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国内出了一档现象级的网综--《见字如面》。在“小鲜肉”引领的各式真人秀和不断刷下限以博眼球的综艺节目中,这档一束光、一个人简简单单读信的节目,被观众称为一股清流。
它的出现,让我们可以和孩子一起,探讨不同的历史节点和人生境遇给我们的启迪,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静下心来,与一张张信笺承载下,那些真实可感的灵魂相遇
而这档节目的导演,关正文,则称得上是让我们得以用清泉解渴的掘井人。
关正文这个名字也许大多数人比较陌生,但说起他执导的节目,想必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十几年前在《快乐大本营》、《欢乐总动员》这种俗烂综艺节目里突出重围的《开心辞典》《幸运52》;几年前的现象级节目《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都出自他的手笔。
而早在八十年代,他作为《小说选刊》的编辑,就出版过顾城、舒婷、江河等人的作品,贾平凹、刘震云、王朔等都是他在当文学编辑时的兄长。而让当时只是四川阿坝的一个普通青年阿来,一举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尘埃落定》,也是他一手包办出版推广工作的。
关正文近照
就冲着这精准的眼光,节目定然也不差。
每一封信都像是一扇历史的窗,朗读者情真意切的吐纳,像是风,掀开遮掩的窗,让我们置身于一个未曾亲历的生活,一段不曾抵达的岁月,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从2000年前秦国士兵写在木简上的家书,到民国上将临战前的遗书;从末代皇帝溥仪写给斯大林请求永留苏联的恳切,到作家萧红写给弟弟的回忆侵袭与现实难耐;而在1923年的横向时空里,既有末代皇后与皇妃的“宫逗”情趣,也有沈从文郁达夫无衣无食的辛酸困窘......
中国最早家书| 秦国士兵黑夫和惊写给兄长
我从中挑选了三封。从友情、亲情到爱情,说不上最具代表性,却承载着我们每个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感情。和孩子一起看,不求全然理解这些略显沧桑的情境,但求相视而笑的些许共鸣。
惟愿知会于孩子我们的期待:
希望你能有黄永玉那样赤诚的朋友,蔡琴一般豁达的真爱,而我无疑是那个在你身后时常挂念你的母亲,想要给你全部的爱。
我也希望,你是一个正直的可以为人依赖的朋友;是一个勇敢追求爱情却也独立坦荡,不依附与仰仗任何人,值得被爱的人。
诤友
你多么需要他那点草莽精神
黄永玉与曹禺往来书信     1983.3.20
这一封,应该是所有信件中流传最广,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封。
曹禺出生于1910年,是中国杰出的话剧剧作家,有名的大师。其剧作《雷雨》、《日出》等经典剧目,我们都耳熟能详。至今语文课本里还有其中的选段,而话剧团排练的剧目也总是少不了他的戏。
黄永玉比曹禺小14岁,是著名画家,中央美院的教授,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师。
曹禺是黄永玉极尊敬的前辈,但是在信中,黄永玉却对曹禺说:“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
他说:
工作这两个字,几十年来被污染成为低级的习俗,在你的生涯中,工作应该是充满着实实在在的光耀。
别去理那些琐碎人情、小敲小打,在你,应该全或无,应该良工不示人以朴,像萧伯纳,像伏尔泰那样,到老还那么精确,那么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那时我想到你,挂念你。如果写成台词,那就是:我们也有个曹禺!但我的潜台词却是,你多么需要他那点草莽精神!
你是我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
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绎分析得也不透彻。过去数不尽的精妙的休止符,节拍、冷热、快慢的安排,那一摞一筐的隽语都消失了。
谁也不说不好,总是“高”、“好”,这些称颂虽迷惑不了你,但混乱了你,作践了你。
写到这里,不禁想起莎翁《马克白》中的一句话,醒来啊 马克白!把沉睡赶走!
当听王耀庆读到这里时,我忍不住气血翻涌,声声呼喊像是在冲我来,沉睡的是我,被作践、被混乱、被迷惑、惶惶然不知归处的是我。
我无数遍手写这三百多个字,虽然不是写给我,但却可以成为我的座右铭,装裱起来,挂在书房,当我分不清方向的时候念诵给自己听。
而这样的句子,放到现在,又哪有半点不合时宜?!去看看现在的创作者,原封不动的话去质问张艺谋,又有哪句不对?
曹禺的回应,当真是充满着大家风范的,没有端着,而是叹服其敏锐并承认。许是黄永玉信里扑面而来的草莽气和赤子心,把摁不住的轻浮笼罩的文化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让曹禺得以透口气。
他说:
你指责我这近三十余年的空洞,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
这句话,射中了我的要害
但我仍然在朦胧半醒中,但心里又很清楚我迷了路。但愿迷途未远,我还有时间追回已逝去的光阴。天下没有比到了暮年才发现,走了太多的弯道而痛心的了。
而渐次步入中年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又有谁敢打保票说,我从来没走过一次弯路呢?
但是,当我们混沌不醒时,又有谁可以给我们当头棒喝,“醒来啊,马克白,把沉睡赶走!”?

听张国立和王耀庆化身曹禺和黄永玉
              爱情
让他活在我的歌里吧
蔡琴写给媒体    2007.7.2
73岁的归亚蕾穿一袭素花长裙,施施然立于中央,摩挲着手中的信札。她读的,是蔡琴写给媒体的信。
而我耳边回荡的乐声,是蔡琴那张我最爱的专辑——《机遇》,深深浅浅的吟唱与念白,合着归亚蕾老师由肺腑浸透过深情的言语,任泪水在眼眶兜兜转转。
杨德昌与蔡琴因戏结缘,结婚十年。他的很多电影里,都有蔡琴的影子。但可叹的是,这场婚姻却以杨德昌坦白,喜欢上了青年钢琴家彭铠立而告终。
在事后的采访里,杨德昌说:“十年婚姻,一片空白”,而蔡琴回应说:“对我而言,不是一片空白,是全部的付出”由此,两人几成陌路。
而在2007年7月蔡琴突闻杨德昌因病去世的消息,而媒体又三番五次想从她这个前妻这里打探点什么情绪的时候。蔡琴写下了这封告媒体书。
1984年,左起杨德昌/蔡琴/侯孝贤
作为蔡琴的多年好友,归亚蕾老师说,在此之前,她原是并不清楚蔡琴在这段感情里的诸多挣扎的。但是当她温情、却又不见犹疑和迟钝地念出那句,杨德昌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抬起眼来,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这句一出,不知屏幕前又有多少人忍不住飙泪。像是多年困陷在不平等的感情中一切的不安与不甘,此刻终于爆发、终于成全、终于真正放手。蔡琴说,早知他走得这么早这么突然,我该早早放他走的。

归亚蕾诉好友心声
亲情
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
张晓风写给全世界    1983
作为母亲的张晓风看着孩子第一次离家上学,在1983年写下了这封题为《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的公开信。而30几年后的今天,信里的孩子,如今大约也已为人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吧。重读此信,不知TA是否也感同身受?
她说:
母子一场,只能看作一把借来的琴,能弹多久,便弹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归还期限的。 
他欣然地走出长巷,很听话的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我一个人怔怔地望着朝阳而落泪。 
想大声地告诉全城的人,今天早晨,我交给他们一个男孩,他还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却是知道的,我开始恐惧自己有没有交错。 
这该是所有为人父母者的心声吧。视若珍宝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全权托付给这个凶险的世界,别无他法,只好内心里一遍遍祈祷,世人能否也如我这般善待他?又不禁猜想,世界究竟会还给我一个怎样的他呢?

信全文
小男孩走出大门,返身向四楼阳上的我招手,说: 
再见!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早晨是他开始上小学的第二天。 
我其实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样,再陪他一次,但我却狠下心来,看他自己单独去了。他有属于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场,只能看作一把借来的琴,能弹多久,便弹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归还期限的。 
他欣然地走出长巷,很听话的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我一个人怔怔地望着朝阳而落泪。 
图| 浦上和久
想大声地告诉全城的人,今天早晨,我交给他们一个男孩,他还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却是知道的,我开始恐惧自己有没有交错。 
我把他交给马路,我要他遵守规矩沿着人行横道而行,但是,匆匆的路人啊,你们能够小心一点吗?不要撞到我的孩子,我把我至爱的孩子交给了纵横的道路,容许我看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不曾迁移户口,我不要越区就读,我们让孩子读本区的小学而不是某些私立明星小学,我努力去信任教育当局,而且,是以自己的儿女为赌注来信任的——但是,学校啊,当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你将给他怎样的教育?今天早晨,我交给你一个欢欣诚实又颖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将还我一个怎样的青年? 
图| 浦上和久
他开始识字,开始读书,当然,他也要读报纸、听音乐或者看电视、电影。古往今来的撰述者啊,各种方式的知识传递者啊,我的孩子会因你们得到什么呢?你们将饮之以琼浆、灌之以醍醐,还中哺之以糟粕?他会因而变得正直忠信,还是学会狡猾诡诈?当我把我的交出来,当他向这世界求知若渴,世界啊,你给他的会是什么呢?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个母亲,向你交出她可爱的小男孩,而你们将还我一个怎样的人呢? 
三封信,三重感情。不知身边那还没成年的孩子最喜欢哪一封?透过它们,他又想到了什么?我已然,等不及与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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