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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尔的肖像1》必须作为一种族群精神的象征,收藏于一家位于自由之地的犹太人的美术舘中,让每位前来欣赏的观众都能铭记它背后那段永远不能被遗忘的历史。
一部电影、一幅名画和一段不可被遗忘的历史
文/笑忘书
带着故事访纽约新画廊美术馆 (Neue Galerie New York) 
这部译为《名画的控诉》、原名为 ' Women in Gold' 的电影最近在奈飞上架。无论是否对艺术有兴趣,这部影片都值得一看。因为它既不是围绕这幅名画的画者,也不是介绍这幅画诞生的过程,而是讲述了为这幅名画的归属权打官司的真实故事,并引出了一段沉重的历史。观看这部影片也许会为读者对最近加沙地带重燃熊熊战火所引致的全世界各地的激烈冲突和纷争提供了另一个思考的角度。
新画廊美术馆——20世纪初德国奥地利艺术之家
感恩节后的周日,纽约阴阴冷冷。中午之后,更是急一阵、慢一阵地下起雨来。天气的关系,再加上冬令时的调整,才4点多,走在街上已如入夜。路灯的光影在雨丝中被扭曲朦胧,更是昏暗。在这样的风雨萧瑟中,笔者在最后入馆时间前赶到了这家位于第五大道上的美术馆。
新画廊美术馆以德文为大号,称为 'Neue Galerie ' , 即 英文的' New Gallery'。在大号后面再加一个别注—— 'Museum For German and Austrian Art',意思是一座专门收藏德国及奥地利艺术的美术馆。笔者多次去纽约,一直和这个美术馆擦肩而过。这次快闪,却无论如何抽时间到访,是因为笔者最近在Netflix上偶然看了一部名为 《名画的控诉 (The Women in Gold)》的电影,而这部影片所讲述的名画正正就在这家美术馆中。
坐落于第五大道1048 号的 Neue Galerie https://www.neuegalerie.org/
这幅被称为《穿金色衣服的女子(The Women in Gold)》的名画出自于著名的奥地利国宝大师——古斯塔夫 ∙ 克林姆( Gustav Klimt,1862-1918),是艺术家除了那幅著名的 《吻(The Kiss)》之外最被大众所熟悉的另一幅杰作。而在这座美术馆中,这幅作品改回了它原本的真实名称:《阿黛尔的肖像1号(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美术馆是一座典型的美术学院派(Beaux-Art)建筑物,建于1914年。建筑内部全部翻新设计过,但依然保留着新古典主义的优雅和空间感。馆内不大,一楼和地库都是餐厅和商店。上得二楼大厅,大厅右侧即悬挂着这幅美丽的画作。馆内不允许拍照,倒也好,可以回到最传统方法,用眼睛细细欣赏。
克林姆是金匠出身,在创作中经常使用金箔入画,因此他的作品上百年依旧绚烂如新。此画既然曾被改称《穿着金色衣服的女子(The Women in Gold)》,金色就是整幅画的基调,克林姆巧妙地在坐下角加上一块绿色,让整幅画既耀眼夺目又无比地沉静。如克林姆其他的画作一样,这样的金色中又充满着各种装饰的细节,这是克林姆领军的奥地利分离派艺术( Secession) 的典型风格:装饰性强,奉行唯美主义。再加上创作的那段时期,艺术家正游历了意大利,深受拜占庭马赛克艺术启发,遂将这种元素运用在画作中,更添几分华美。而与画作中华丽的衣饰呈现极大反差的是阿黛尔那苍白没啥表情的脸庞。她的眼睛仿佛盯着远处某处,凝视出神;然而她面颊上淡淡的红晕和微启的双唇,却又似乎透露着她内心的欲望,让画作平添神秘之感。
《 阿黛尔的肖像1号(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也被称为《穿金色衣服的女子(The Women in Gold)》, 完成于 1907 年 
在同一大厅中还有几幅克林姆的人物画和风景画,也是相当精彩。转入偏厅,则展出了两幅克林姆的徒弟、和老师前后脚死于西班牙大流感的艺术家——埃贡 ∙ 席勒 (Egon Schiele)的作品,疫情初期,笔者写過历史上因为疫情而逝的艺术家时,就介绍过他,他也是笔者的最爱。该美术馆藏有全世界最好最全面的埃贡∙席勒作品,可惜每次总是展出几幅,吊人胃口之极。
舘中同时也在举办德国艺术家 Max Beckmann 的展览。Max Beckmann 以反映德国的社会现实而成名,之后被纳粹禁止展出作品并将其驱逐。他的作品基调黑暗悲伤,看得人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般。Max的作品以后可再找机会细谈,但从这个展览可以一窥这座小小的美术馆走着深耕细作之路,规模不大却极有水平。在不远的大都会艺术馆和古根海姆美术馆碾压之下,依然有自己的一席重要地位。个中原因,等谈完那部电影和历史背景,回过头来再做介绍。
名画的控诉
围绕这幅名画的传记影片《名画的控诉》由英美合拍,女主角由英国国宝级演员、奥斯卡影后海伦(Helen Mirren)出演,而男主角则是饰演《绿灯侠》和《死侍》的Ryan Reynolds担纲。它改编自Maria Altmann的真实故事。Maria是一位居住在洛杉矶的年迈犹太难民,也是Women in Gold 中的女子阿黛尔当时唯一在世的侄女。
故事并不复杂,Maria的家族是奥地利维也纳富裕的犹太商人和艺术赞助人,1903年,她的伯父为了庆祝和伯母阿黛尔的结婚周年纪念,请了著名画家克林姆为她绘画了这幅著名的《阿黛尔·布洛赫-鲍尔的肖像1》(克林姆前后一共为阿黛尔创作了两幅风格不同的肖像画,另外一幅肖像现据说在中国藏家手中),这幅画像其后一直悬挂在她们家的中心位置。阿黛尔和丈夫没有自己的孩子,视Maria姐妹如亲生一般。1938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Maria和她的英籍歌剧演员丈夫遗下父母,匆忙离开家园,逃往英国,最后辗转移居美国。而这幅美丽的画作和项链、父亲的名琴等等都落入了纳粹之手,战后这幅画作被奥地利政府充公为国家财产,一直收藏于相当于奥地利国家博物馆的美景宫 (Galerie Belvedere)中,成为奥地利的国宝,并被命名为《穿金色衣服的女子》,决口不提画作中的主角是何人。而Maria魂牵梦绕故园多年,家族人员纷纷去世,最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在整理姐姐遗物时,她意外发现伯父的信件,伯父留下遗嘱将这幅画作留给她们姐妹。当奥地利在1998年通过了国际艺术品归还法(the Art Restitution Act),规定只要是在纳粹时期被不当掠走的艺术品,只要能提出证据,该艺术品应返还当事人。老太太因此决心要在有生之年为家族取回这幅画作。
《名画的控诉 ( Women in Gold)》 海报。  由BBC Films 和 Origin Pictures 于2015年制作,导演 Simon Curtis
然而,Maria囊中羞涩,只好请犹太社群中一位刚毕业的年轻律师Randy Schoenberg帮忙向奥地利政府申诉。这位年轻律师的祖父是维也纳当年著名的作曲家,也因为纳粹迫害成为难民流离失所。但Randy已经是难民第二代,并不特别了解家族的历史。他们一起登上了去维也纳的航班,开始了繁复而冗长的申请。果不其然,奥地利政府岂肯轻易放弃这幅国宝,以阿黛尔当年遗嘱中所述画作捐给美术馆为由,非常傲慢地拒绝承认画作并不属于阿黛尔,而属于Maria的叔叔,官腔十足地踢回了Maria的申请。Maria倍受煎熬,本想放弃,反而Randy在这个过程中开始了解自己的祖父和族群的苦难,越坚持要赢得这场斗争。他一直苦无出路,偶然之际,在美国的书店买到《阿黛尔肖像1》做封面的克林姆画册,想到以在美国售卖的商品即可向美国法院状告奥地利政府,历时几年,2004年一直上诉到最高法院才取得起诉资格。鉴于民事诉讼的时间漫长,Randy和Maria退而同意在奥地利进行仲裁,庭上,Maria自述:别人眼中看到的是一幅名画,我看到的却是我亲爱的伯母,一个以前常常会跟我聊人生的伯母。」据说,这句话令到仲裁庭最后判她胜诉。Maria终于取回包括这幅画作在内的五件艺术品,前后诉讼近十年。
当奥地利政府败诉,终于放下高傲的姿态,向Maria提出,希望她能够向国家捐出此画并给予优厚的补偿金。Maria已被奥地利政府在战争中的种种不作为和一直对犹太族群轻蔑的态度伤透了心,断然拒绝。
影片中的历史和伏笔
这部影片在故事主线——如何百折不挠地赢回这幅画作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历史背景,解释了一个电影中没有展开,但真实发生的故事下半场的真正原因。故事的下半场表面挺狗血:Maria 以家族记忆之名义从奥地利政府手上艰辛取回画作之后,旋即以当年全球有史以来艺术品最高价出售给了新画廊美术馆的创始人,简直就是落了讨厌这位老太太追讨的那些人的口实。影片中究竟埋下了哪些伏笔? 
Adele Bloch-Bauer, 1910年
首先,影片中Maria不断闪现回忆她童年时奥地利一战前的黄金年代。当时它是欧洲国力最强盛的国家之一,工商经济繁荣,文学、音乐和艺术人才百出。首都维也纳有「世界音乐之都」的美名,更是享受生活、无忧无虑的休闲艺术之城。而犹太人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Haus Habsburg, 大约为12世纪初叶至18世纪末)开始就与这个国家建立了良好关系,在这个国家找到了安宁和和平。奥地利的音乐家和艺术家们在19世纪失去了皇室和贵族作为主要赞助人后,犹太商人更成为了流连剧院、音乐厅的主流,纷纷成为赞助人和收藏者。
在Maria的回忆中,她们的家庭和朋友们的家庭都过着富裕和优雅的生活。Maria的父亲拉得一手好大提琴,琴本身也是名师作品。Maria在二战前夕嫁给了一位歌剧演员,那时奥地利已经快要被德国吞并,盛大的婚礼依旧在即将到来的黑暗之前如梦如幻地举行,新郎唱出美妙的咏叹调,仿佛是为那个黄金年代唱出绝唱。而伯母阿黛尔的客厅更是长年招待着艺术家、音乐家和社会名流,高朋满座,是维也纳著名的沙龙女主人。在画作中,阿黛尔颈上那条各种名贵宝石打造的项链,就是丈夫送给她的结婚周年礼物,也是当时维也纳分离派工匠的精心之作。它在电影中不停地出现,象征着当年奥地利繁荣景象背后雄厚的犹太资本,也暗示着这种奢华可能带来的妒忌和横祸。 
其二是影片中反复出现奥地利民众和民众对纳粹的态度和对犹太人的态度。纳粹入城,当地民众夹道欢呼。旋即,希特勒青年团和激进的奥地利民众在街头追打犹太商人和知识分子,强行入户充公犹太商人的财产,逼迫犹太医生清洗街道。平和的奥地利人似乎都开始在公共暴力下恣意放纵自己的仇富和偏见,和平年代被禁锢在秩序中的邪恶本能这时突然都释放发泄了出来。公开的摧残、拷打和侮辱到处可见。
奥地利并入德国第二天,犹太人就被赶上街跪在地上清刷路面,任由奥地利民众羞辱, 1938
Maria逃亡过程中,大多数民众更会主动向纳粹告发,并不同情她们的处境。甚至已经到了上世纪末,Maria向奥地利政府申请收回画作时,官员的言语中依然充满歧视,认为犹太人就是充满心机,不择手段。有奥地利民众在听证会后,甚至特意追上已经离开的Maria,氣惱地质问她为何不能摒弃前嫌,为何永远纠结着大屠杀不放。因此,这部2015年的影片仿佛为今日的乱象写下了注脚,那种深植于认知中的歧视和偏见依然阴影重重,仍然继续影响着各方对正义和和平的不同解读和定义。 
最后,这部影片也第一次以剧情片的方式涉及了战争中被掠夺的艺术品归属问题。这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在全世界影响深远,并不断在各地衍生出无法细究对错的复杂局面。比如,2016年奥巴马政府签署了国际艺术品归还法之后,美国现在很多美术馆如今就都面临着犹太家族后人的追讨。今年9月,美国当局应另一位犹太音乐家Fritz Grunbaum 继承人的追讨,向境内三家美术馆扣押了三件埃贡 ∙ 席勒的作品。其中芝加哥美术馆就很不服气,认为有争议。 
相对于能提供明确证据的私人收藏,大量流失在大英博物馆和大都会美术馆等世界级美术馆的中国、埃及、希腊等国的文物才是更加头痛的长年争端。一边是母国要求归还,收藏的美术馆却往往以购买的票据或捐赠的文件挡驾,大家各执一词,无法定论。比如,中国著名的唐代「昭陵六骏」雕刻,在中方的说法一直是被“帝国列强”掠走,但实际上是被自家的文物商人卢芹斋盗墓并运到美国,美国实业家及收藏家Eldridge R. Johnson当年真金白银购得,其后捐给宾大美术馆。当然,这并不是这部影片要深入讨论的主线,留待读者自己再去思考这个复杂问题所涉及的正义和利益问题。 
影片中,奥地利政府用复杂的程序、高昂的申请费和长时间的拖延来应对各种追讨,多多少少反映了一些国家政府层面的想法和做法,这方面还是拍得挺真实的,读者可以自行脑补若是更大规模的文物追讨,该是多么艰辛的 ‘Mission Impossible’。当然,话又说回来,奥地利、美国等国家还是陆续通过了《国际艺术品归还法》,至少令到追讨有法可依。而如果没有这条法令的话,追讨更加无从谈起。 
为何最后花落新画廊?
回头再来聊聊新画廊美术馆。幅克林姆的代表作最后在这家美术馆永久展出,当然是有原因的。影片中,Maria 在追讨的曲折过程中就和这家美术馆的创办人有过一次会晤。这位在电影中一闪而过的男士正是商业巨子、著名的化妆品品牌–雅诗兰黛(Estée Lauder)集团的董事长 —— Ronald Lauder。Ronald 1944年出生于纽约的一个犹太家庭,母亲Estée Lauder 是品牌的创始人。2022年,他以45亿美金的财富名列福布斯第563位富豪。2007年以来,Ronald 一直担任世界犹太人大会的主席。电影中的这一段,影射了一系列追讨艺术品的背后,都有实力雄厚的犹太族群支持。 
创建新画廊美术馆最初是由Ronald和他亲密的朋友 —— 出生于奥地利的纽约艺术品经销商和策展人 Serge Sabarsky ( 1912 – 1996) 一起构思的。他们相识于1967年,当时Serge 在纽约麦迪生大道987号开设了一家画廊,以专攻奥地利和德国20实际初叶的表现主义艺术而闻名。Ronald 做为著名艺术收藏人是他画廊的常客。他们两人都对二十世纪初德国和奥地利艺术和设计充满热情, 经常讨论要开设一家美术馆,以展示这一时期最好的作品。1996年Serge去世之后,Ronald继续他们当年的创想,终于促成美术馆于2001年开幕,以向Serge致敬。除了拥有克姆林的这幅名作外,该舘以全面的对埃贡∙席勒的收藏和研究而著称。笔者之前提到这家美术馆小而精,就是因为基于Ronald 的雄厚财力和Serge 早期奠定下的良好基础。而Ronald 在犹太族群中的位置,也决定了这家美术馆必将致力于保存那段黃金年代中奥德两国最灿烂的艺术和设计精品。 
2006年6月,Maria索回画作后不久,Ronald 果然就如电影中所承诺那样,以当时全世界艺术品最高价——1.35亿美金向她购入此画,并骄傲地称之为「我们的蒙娜丽莎」,这个「我们」,当然指的是犹太族群。上一節提到,Maria 经过近十年的抗争为家族取回画作,旋即卖给Ronald,自然引起了不少争议。然而,了解了Maria 的家族背景、她们所经受的侮辱伤害和这家美术馆的背景,應該能猜到Maria 爲何下此決定了。对老太太来说,这幅画在她百年之后依然有机会落入他人之手,不如趁她在世,让它永远悬挂在一家犹太人创办的美术馆中。
影片中Maria Altmann 和她的Schoolboy —— 年轻的律师Randy Schoenberg最终赢得了这场 为正义而打的持久战,他們要贏取的正如电影海报上的宣传语:正义无价 ( Justice priceless)(电影剧照)
在影片中,Maria在初期和奥地利政府申请时,其实有提出过收取一点补偿,让画作留在算是她「祖国」的方案,但被奥地利政府一口拒绝,她才恍然彻悟这个国家对她们这个族群的冷漠依然没有停止,也令老太太对故园的幻梦彻底幻灭。她最后拒绝了奥地利政府仲裁失败之后提出的购买,并说:“现在这幅画可以像我一样去美国了!“ 她这句话就在影片最後透露了这幅名画的最终家园。因为老太太要伸张的是自己的家族和族群被不公义的对待,要这个族群遭受的无尽苦难和伤痛记忆能够被真实地展现出来,要让这幅画永远被称为《阿黛尔的肖像》,而不再是那个金色的无名女子;所以,这幅画作必须作为一种族群精神的象征,收藏于一家位于自由之地的犹太人的美术舘中,让每位前来欣赏的观众都能铭记它背后那段永远不能被遗忘的历史。 
后记
后来想起来,笔者在维也纳也欣赏过这幅《阿黛尔的肖像》。那一年是2001年,新画廊美术馆成立的同年,这幅画当年还和《吻》一起挂在美泉宫。据说当Maria 追讨成功,画作要离开奥地利前夕,美泉宫为它举办了再见展览,20多万国民排队来参观和告别。很想知道,这些观众中,是骂老太太的人多呢,还是为这个国家曾对犹太族群所施加的不公义和参与了那场浩劫感到一丝歉意的更多?
作者简介
笑忘书:少时习画,之后误堕IT 江湖多年, 近年转战风投和量化金融行业。然艺术音乐依然是人生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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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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