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我叫Charles,可不可以跟你一组?
在亚洲文学课上,这是Charles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一天上课我留意到他,除了他和我一样在一群年轻白人的面孔中拥有一张亚裔面孔,还有,他已经是满头白发的63岁老人。
生活在美国的老年人中,有一部分人选择退休后遛遛狗,含饴弄孙,辛苦了一辈子总想过一些休闲的生活,而另外有一部分人选择上大学排解孤独和寂寞,也为了弥补年轻时候没能把书念完的遗憾,Charles就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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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商学院转专业去文学院学习创作型写作后,再也没有在系里遇到一个中国人,有时候觉得没有中国人的学习环境多了一点清静和挑战,但也觉得多了一些孤独。
直到我在亚洲文学课上遇到Charles。
Charles坐在我前面两排,正和边上一个美国同学聊天,我被他低沉的声音吸引过去,一抬头,看见一张年迈的面孔。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日本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体面的穿着,精神得不像一个六旬老人,他的生活应该属于优越的那部分美国人,但读书显然是“自讨苦吃的行为”,我对班上突然有了这样一个高龄同学生出几分好奇。
有一天,教授布置了一个演讲任务,可以选择一个人完成或两个人合作完成。我一向是不擅长做小组作业的人,所以一开始就准备好独立完成这个演讲。
下课时,他来到我身边,主动跟我打招呼,“Hi,我叫Charles,可不可以跟你一组?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已经有了大方向,PPT可以我来做,你只需要到时候演讲一半就可以了,好吗?”
小组合作有一个如此积极主动,又让人省心的伙伴是十分难得的。在这次小组合作学习过程中,我才慢慢对Charles有了更多了解。
他出生于1955年的香港,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林纬麟。他与我分享了这半个世纪以来在西方国家的生活成长经历。
1963年5月6日,Charles和他的家人坐船从香港出发,移民到美国,在海上漂泊了16天登陆旧金山的口岸。在旧金山生活了6年后,他随着家人移民到拉斯维加斯。
但数十年的美国生活并没有令他忘本,他告诉我他仍旧记得移民前香港旧家的地址在北角渣华道,并且终有一天还想要去母亲的故乡——广东中山寻根。
Charles八岁移民美国,在对中美历史和文化的诠释和理解上与我有所不同,在核对演讲稿的过程中,我们发生过一次矛盾,我认为他在PPT中方的内容有些涉及了歧视。
后来,他向我解释那并不是他的原意,如果让我感到不舒服,他会立刻删除那部分内容,并虚心得听取我对于中美历史文化的理解,我们进行了一次对中美历史文化的深入交谈,让我对他的认识又更清晰了几分。
Charles没有把读书当作一种苦难,反而乐在其中感到自己既充实又满足和幸福。在美国的大学里,老年大学生占到一定的比例,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在他们身上得到了体现。
在上大学之前,Charles在酒店服务业当了二十多年的经理。经历了结婚生子,到如今有了孙辈,唯一遗憾的就是学历。
和Charles逐渐熟悉之后,除了常常会约在图书馆一起学习,他还会带动我一起去健身房。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念完本科,我还想继续去考律师执照,我儿子在德州那边有一家律所,我想过去帮他。”
Charles的野心不仅局限于本科学位,他还想成为一名拥有合法执照的律师。学习之余,他对身体健康的管理也十分重视,这种精神往往使学校里如我这般的年轻大学生们深受感动从而改变学习与生活态度。
Charles建议我应该和他一起体验一次他的生活作息。
凌晨5点多,我睡意惺忪,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投入到一天的快节奏生活中,Charles已经开车来到我家门口,他每天清晨5点多都会先去学校健身房健身一小时再去图书馆学习。
对我来说,凌晨5点多正是睡意最深沉的时候,刚刚结束“晨练”,Charles马不停蹄得来到图书馆,我仍旧感到困意一阵阵袭来,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神,打开电脑,开始写文学课的论文和第一节课的预习。
在美国的大学里,不会因为年幼或年老而有特殊区别对待,老年学生就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学习,写作业,一直到大学毕业,可以根据个人的兴趣选择一至数门课程学习。像Charles这样喜欢“自虐”的,可以继续朝着更高的目标迈进。他对亚洲文学的热情完全超过对欧美文学。
2018年的夏天,他托我从国内返回美国时带一樽龙舟雕刻,说要送给我们的亚洲文学课教授,因为在教授的办公室里随处可见极具中式特色的摆件。我和Charles一样,对我们亚洲文学课的教授颇有好感,可以从《红楼梦》聊到《源氏物语》,她都会给出很新颖的见解。
Charles好吃,什么都爱吃,但一个人的时候,吃饭多少有些随意,所以有时候刚巧赶上下课后的饭点,我们时常一起探索拉斯维加斯的美食。
Charles和他的姐姐一起住在拉斯维加斯,但姐姐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很少有机会能一起出来觅食,当我带他来到当地一家颇为热门的粤菜馆时,他竟能够用流利的粤语和餐厅的服务员沟通:“其实我学过中文,我会讲粤语,不太会讲普通话,但平时粤语不太说,怕别人听不懂。”
一边说,他一边啃着乳鸽,直夸味道好极了。
后来,我带他去吃一家日本拉面店,那家店的地狱拉面十分吸引我,他和我点了一碗一样的地狱拉面,我象征性问道:“确定可以吃吗?”
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老年人也是人,什么都能吃。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尝试一些不同品种的美食。”
2018年,我毕业后回国,待了不到一年,又去了香港读书,2019年,我和Charles又在香港重逢,他终于实现了当时说的要回国寻根的梦想。
他重新办理了身份证件,拿到了新的香港身份证,又从香港去了广东中山,时隔56年,他终于回来了。
故土变了,他也老去了,很多东西变了,但也有东西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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