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生活》片花 导演曾宇
家庭影像工作坊的学员曾宇第一次介绍自己就让人印象深刻。他说自己是卖臭鳜鱼的,在卖鱼之前是专业运动员。他想拍一些退役队友的故事,他的队友有的当了奥运冠军,有的在开卡车,有的考研,有的分配了工作,大家情况都不一样。
在第11期家庭影像工作坊里,曾宇完成了记录退役队友戴隽的纪录片《退役生活》,这部片子有65分钟,刷新了家庭影像工作坊展映作品的时长纪录,但这部影片引发了大家的许多讨论,顾雪导演说曾宇很好地拍出了一个人的状态,戴隽的那种在生活中丧失主动性的迷茫、不适应,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同深受的。
《退役生活》
曾宇丨65分钟丨2023
作品介绍:这是我的队友的故事,讲述一位退役体操运动员戴隽离开运动队后如何在社会中寻找着自己新的角色和位置。他所处的阶段是很多退役运动员正在经历的阶段,大家在退役的那一刻,便失去了从小到大的生活目标,不再心无旁骛地训练,获得更多的冠军。我们从小背井离乡在北京训练,如今回到了向往的陌生故乡,在此处没有朋友地独自生活,寻找新的出路,学会和人相处,都是非常艰难的事。
01 退役运动员的梦
曾宇六七岁时被父母送去苏州练体操,10岁时被选入八一体操队,一直到19岁退役。这十几年的生活每天早上6点半起来开始训练,练到晚上6点半,有时候晚上曾宇还会自己去训练,“晚上睡觉做梦是在训练,起来睁眼也还是训练。”2008年曾宇获得全国青年体操锦标赛吊环项目冠军,后因身体受伤2012年退役离开八一队。
曾宇在2008年获得全国青年体操锦标赛吊环项目冠军
退役后曾宇背着包四处旅行,到了云南之后留下来支教一个多学期,每天带着一群傈僳族的小朋友踢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曾宇想要记录下孩子们的故事,于是有了学电影的念头,离开云南后,他去美国学了两年电影,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用电影说的东西,于是就退学回国了。回到家乡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开始知道了家乡的美食臭鳜鱼,于是跟人一起合伙创业,卖起了臭鳜鱼。
一切好像看起来都很顺利,但曾宇觉得,他一直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
曾宇小时候在训练
工作坊的第二次课上,曾宇在影像日记里分享着自己的梦:“从小练体操,总是会想着过年回家,总是在不如意、遇到困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会默念想回家。不练体操之后,总是做梦,梦中启程踏上回家的路,有时坐汽车,有时坐火车,梦里回家的路好像都是一个人,没有爸爸妈妈来接,都是黑夜,梦里有白天吗?我不知道。好像都是在黑夜,黑夜里在火车站买票,票卖完了,或者坐过站,转车时忘记下站了,坐飞机,要赶去北京郊区的机场,没有赶上飞机,我要改签。都是这样的梦。在回忆中,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回到过家。”
做这些梦时,曾宇已经回到了家,明明就在家里,还是不停地做着这些回不到家的梦。他不知道梦里的这个家意味着什么,这些梦又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退役队友戴隽总是在做着另外的梦,他总是梦到比赛,退役后好多次梦到要参加比赛,但因为什么事耽误了比赛,然后就惊醒,一身的汗。或者梦到以前的训练,训练的时候练不好,一个动作老是出问题,梦到练习单杠脱手,然后“咣当”一声摔下来,他在床上突然一抖就惊醒了。
曾宇和队友训练的生活
戴隽是曾宇在八一体操队的队友,比他小一岁,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宇说“从小都是我带着他玩。”2023年春节过后,曾宇去湖南看望戴隽,他刚退役不到两年。曾宇说,有一个场景让他印象深刻,因此萌生了想要给戴隽拍纪录片的想法。一次戴隽开车,他们在城市里转,他的车上同时放着音乐,又放着抖音,戴隽还在打游戏,曾宇就问他:你不嫌吵吗?戴隽说:宇哥,我要是不听着这么多声音会觉得很寂寞。
退役之后,戴隽做过很多事,健美操教练、卖柚子、开烧烤店,后来在一所小学当足球教练,曾宇决定去拍摄他那次,戴隽被辞退了,他又要重新寻找出路,打算考B2驾照,之后和朋友开车去送货。
曾宇(第二排左二)和戴隽(第一排左五)在八一体操队时的合影
曾宇那次在湖南拍了十几天,得知他在拍戴隽的故事,原来体操队的老教练说,我们还有其他更优秀的队友,为什么要拍他?曾宇说:大家都会关注奥运冠军的退役故事或者是那些在大街上卖金牌的运动员的故事,这些都很极端,我好像更想拍那些被忽视的、金字塔中间的没有特别“成功”的退役运动员的故事。
02 进入生活的影像
工作坊课堂上我们第一次观看曾宇拍摄队友的影像,就感受到了拍摄者和被拍摄者之间的信任、亲密的关系,我们很快就代入了曾宇的视角,好像也迅速跟戴隽亲近起来,观看着他的生活,尽管面对镜头时他总是在笑着诉说,我们却感受到他正在经历的苦闷、焦虑。顾雪导演说,从曾宇的影像里能看出和被拍摄者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而且他真正做到了走入一种生活的质感里,这是纪录片迷人的地方。
《退役生活》剧照 戴隽睡觉时开着平板
之后的两周,曾宇的拍摄被电视台采访打断,白天是忙忙碌碌地接受采访,晚上曾宇总是睡不着觉。他感觉白天对着镜头诉说自己非常疲惫,那种写好的剧本塑造出来的真的是自己吗?感觉自己讲了很多信息,但别人所希望的你,你以为的你,日常中表现出来的你好像是不同的人,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顾雪导演鼓励曾宇去探究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再一次出发去湖南,继续拍摄戴隽的生活。他渐渐发现其实戴隽就是另外一个自己,退役后的迷茫和不知道如何去寻找到自身价值也同样困惑着自己。他把之前拍摄的素材重新看一遍,重新做了场记,开始发现很多第一次拍到的以为没用的东西,在新的拍摄中,有了新的感受。曾宇好像真正地了解了戴隽,也了解了自己。
《退役生活》剧照 戴隽洗头时也开着直播
戴隽从之前练体操,现在回到了这个地方,有一些之前的骄傲不愿意放下来,所以在跟周边环境和社会打交道时,想融入进去又很难融入进去。戴隽本来就不是喜欢和别人搞关系的人。对戴隽来说,过去这段经历虽然是他的荣誉,但是好像又是一种伤痛。
03 剪辑台上的影像书写
展映之前,我和曾宇聊到家庭影像工作坊这两个月的拍摄和剪辑,他说感觉自己已经很少这么投入地去做一件事情了。这次拍摄让他可以静下心去思考一些东西,思考自己的拍摄对象,思考这个社会,思考自己,在剪辑的过程中,也会边剪辑边思考,反复观看影像的时候,感觉会有一种忘我的像是在阅读似的东西。“我在阅读影像,在阅读这个影像上的人,然后你好像可以更专注地去感受他,理解他。”这种观看素材、剪辑的过程让他逐渐理解了什么是用影像去书写。
《退役生活》剧照
“我观看这些素材、去理解我所拍摄的人物时,会感受到我对他多了一些更多的感受或者更深的理解,这种理解超越日常的生活,或者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忽视。我们无话不谈,非常了解对方,但是好像在真正面对影像静静观看的时候,会去分析他,然后感受他。然后好像这个理解是超越日常的。
这些东西在平常都被忽视掉了。他这个样子大家就会觉得他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去深究,但是拍摄会给你一个契机,要深究这些问题,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它推着你去探究这个人,去思考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思考他的行为和行为背后的动机。”
《退役生活》剧照
曾宇在拍摄时问过戴隽,不练体操后想干什么,他说想学开车,做跟汽车有关系的事。后来观看素材时曾宇发现,戴隽总是在车上跟他讲话时讲得很自然,后来他也学开卡车,跑物流,开挖掘机,其实都是在开车。曾宇还发现,戴隽在车上听的歌,会有一些东西和他的处境好像是吻合的。最后这部影片呈现时,两场在车上聊天的戏份也剪辑进来,听歌成为了很重要的线索。
曾宇和戴隽一起参加家庭影像实验室第11期展映
展映那天,戴隽和曾宇坐在一起和大家看完了这部片子,戴隽说,这部片子是非常真实的,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暴露在影片里。他依然是带着笑容讲述着,但我们知道,他的生活还是要在不停地寻找出路中继续下去。
曾宇说,这段时间跟戴隽住在一起,每天拍摄,晚上戴隽回房间睡觉了之后,他总是睡不着,他还在想,那段练体操的经历对他们来讲到底留下了什么。他们离开之后,应该回到哪里。
他还是没有答案。
END

采访:孙莹

编辑:大可

图片来自曾宇
 Family Lens 
Family Lens,以家庭为拍摄对象,用家庭视角来观察记录生活。在拍摄过程中与被拍摄对象产生沟通性、对话性和反思性的行为,并创作出带有制作者个人属性的自由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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