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一段Rap版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时过境迁,粤语童谣多已深埋故纸堆,唯有“落雨大”还能勉强续命,首先是因为“水浸街”的现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频繁。百余年前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奏折已经抱怨:“以前每数年、数十年而一见,近二十余年来,几于无岁无之。”百余年后人类搞出“海绵城市”,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结果依然屡遭“破防”,因为极端天气已经“一年几遇”了。
1915年“乙卯水灾”淹没广州
落雨大,水浸街
除了气候原因,《落雨大》能流传至今,还在于它本身朗朗上口,文字结构、平仄排列非常工整,是“数白榄”经典的“三三七”句式。粤语明明说的是“落大雨”,为什么要唱“落雨大”呢?显然是为了迁就押ai韵,来看前四句的最后一个字:
- 去声阴仄
- 阴平
- 去声阴仄
- 阳平
这符合南音说唱曲式,本身就有很强的旋律性,无论念或唱都非常合适。南音是清末至民国在大湾区流行的曲艺形式,演唱者或是茶楼卖艺、或是沿街讨钱,或在烟馆、妓院演出。
曾经香港街头还有南音卖艺者,图源水印
纵使他们身份低微,但所唱内容总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描述生活场景的谐趣小品,以求得到更多听众的共鸣打赏。这一时期社会经济大发展,各类消费场所顾客盈门,也是粤语曲艺创作的爆发期。《落雨大》的起源虽然已不可考,但从其形式和内容判断,应该也是形成于这个年代。
《落雨大》在2010年广州亚运开幕式亮相,也增加了其知名度
多年来,《落雨大》一直以念为主,到了80年代,我国各地大搞童声合唱,广州音乐人曾咏贤、赖广益将其重新谱曲编排,增加了“沙啦啦啦啦落雨大”等欢快活泼的歌词,在某次大赛中一战成名,这首歌于是成了粤语童声合唱经典曲目。
可以改成各种钢琴伴奏
阿哥担柴上街卖
在煤气管道铺遍千家万户之前,作为燃料的柴是“开门七件事”之首。但是大雨天会产生大量湿柴——点不着,光冒烟(因此“湿柴”又比喻用处不大的东西)。所以,这时上街卖柴是一个很有生意头脑的决定,只是放到今天可能会被以“发国难财”“囤积居奇”而打击。
凉茶品牌王老吉,曾经将《落雨大》改编成一首广告: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唔系阿姐想花戴,细佬热气要药解
阿哥卖柴不是为了给阿姐买花,而是治疗广东小朋友的顽疾——热气。
其实,卖柴的也不一定是阿哥,在大湾区不同年代、不同地方的《落雨大》中,还有其他版本:
(番禺)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撑船阿嫂卖柴。
(芳村)落雨大,水浸街,阿妈担柴上街卖。卖唔到,换把刀,刀生鍟(铁锈),买面镜,照得阿妈鬼咁靓。
除了柴之外,其他物资也可能紧缺,甚至有钱也不一定管用,只能以物易物。价值不高又容易分割的“柴”比较容易置换,妈妈就用来换了刀和镜子。
大水当前,还可能有走投无路的亲戚过来求助:
(禅城)落雨大,水浸街,姑丈到,无肉卖。鸡公鸡乸又劏晒,劏剩一只无毛孻(lai1,最小的幼仔)
家里弹尽粮绝了,不用担心,阿嫂还有办法。
阿嫂出街着花鞋
水都浸到街上了,阿嫂为什么还要着花鞋出街?其实看《落雨大》的其他版本,就能解释这个问题:
(鹤山)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在家绣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仲有花花戴,戴唔晒,放落床头俾老鼠拉。
所以,不仅是阿哥卖柴,阿嫂本来是在家绣花鞋,也准备拿去卖。还有的版本,后面一句是“边个好心同佢买晒,好过长年食素斋”,如果花鞋卖不出去,阿嫂只能吃素了(也暗指出家)
民国年间成立的督办广东治河事宜处  
现有最早的《落雨大》记录是1928年的,不过它叫《落雨大大水浸街》:
落雨大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教我綉花鞋,花鞋花脚带,一串珍珠两边排。
家里又多出来一个“我”。一般而言,在家绣花鞋的是女孩子,既然叫得阿哥阿嫂,那就是妹妹了。这个妹妹并不一定认真学绣功,戏还有点多: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妹揼地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排排都有十二粒,粒粒圆滑冇疵瑕; 有钱买个铃冧鼓,冇钱买个石榴牌。
下雨没法出街,阿妹在家里锤地,玩具实在也不多,花鞋也能玩一会儿。
(芳村)落雨大,水浸街,姑丈到,无条柴,阿妈担柴上街卖,细妹在家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搓落坭湴乌糟晒
这里的“无条柴”是什么也没有的意思,否则阿妈怎么还有柴能卖呢?只是没人看管的小妹妹又在“揼地”,把花鞋也弄脏了。
(番禺)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撑船阿嫂卖柴,花鞋花脚带,两边珍珠两边排。白鳝揕虾公,揕到虾公肚又痛,缩埋条颈似条虫。
实在无聊,还可以看小动物打架。
感谢共产党安排
但是,这么“一年一遇”浸下去实在也不是办法。50年代,广州全市进行水务设施大改造,开挖四大人工湖流花湖、荔湾湖、麓湖和东山湖,都是为了蓄雨防洪。
挖麓湖后的合影
“水浸街”的问题得到了改善,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一首:
落雨大,水浸街,感谢共产党安排,将啲坑渠整好晒,连蚊滋窦口(一说蜘蛛窦口)都塞埋。
落雨大,无浸街,阿婆带我去买鞋。大街长,大街阔,座座高楼两边排,商店里,多嘢卖,大柜细柜都有摆。商品多,质量好,价钱唔贵任你买。
参考资料:
  1. 佛山传统童谣辑注,彭咏梅,2014,中山大学出版社;
  2. 中国歌谣集成 广东卷,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广东卷编辑委员会编,2007;
  3. 番禺民间艺术集锦,广州市番禺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2007,番禺文史资料第十七期;
  4. 广州民间歌谣,萧卓光主编,2007,中国文联出版社;
  5. 中外少儿优秀合唱歌曲精选,李凌、孙慎主编,1992,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6. 中国岭南凉茶与文化,刘宇婧编,2018,东南大学出版社
  7. 广东童谣趣谈:落大雨和落雨大的前世今生,韦然,2018.3.28,羊城网
  8. 粤语童谣的传承与发展研究——以《落雨大》为例,万珊珊,2018,艺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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