走向所有小众群体的最终宿命，被主流收编。
同一时间的短视频和新社交媒体改变了一切，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小众，不再有自己独立的世界。
新来的孩子们以自己考完试为由缠着爸妈要了一百块零花钱，在某宝上买了件销量很高的99lo，喊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去炸街。她们在商场公共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互相整理头饰，然后拍照、录视频，上传到快手，再发至同城群里扬言互赞。
没有人能拒绝认同，即使那份认同带着恶意。
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lo娘！”感叹，她们满意地挨个点进他们的头像，直到看到一个浑身logo的锅盖头，粉丝上千，她连忙私发一句“小哥哥互粉吗？”看着他的名字出现在好友列表，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今天真是不负此行。
双马尾跳舞、快速换装……很多人因为刷到穿Lolita的主播而入坑，但那些在抖音、快手受欢迎的主播反而得不到“圈内人”的认同，她们批评这些人不遵守圈内规则，打扮不够精致，发型动作单一。
在这些人眼里lo服不再是自己的小世界，不再是那种迎着全世界质疑也要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美，只是一件好看的裙子。
实体店开了又关，与此同时，人们追求的东西也更多的变成好看，而不是自我表达。在路上看到lo娘的频率明显比几年前提升，模特从自然身材朝着白幼瘦演变，皮肤越惨白越好，腿越细越好，模特图越露……
*以前的模特，现在的模特
Lolita从曾经的对抗主流，到主动迎合了主流。那一刻起，我们假设那些店主的说法从来都是对的，哪怕是一件再贵的裙子她们也只有20-30块钱的利润。她们一直以来都在为爱发电，只是当他们再也不酷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于是像是所有的故事一样，被主流收编是所有带着内向气质小众文化的结局，虽然方式各不相同，但是大家最终仍然会以一个相同的路径共同奔赴向了平庸。
*另一个说法，在lo服被主流收编后，更多其他类型的个性服饰取代了lo服的地位，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好消息
几天前我看见了一个老朋友，曾经是个因为我们心情不好，把整个编辑部都剃成莫西干头的朋克。
当问他说，"最近不玩（朋克）了吗？"
他这么告诉我，"你知道吧？当你发现跟你一起去看演出的那个小孩是北京一富二代，他告诉你他的夹克是从英国进口、铆钉是纯手工打造的时候，你就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被骗了。"
撰文 黎饭饭编辑 黎饭饭设计 3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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