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视、不改变农村依附于城市的结构性机制,单单想用“互联网+”这一技术性手段来解决问题,无异于隔靴搔痒。
作者 | 陈三白
编辑 | 屐松松
美编 | 黄山
如今,除了资本下乡,打着发展农村、服务农村的旗号,互联网大佬们也要跟着下乡了。
2014年,可以被视为是互联网下乡的元年:京东商城推出了以“京东乡村推广员”为核心的农村电商战略,计划在全国每个县设立服务中心,并招募100-600个乡村推广员(每个行政村1人),全国总计10万个乡村推广员。京东希望以此来“深耕农村市场,推广农村电商”。
同年,阿里巴巴也开始通过农村淘宝项目,制定了“千县万村计划”,计划投资100亿元,在全国建立1000个县级运营中心和10万个村级服务站。阿里巴巴希望以此来解决农村买难卖难的问题,在拓展农村市场的同时,也帮助农产品进城。
腾讯也不甘落后,2014年11月正式在贵州黎平县铜关村开启了腾讯“为村(We Country)”平台,以此来沟通农民和第三方客户,将两者的供给和需求对接起来。腾讯希望“以‘互联网+乡村’的模式,为乡村连接情感,连接信息,连接财富。”
腾讯的“为村”项目宣传中包括“为村三式”:移动互联网工具包、资源平台、社区营造工作坊,通过三者实现村里、村外的不同联结。图片来源:腾讯为村官网
相对于互联网已经饱和的城市地区,中国广袤的农村地区,特别是中西部农村,被视为是“喧嚣互联网的沉默之地”。但也正是这样一块沉默之地,在互联网资本的眼中,成为一块有待开发的处女地,国家层面也开始倡导互联网下乡,2015年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了“互联网+”的国家战略构想。
不可否认,“互联网+农村”确实能够给中国广大农村地区带去一些变化和发展:改善农村的通讯基础设施,扩大农民接触的信息资讯,紧密留守人员和外出务工人员之间的联系,甚至也能增加部分农民的收入。但即便如此,有几个问题还是得细细考究。
“为村”真的为了乡村?
第一个问题是,“互联网+农村”这一模式中连接的到底是哪类“农村”? 众所周知,由于不同的地理位置和资源禀赋,“农村”这一名称之下其实包含着不同类型的村庄,比如城中村、城郊村以及偏远农村;经济发达村、经济欠发达村和经济落后村等等。
那么,“互联网+”能够一视同仁连接这些不同类型的农村吗?其实不然。只要我们考察一番当下互联网对接的农村,就不难发现,恰恰是那些具有优良生态环境、山清水秀的村庄,颇具民族风情的少数民族村庄,或者是具有丰富土特资源和历史文化资源的村庄,才成为对接的对象。例如,腾讯“为村”项目最重要的一个落地点——贵州侗族村寨,是一个具有民族风情、生态环境优良的村庄。
2015年8月贵州省黔东南州黎平县铜关村成为腾讯互联网+乡村的第一个试点,腾讯为其设计了一套VI和智慧旅游服务项目,图为铜关村是深藏于大山的传统村落。图片来源:网络
显然,这些村庄有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拥有可以为资本所开发和利用的资源,无论是土特农产品、民族风情还是无可比拟的生态环境。这些资源都是城市地区所没有的,因而能够吸引城市人群来消费。所以,拥有这些资源的村庄,也就得到了互联网资本的青睐,而绝大部分“资质平平”的村庄,是绝不会为互联网资本所关注的。
既然具有“优质资源”的村庄青睐而吸引了投资,那么这些村庄的村民是否能够从中获益呢?这是第二个问题。这里举个例子,笔者有朋友在广西“长寿之乡”巴马县做乡村养老旅游的调查,她发现各类资本为巴马县的“长寿”资源所吸引,纷纷进入当地开发养老旅游、矿泉水等产品。当地农村土地被大规模征用,建设起了各种度假村。然而,当地村民在得到一点征地补偿款后,纷纷被资本赶离世代居住的村庄,迁入安置小区。事实上,资本向来需要的只是这些村庄的“优质资源”,而不是村庄里的人。
当然有人会反驳,互联网下乡主要是帮助农民将农产品卖到城市去的。但问题是“互联网+”的商业模式并没有改变“小农户,大市场”的态势,小农户面对的仍旧是阴晴不定的市场。市场并没有因为互联网的进入而变得可控,一不小心,农户仍旧会损失惨重。此外,真正能够掌握互联网销售这一渠道的,只是少部分村民,特别是农村精英。在四川眉山一个柑橘专业村调查发现,村里真正能够使用微店、淘宝店的,绝大部分都是村里的干部和大户,只有他们才有资源和能力去维护网络的销售渠道。而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利用互联网来致富还有较大难度。如此,村庄内部的收入差距非但不会减小,反而会增大。
但我们不要忘记,互联网下乡真正获利的,恰恰是互联网资本。它们或为自己的软件/app赢得客户,或为平台吸引了商家而扩大了影响力。总之,互联网下乡真正的目的,是抢占广阔的农村市场。当然,我们不否认这些互联网公司,具有深厚的社会责任意识,但也必须承认,它们进入农村的首要目的是其自身的利益。正如某新闻报道的提问,腾讯“为村”项目是否就是为了替自己打造“基础设施”,和淘宝、京东抢农村生意呢?答案显而易见。
互联网真能复兴农村?
“为村”项目的负责人认为,“中国农村发展的整体滞后,是由于‘失连’造成的,信息获取的不对称和资源分配的不平衡,产生了数字鸿沟横亘在城乡之间。”而改变乡村失连的关键正是“互联网+农村”。
不可否认,城乡之间确实存在着数字鸿沟。在这个大数据时代,许多农村地区,甚至连最为基本的互联网基础设施都没有,更不用说丰富的信息资讯了。但如果直接将数字鸿沟视为农村发展整体滞后的根本原因,那么,我们要追问的应该是数字鸿沟是如何产生出来的?
实际上,中国农村地区发展滞后绝非单单一个数字鸿沟的问题,而有深刻的结构性原因,即自改革开放以来所形成的二元对立的城乡关系。改革时期,确立起了地区等级差异的国家经济发展策略,城市地区成为市场经济发展的中心和重点区域,在资源分配、政策实施上都享受国家的优待;而农村地区则是城市发展的辅助之地,其主要任务是向城市地区输出资源和廉价劳动力。这一发展策略,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的城乡关系,即从毛时代的城乡统筹发展,变成了改革时期的城市优先发展。
也就是说,中国的城乡关系从“相成”变为了“相克”。中国城市地区的发展并没有促进农村地区的发展,反而不断导致农村地区的虚空化:空心村、留守老人和儿童、老人妇女农业等等问题不断涌现。在这种相克的城乡关系中,相较于农村对城市的需要,城市对农村的需要更为迫切,因为离开了城市,农村仍可以依靠土地,而城市却一定离不开农村的资源和劳动力。如此,一种具有等级性的城乡二元对立关系形成了,农村被史无前例地紧密吸附在城市的发展之上。所以从过去发展来看,城乡之间非但没有“失连”,反而是在改革开放之后愈发紧密。
以中国留守儿童为例,当前据估算已超过6000万,即平均5个中国儿童中有一个是留守儿童,除此以外留守老人、妇女等都数量庞大,这是城乡二元结构下的产物。图片来源:网络
再看这些不同类型的“互联网+农村”模式,实际上它们背后都有一个预设:互联网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只要能够为农村所利用,就可以促进农民增收、城乡连接和农村复兴。这种看法和当年对“绿色革命”的预期类似,认为只要通过一种技术或者资源的输入,就能帮助农村地区摆脱贫困和落后,但结果如何呢?在没有处理结构性问题的前提下,技术性手段的引入非但达不到预期目的,反而会因为被农村精英所掌控,造成农村内部差距的扩大化。
所以,不正视、不改变农村依附于城市的二元对立的结构性机制,单单想用“互联网+”这一技术性手段来解决问题,无异于隔靴搔痒。可能的结果是,互联网非但不能复兴农村,反而会因为将农村资源进一步市场化,而成为城市吸取农村资源的一根导管。如果以此下去,农村发展将更加滞后和虚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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