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裕生
哲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第一哲学、德国哲学、宗教哲学、政治哲学-法哲学、比较哲学。著有《真理与自由: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阐释》《时间与永恒:论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时间问题》《摆渡在有-无之间的哲学:第一哲学问题研究》《权利的形而上学》等。
 恶待自由就是恶待自己
在简中舆论里,自由主义历来是一个贬义词,比如自由散漫、无纪律、无约束,还有资产阶级自由化等等都被归到它头上。因此,自由主义总是需要防患和拒斥的对象。在简中世界,自由主义被肤浅地误解,甚至被粗暴地污名化,由来已久,以致那些可能从来没读过自由主义思想家一本作品的民粹主义者,特别是那些“思维底层者”天然就敌视自由主义。
误解或污名化自由主义,最初发生于“有知识的人”当中,他们或者出于对自由主义的无知,或者出于维护与自由主义相抵触的各种主张,以及出于维护自由主义所反对的各种特殊性(包括特权阶级与特权利益)的政治诉求。这些“知识人”对自由主义的误解与污名化,造就了一种反自由主义的浓厚土壤,以致在简中世界,连“自由”都成了有毒的概念而遭遇种种抵制与恶待,虽然它已被承认为核心价值之一(这是一个重要的进步)。自由主义并非什么完备理论,更非就意味着真理,相反,真正的自由主义恰恰承认自己的理论都是有限度、有条件的,并且主张容许试错,通过试错纠正错误。自由主义作为近代最重要的一种哲学-社会科学理论,它根本的贡献就是对人性的突破性认识:
首先是对人的内在自由的论证,以及对这一内在自由与道德的关系的阐发,严格论证了自由如何构成人类一切道德法的基础。因此,一方面揭示了人类成员个体的绝对尊严,另一方面揭示了人类的行动不可逾越的绝对法则与绝对界限。
其次是基于这种内在自由论证了人类成员进入关系时的外在自由,实际上也就是对普遍权利的论证。通过这一论证,自由主义在确立人类成员个体的普遍自由权的同时,明确了自由权的界限。
因此,自由主义所要倡导、维护与捍卫的自由从来都是有法则、有边界的自由,而不是肆意妄为的任性。实际上,自由主义与被污名化的散漫、无纪律、无约束的“自由”无关。真相是,再没有其他理论比自由主义更强调法则与边界了。与其他理论不同的是,自由主义不是从完备理论出发,而是人有限性的自由出发去揭示与阐明人的行为的普遍界限。
第三方面的贡献是在前面两个工作的基础上,设计了一系列社会管理机制,启动了改造社会、改造国家的世界性运动。可以说,世界史才因此更自觉、更明确地走向更文明的方向与轨道。
由于是基于对人性的一种新认识,自由主义理论并非看起来那么容易被理解,实际上,它一直不时遭到各种肤浅的误解或曲解。正是基于这些种种误解与曲解,使自由遭到种种恶待。一个世界性的悲剧现象是:无论世界什么地方,那些抵制与恶待“自由”的人当中,大部分恰恰是一直处于被无视、被损害、被侮辱的社会底层,因此,实际上也是最需要自由来解救的人群,但是他们生活与成长的土壤使得他们在思想世界却离自由最远,以致他们不仅敌视自由主义,甚至敌视自由本身,常常一见到“自由”就痛心疾首,而见到讨论自由、捍卫自由的人更是咬牙切齿,立马唾沫四溅地“公知长公知短”,恨不得恢复古老的凌迟罪,即刻凌迟这些人。这就属于蒙昧之徒,属于平庸之恶。所有恨恶自由的人实际上都是在恨恶自己,他们以恨恶自由的方式侮辱自己,否定自己。因为对自由的恨恶在根本上就意味着对自己与他人的不可让渡的尊严、不可让渡的权利,以及应得的利益的否定。
人类社会有一个规律性现象:自由少,则蒙昧者众,平庸之恶滥;自由多,则民智开,蒙昧徒寡,勇敢者众。是以,唯有足够的自由,才会有文明与创造。
严格来说,思考自由、论证自由与捍卫自由的自由主义,不是一个学派,更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种把人类带上更高文明的思想运动。它在不断反思、试错中给人类带来新知识、新思想、新理念。拒斥这样的自由主义就是拒绝新知识,敌视这样的自由主义就是敌视文明,敌视未来,而根本上也就是敌视人性本身。正如一个敌视自由主义的人不可能是一个文明的现代人一样,任何敌视人类成员个体自由的社会都不可能是一个有文明、有创造力、有感召力的社会,因而也不可能是一个有未来的社会。

排版:李志萍
审核:曲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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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思想经验世界,以思辨观照天下; 

言由衷之言,不避有失;
究普遍之理,无惧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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