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你说》片花,导演吕铃
记忆是有时效的,这或许是为什么吕铃迫切地想要用摄影机拍摄奶奶。
吕铃是家庭影像工作坊第13期的学员,最初铃对自己想拍的东西很模糊,她知道奶奶经历过一场严重的病痛,想用摄影机探索奶奶的过去。在工作坊最初阶段,铃曾尝试以口述史和老照片结合的方式拍摄奶奶的家族史,后来又转向拍摄奶奶和已故爷爷的婚姻故事,在看素材的过程中,顾雪导演和同学们都反馈最动人的部分是铃和奶奶的日常相处,铃也在拍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自己在摄影机背后的位置,最后在剪辑阶段把主线放在自己和奶奶的关系上,来展现两代女性的情感关联。
吕铃的影像非常的灵动,她说自己是躲在摄影机背后的猫,随时发出邀请的互动,相比较在开始阶段喜欢用固定镜头去观察,后期她更享受摄影机的运动和景别的不断调整带来的关系展现,她甚至把摄影机交给奶奶,让奶奶拍摄自己,两个人在摄影机两端开心的大笑,互相调侃,摄影机成为了一个玩具,两个人开始借着摄影机,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映后交流时,观众给予这部电影和电影里的主人公奶奶极大的赞美,奶奶在银幕后也感受到了一个“普通人”的重要性,作为人类学研究生的铃在这次拍摄结束后,说出了一句话,我觉得是对家庭影像关系探索的最好总结:通过拍摄,铃和奶奶一起走过了一场“自我认知之旅”,在摄影机的两端,我们重新互相直视,真切地表达爱意。
《我想对你说》海报,导演吕铃
作品简介:时隔两年重新和奶奶见面,我决定拿起相机记录我们的日常。
导演阐述:我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在我有记忆的时间里,她的存在像是空气和水——既无处不在,又仿佛是我的生活的必需。我从未设想过没有她的人生,直到两年前,她确诊了癌症。忽然间,我们的人生都悄然翻天覆地。我非常迫切地想要记录下她的想法、她的声音和她看向我时的表情。
文字/照片:吕铃
2021年的春夏之交,我的奶奶在将满77岁时体检查出恶性胃肿瘤。流水线作业一般——确诊,入院,手术,修养,靶向药——等不及一个家庭好好反应和整理他们的感情,生病的流程就兀自结束了。从那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我变得不敢直视她的身体,渐渐地也不敢直视家中的每一位长辈。因为在日复一日照料她的过程中,我最直观地体察到了年龄和病痛带给身体的异化,我觉得身体困住了她。她不再像健康的时候一样拥有肆意摆布身体的自由和能力,靶向药改变着她的饮食、睡眠、脾气,让她不再认识自己。而我也害怕面对她因药物而粗糙的皮肤、不断掉落的头发,以及它们有关身体易碎、记忆易逝的隐喻。
小时候和奶奶在公园
我们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单一,大部分的对话都围绕着病情。但其实奶奶是陪伴我长大最重要的人,我最喜欢和她说话了。从幼儿园走回家小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会仔仔细细和她讲当天发生的事情。夏天的晚上有时会停电,我们便点着蜡烛下跳棋,一边下一边聊天。后来上中学住校了,周末回家吃饭时我也依然是滔滔不绝,青春期女孩不愿意让父母知道的心事我都毫无保留告诉奶奶,她也不厌其烦地听。奶奶的爱里少有控制或压力,更多的是尊重和接纳,这样的爱让我们像朋友一样,平等而宽容地相处,就连吵架也是平等的。我总是在心理上放心地依靠她。
小时候和奶奶在公园
当我再次回望她生病那段日子,很多具体的细节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被解构、重塑,我们都只选择性地记住了能让自己接受的部分。比如,父亲会常提起他和医生的交涉,母亲则是接过奶奶的锅铲罕见地下厨房、研究补汤,而我一直在医院陪床,记忆里都是家属折叠床的消毒水味。
我们都以自己的付出为中心建构了事件的意义,而它对于奶奶的意义却在某种程度上被忽视了。生活仿佛回归了正常,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给我回答,我的讲述像是被吸进了一个黑洞,大多数的时间她只是静静地倚在沙发上,听着电视声发呆。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回到了英国,手机屏幕对面的她更加失真了。翻看着以前的照片,我痛苦地发现,我渐渐不再记得曾经的她是什么样子。
《我想对你说》剧照
于是这次拍摄家庭影像是希望可以更加了解她,想知道在恒常的沉默里,她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以及,我想要通过摄像机重新直视她。
在参加工作坊之前,我算是有影像基础的。我是一名视觉人类学在读研究生,目前主要的兴趣点围绕着民间(amateur)纪录影像的创作和教育展开。无论是在电影创作还是人类学的领域,家庭永远是绕不开的话题,家庭影像工作坊便天然地是一个绝佳的人类学田野。私领域的隐喻是其不可言说性,家庭总是藏着很多秘密。
拍摄他人的家庭是一种窥视,而拍摄自己的家庭像是一种自剖。不断追问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是谁?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我们的关系为什么是这样的?所以,拍摄家人或许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打开镜头,按下开始键,一段录像就此诞生,但通过镜头面对家庭却会遇到各样的问题。
《我想对你说》线下放映
在放映的时候,顾雪导演和观众都多次提到影片中展现的两代女性的对话,这算是此次拍摄带给我的新发现。其实在拍摄奶奶的过程中,我经历了两次换题。一开始想要以口述史和老照片结合的方式拍摄奶奶的家族史,后来又转向拍摄奶奶和已故爷爷的婚姻故事,最后在剪辑阶段才确定把主题放在展现我和奶奶的关系。
比起去探究我所不了解的她的过往人生,我更希望从我们看似平淡、重复的日常互动中提取出闪光的部分。顾雪导演让我去一遍遍地重看、咀嚼拍摄的素材,从里面找到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会打动我的部分,并且鼓励我按照自己的感觉去实验非线性的叙事。在最后的成片中,我初步找到了一种贴合我个人性格,也贴合我和奶奶相处的节奏的影像风格——一种玩耍、探索的感觉。
铃在家庭影像工作坊课上
躲在摄影机的后面观察奶奶,我像是一只随时准备起跳的猫。但另一方面,我也从不试图隐藏自己的存在。在拍摄过程进行到一半时,我意识到,即使画面里只出现奶奶,“我”作为摄影师的存在感依然非常强。摄像机模拟了我看向奶奶的视线,而她也透过镜头与我自如地交流。
隔断影像世界和真实世界的第四面墙被打破了,摄影机不再是贴在墙上的苍蝇(观察者)——它介入到我与奶奶之间,成为了交流的通道。从另一方面,我发现运用特定的景别(特写、近景)会增进画面对于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之间亲密程度的表达。于是在后半部分的拍摄中,我利用dv的变焦特点去玩了很多景别的切换和大特写。
《我想对你说》剧照
就像生命总是发生在思考之前,我逐渐发现摄影机也总是比大脑先一步找到属于我的语言,它也在我还没有开始反思时便悄悄地介入、推动了奶奶的生活。比如,以“要拍摄纪录片”为由拉着奶奶出远门去玩,在我们谈天说地时开着摄像机录制,在她做饭时一直跟拍她。
刚开始拍摄时,她会有些不自在,她常常问我:这有什么好拍的?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呀!可当我像这样日复一日地拍摄她的日常、她碎碎念的回忆后,她开始肯定自己作为“普通人”的重要性,就像她在影片一开头说:“纪录片就是记录每天做的事情。”拍摄她的这个行为让她感到自己被看见、被重视、被理解,也促使她向我表白出平日里很难说出口的话,而这也是我此次工作坊最大的收获。
铃的奶奶在参加线上展映,观看成片
在拍摄和剪辑的同时,我也在思考如何将人类学对纪录片的思考融入到实际创作中。1977年,人类学家杰伊·鲁比在一次视觉人类学会议上系统性地论述了“自反性”纪录片的概念,以此提出观众不仅需要观看到纪录片作品,还应通过作品的呈现了解到背后的创作者和制作过程。
从采访、拍摄,到纸上剪辑、修改、成片,我和奶奶一起走过了一场“自我认知之旅”('journeys of the self,' Catherine Russell语)。不光是我对纪录片拍摄有了新的反思,奶奶也逐渐生出她在影像里的主体性——从一个单纯的被拍摄样本,到主动提出拍摄需求、提出剪辑意见、后期录制音频时自由发挥。
铃和奶奶在参加映后交流
从“你想让我说些什么”到“我想对你说”,她颤颤巍巍地举着dv望向我:“我想对你说,身体健康。”那一刻,我也不再是信誓旦旦要完成任务的导演,而是躲在取景框后抹眼泪的小孩。
在摄影机的两端,我们重新互相直视,真切地表达爱意。
顾雪家庭影像纪录片工作坊,由纪录片导演顾雪发起,通过拍摄家人,建立新的陪伴、对话和理解通道,让摄影机成为一种新的观察方式、沟通方式,并给家族留下影像记忆。在家庭影像的记录过程中,发现自我成长和家庭关系的隐秘连结。当你有勇气把摄像机对准自己、对准家人时,将会开启一场自我认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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