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争的阴云笼罩下来时，人们总是心存侥幸。
这就像《魔戒》中，索伦的大军已经集结，但远方夏尔的霍比特人们还以为岁月会一直静好。
现在，俄罗斯和乌克兰就已到了战争边缘，而认为双方真会爆发战争的人，恐怕还不够多。
的确，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总是矛盾不断，也总是爆发局部军事摩擦。可一提起全面战争，甚至升级为世界大战，多数人还是会觉得这是一种无稽之谈。
然而，事实却越来越朝着人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2021年12月，乌克兰东部已是战云密布。
俄罗斯10万大军在边界集结，甚至很多士兵是从远东调来的。乌克兰也将全国一半的军队，约12万士兵调至边境。
◎ 一名乌克兰政府士兵在顿涅兹克前线。
图片来源：BBC News
俄罗斯对乌克兰只是一如既往地恫吓，还是真的会发起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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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边境
2021年12月7日，拜登和普京进行视频会谈，拜登位居白宫战情室，普京则在索契官邸。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乌克兰的安全。
◎ 
12月7日普京和拜登视频会面两小时，针对乌克兰局势的升级。

图片来源：TASS
当时，美国情报部门已向拜登报告，俄罗斯正往乌克兰边界调兵，多达近10万，并有理由相信俄罗斯将在2022年对乌克兰发起进攻。拜登对此事表示关切，于是有了与普京的会面。
会谈中，普京否认了俄罗斯计划袭击乌克兰，但声明俄罗斯无法忍受北约的扩张，必须捍卫自己的领土安全。
◎ 北约即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是欧洲和北美洲国家为实现防卫合作建立的国际组织。1949年，为与苏联为首的东欧集团抗衡，美国、英国、法国创建了该组织。苏联解体后，东欧国家逐渐加入北约，对俄罗斯来说是「北约东扩」。其中，1999年，捷克和波兰加入北约，2004年，立陶宛、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国加入北约。
拜登则「非常坦率」地警告普京，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付出「沉痛代价」，而这一代价主要指的是「经济后果」。
会后，美俄两国继续重申各自立场。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苏利文（Jake Sullivan）对记者说，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美国会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与其他行动，比如向北约盟国增派部队，或向乌克兰提供国防物资等。他还表示，目前还没有投入运营的「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Nordstream 2）也将成为筹码之一。
◎ 俄罗斯通往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多条穿过乌克兰，乌克兰的能源也受到俄罗斯很大控制。
图片来源：Wikipedia
该管道是由俄罗斯通往德国的天然气管道。美国始终反对这一管道的建设和使用，认为其为俄罗斯的「政治武器」（参见我们的文章《德国的能源，会被普京扼住咽喉吗？》和《俄军大兵压境，要对乌克兰开战吗？》）。
但欧洲各国，包括乌克兰在内，都需要俄罗斯的天然气，俄罗斯也需要天然气带来的经济效益。所以，用掐住「北溪二号」来打击俄罗斯，造成的效果更像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事实上，美国如果想要让俄罗斯不敢发兵，关键还要看经济制裁的力度和范围，而苏利文目前对此，还是三缄其口。
不过，即便如此，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还是感谢了美国在这一问题上的态度。虽然这种感谢更像是政治上的礼貌，因为12月21日，泽连斯基就与波兰和立陶宛总统会面，就不断升级的危机进行沟通。
在此期间，俄罗斯和乌克兰的紧张气氛并没有松弛下来。
◎ 泽连斯基（中）与波兰总统杜达（Andrzej Duda）（左）和立陶宛总统瑙塞达（Gitanas Nausėda）（右）会面，两国总统表示支持乌克兰，并呼吁西方对俄罗斯进行更严厉的制裁。
图片来源：informNNY.com
而且，乌克兰进入北约的进程于几个月中发展迟缓，也令泽连斯基感到不满。
俄罗斯则在12月中旬，继续要求美国关切自己的诉求，即在政治上解决北约东扩的问题。如果乌克兰与北约关系持续密切，俄罗斯会动用军事方式解决。
至此，问题似乎已拧成了一个死结。
俄罗斯一方不能容忍乌克兰进入北约，那样的话，北约实际上就会东扩到俄罗斯的家门口。
乌克兰一方则拒绝被俄罗斯当成缓冲带，想要自己决定自己命运。换句话说，乌克兰希望自己和谁走得近，能不关俄罗斯的事。
既然如此，俄罗斯就选择用军事威胁乌克兰和欧洲各国。只要乌克兰继续和北约眉来眼去，俄罗斯就出兵。
面对这样的威胁，对于乌克兰、欧盟和美国来说，必须考虑其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俄罗斯只是恐吓，就真的使北约疏远了乌克兰，那么俄罗斯就得逞了，而北约的声望会大大降低，乌克兰说不定也不再信任北约，转而倒向军事力量更强大、地理位置也更近的俄罗斯。
如果俄罗斯是来真的，北约却以为它只是恐吓，最终真的带来战争，北约就必须决定参不参与。如果参与，就有可能把战争引向世界级战争；如果不参与，乌克兰势必会被俄罗斯吞并。
而对俄罗斯来说，情况也是这样。
一方面，俄罗斯需要知道北约是否对此真的关心。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出兵，北约却坚定站在乌克兰一边，那么俄罗斯可能很难面对战争的后果。
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之后，俄罗斯的经济已遭受了制裁，持续走低。虽然近期略有升高，但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经济依然有彻底崩溃的可能。
◎ 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GDP）1994-2018年的变化。
图片来源：世界银行
另一方面，如果俄罗斯只是升温了局势，北约就暴露出软弱，那么普京不发一枪，就可以赢得战争。
因此，乌克兰局势目前已成为了一个博弈论问题。
乌克兰东边的俄罗斯与西边的北约，现在都在相互试探，也都不希望事态完全失控。
但是，目前这种平衡仍是一种「危险的平衡」。只要一个擦枪走火，战争之火就会真的燃起，而不管两边之前是不是演的「假戏」，结果都会走向真的战争。
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死结，不是一天形成的。
/ 02 / 
解不开的死结
2021年7月，普京就在克里姆林宫官网上发表了一篇长文，名为《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On the Historical Unity of Russians and Ukrainians）。
在文章中，普京回顾了乌克兰和俄罗斯在历史上的紧密关系，以证明只有和俄罗斯成为「伙伴关系」，乌克兰才能拥有真正的主权。
这篇文章引起了国际社会的警惕，认为这可能是俄罗斯对乌克兰进行军事威胁的前奏。
果然，几个月后，俄罗斯大军压境。
这种情况下，如何保证乌克兰的安全，就成了两难问题。如果加快乌克兰进入北约，也许能让它更安全，也许会直接点燃战争，反之亦然。
而这种困境的起源，其实要追溯到2014年。
那一年，时任乌克兰总统的亚努科维奇（Yanukovych）被迫下台。他在任时，乌克兰和俄罗斯保持着亲密的关系。2013年，亚努科维奇拒绝与欧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引发了政治危机，隔年辞职下台，并遭到通缉。
◎ 乌克兰前总统亚努科维奇（左）于2013年与普京会面时向普京「抛媚眼」，两个月后他被迫下台并流亡俄罗斯。
图片来源：AFP
亚努科维奇前脚下台，俄罗斯后脚就吞并了克里米亚地区，并组织地区公投独立（参见我们的文章《克里米亚已经被普京吞并六年了》）。
克里米亚半岛在苏联时期，是黑海舰队所在地之一。苏联解体后，克里米亚成了乌克兰境内的自治共和国，是国际公认的乌克兰领土。
2014年公投后，乌克兰和欧美国家不承认其结果，认为在俄军压力下的公投没有可信性。
此后，乌克兰在摇摆中，慢慢与欧盟越走越近，俄罗斯则在乌克兰东南部的顿巴斯继续挑动战争。
在顿巴斯地区，俄罗斯控制下的亲俄派与乌克兰政府军一直发生交战，前后共造成1.4万人死亡。顿涅兹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升起了俄罗斯旗帜，甚至还建立了顿涅兹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 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位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东部，俄罗斯以西，紧邻亚速海。
而亚努科维奇下台后，乌克兰的政治越来越多地被寡头控制。
乌克兰的寡头们一般都在某一个经济领域占有垄断地位，并以经济实力干预媒体，扶植对自己有利的政客。
2019年泽连斯基的上台，标志着乌克兰民众再也无法忍受寡头的腐败。泽连斯基竞选时公开打出的旗号，就是打击盘桓在乌克兰各领域的寡头，进行真正有力度的反腐，并对俄罗斯采取强硬态度（参见我们的文章《人民的公仆，还是寡头的傀儡？》）。
◎ 
泽连斯基在宣传照片上穿上军装，与士兵在一起。泽连斯基在成为总统前是喜剧演员，后因电视剧而闻名乌克兰，走上竞选总统之路。其政策最主要的是对内反腐，对外解决与俄罗斯的危机。泽连斯基在边境危机上的态度事关他未来的仕途。

图片来源：AFP
然而，乌克兰政治早已积重难返。
泽连斯基在打击寡头一事上，很快显得有心无力。长期以来，寡头不仅于乌克兰政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甚至在抵御亲俄派上还有积极意义。所以，寡头虽然是肿瘤，可一旦被切除，很可能引发大出血，乌克兰也可能随之倾覆。
因此，普京在2021年抓住了乌克兰的内政困局，趁机发难，可以说相当聪明（参见我们的文章《乌克兰能不能挺过危机？》）。
乌克兰因疫情而陷入经济困顿，加之寡头势力收缩使经济雪上加霜，总统泽连斯基早已疲于应付。
而近年来为了保障乌克兰的安全，泽连斯基一直急于加入北约。但北约却担心踩到俄罗斯的「红线」，双方始终谈不拢。俄罗斯借机对北约敲竹杠，将大军调至边境，胁迫北约必须白纸黑字地答应俄罗斯，不会拉乌克兰入伙。
这才有了普京和拜登会面的一幕。
不过，由于欧盟在天然气上依赖俄罗斯，再加上2014年美国在克里米亚事件上的软弱，都令北约对普京的「强硬」显得十分无力。
如果这次，北约在乌克兰的安全问题上继续让步，像2014年一样采取「绥靖」政策，那么不仅乌克兰会倒向俄罗斯，整个东欧都可能重新回到俄罗斯的怀抱。
于是，我们看到，普京正在进行危险地「下注」，他在试探北约的同时，也压上了俄罗斯已经不堪重负的经济。
虽然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事实更可能是，不管是普京还是北约，没有人希望战争真的爆发，两边都希望通过恐吓对方，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可是，赢家终究只能有一个，谁最终更可能接近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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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何方？
英国埃塞克斯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的名誉教授乔纳森·马库斯（Jonathan Marcus）认为，乌克兰局势下一步会有三种可能的方向：
第一个方向是普京退让，不过这是可能性最低的一种。
普京的军队已从远处运送过来，没有收获任何成果就打道回府，会被认为是一种软弱。这无疑对普京和俄罗斯都不利。
普京手里有的牌，一张是碾压乌克兰的军事实力；一张是对欧洲使用「能源武器」，使欧盟内部意见分裂；还有一张是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难民武器」。
对普京而言，俄罗斯在地缘政治的地位，已处于衰落，因而乌克兰这一「红线」是必须捍卫的，不然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参见我们的文章《当移民成为武器》）。
◎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难民大军」已经成为挟制欧盟的新武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通过将中东难民通过飞机转移到白俄罗斯，以此威胁立陶宛，试图通过立陶宛将难民送往欧洲。
第二个方向是外交解决。
美国肯定不会同意俄罗斯寻求的否决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但拜登可以在其他问题上给普京利益，比如在顿巴斯问题上进行让步。但这种让步如果把握不好，也会被盟友视为一种软弱。
第三个可能性就是战争。
俄罗斯在这一问题上，可能会低估乌克兰。
现在的乌克兰已不是2014年的乌克兰。这些年来，美国和欧洲都在帮助乌克兰进行军事训练，或提供相关帮助。不过，俄罗斯同期于军事上也在提高，两国间的军事力量差异仍然很大。
而且，战争的成本非常高昂，乌克兰又是一个拥有四千万人口的国家。如果真的开战，这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之一。
像一些人担忧的那样，乌克兰危机最坏的可能，是让世界重回冷战，即进入「新冷战」。
而最理性、最可能的结果，是双方不断互相恐吓，保持现在的紧张状态。
这其中变数无疑还有很多，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点燃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半岛电视台在一篇报道中，就列举了十二种战争导火索，包括乌克兰收复克里米亚的决心、顿巴斯战争的变化、北约的继续东进、黑海的紧张情况、乌克兰从欧美手中拿到先进武器、白俄罗斯的反应等等。
任何一个参数的变化，都可能导致局势急转直下，引爆战争。
◎ 
2021年12月初俄罗斯的坦克在乌克兰边境演习。

图片来源：Reuters
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历史恩怨，早已成为欧洲地缘政治中无法解开的死结。
乌克兰的危机，关系欧洲乃至世界格局的变化。
战争总是突如其来，在某个人希望打响的时候打响，却总不能在想要结束的时候结束。
对于必须进行成本计算的大国来说，必须尽可能避免战争的发生。但有时候，现实并不尽如人意，有时候战争也恰恰无法避免。
俄罗斯和乌克兰间可能发生的战争，是否只是一个「可能」，还是终究无法避免。这已不只是两个国家可以决定的事。
正如茨威格反思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说的那样：
「历史总会妨碍当事人在时代攸关的大运动之初把它辨识出来，这始终是一个无法颠覆的历史规律。」■
参考资料
Putin Ends the Year on Center Stage in Annual Press Call. Foreign Policy. 2021-12-23.
Ukraine Ready to Fight to ‘Last Drop’. Foreign Policy. 2021-12-08.
Why Ukraine’s Fight Against Corruption Scares Russia. Foreign Policy. 2021-12-17.
Western leaders urge Russia to lower Ukraine tensions. BBC news. 2021-12-07.
Russia and Ukraine: Chronicle of an undeclared war. DW. 2021-12-22.
With Russian troops massing on the border, Ukraine’s Zelensky focuses instead on internal foes. The washington post. 2021-12-22.
Ukraine military conducts drills with U.S. missiles near separatist region. Reuters. 2021-12-22.
Will Putin Invade? On the Front Lines of Ukraine’s Long War, That’s Besides the Point. Politico. 2021-12-21.
Wait, is Russia going to invade Ukraine. VOX. 2021-12-08.
Ukraine: crisis between Russia and the west in the region has been brewing for 30 years. The Conversation. 2021-12-09.
Poland, Lithuania back Ukraine, urge Russia sanctions. AP news. 202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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