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个热搜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突然明白《你好,李焕英》名字取得有多好#,一度冲到文娱热搜榜第一。
这部电影已经公映两年半了,为啥忽然上热度?我好奇地看了一下。
原来是一部名为《亲爱的妈妈》的新片正在开机。这部电影取材于逃出婚姻、自驾旅行的苏敏阿姨的真人真事。电影的简介清清楚楚写着:改编自现象级自驾游真实新闻事件,反映中国女性的处境与自我突破。
片方可能觉得《亲爱的妈妈》是一个温情的片名,没想到这届网友根本不买账。仔细想想确实挺不舒服——她好不容易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叫苏敏,结果你改编人家的故事,变成了《亲爱的妈妈》。
网友还开动脑筋帮片方想片名,比如叫《苏敏和她的小汽车》。如果这部电影最后采用了这个名字,别忘了给网友打钱。
用妈妈指代一位女性为什么能够激起网友这么大的反弹?因为苏敏的故事本身就代表一种女性的觉醒——我们有自己的名字,在被赋予任何社会身份之前,女人首先是她自己。
苏敏是2020年走红网络的。那一年她56岁,有孩子有丈夫,却决定离家出走。
她出走是为了治疗抑郁的心情,而她抑郁的根源则是一潭死水的婚姻。
苏敏年轻时在化肥厂工作,工作的第九年下岗,之后干过保洁、送过报纸,用她的话是“丢了拖把拿扫帚,没闲过一天”。
终于拿到退休金了,女儿又生了双胞胎,她又开始当第三代的免费保姆。操劳一辈子的苏敏觉得生活特别绝望。
这种绝望,不仅仅因为中国女性在婚姻中的剩余价值被过度压榨,还有更大的原因是苏敏的丈夫是个差评师,永远打击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慢慢在家里连话都不敢说,生怕说错了或者被丈夫嘲笑。
从忍受无望的生活到决定离家出走,苏敏不断自问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从结婚开始就努力工作,工厂倒闭后努力找别的事情;
照顾老公不计入工时、照顾孩子不算工资。不仅不花男人一分钱,还要每天免费为他做饭、为他打扫卫生、为他洗衣服,仅仅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妻子”,名字也变成了全家人的“妈妈”。
最早的视频里,苏敏说“其实我在家里是一无所有”。
这句话让我非常触动。
人类在文艺作品中歌颂母爱,说母亲是一个家的灵魂、是一个家的风水,而现实生活中的妈妈,不乏像苏敏这样。她们为家庭付出所有,却在家里一无所有;她们被老公孩子需要,自己的需要却无人问津。
苏敏自驾游之所以能够成为现象级的网络事件,也是因为它代表了一部分妈妈的集体反抗。
如果她们不反抗,就很难有人意识到当社会赞美一位女性伟大的时候,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她的劳动价值;当男人赞美一个女性是好太太、好母亲的时候,仅仅因为她是更方便被剥削的“完美受害者”。
2022年之前,苏敏一直无法下定离婚的决心。
女儿没结婚之前,她担心自己的离婚会影响女儿的择偶,未来的亲家可能因为嫌弃她女儿原生家庭破裂而反对这门婚事。
女儿结婚后,又因为生了双胞胎,她与丈夫要一起去照顾女儿的孩子,离婚的事儿又被搁置了。
等女儿的孩子上了幼儿园,苏敏下决心出走、开始自驾游,想法也是希望丈夫反思,愿意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她从不是一个主动的反叛者,婚姻给她的每一点希望,她都甘之若饴;她像许多中国传统女性一样珍视自己的身份,一不小心连自己都忘了那个名字叫苏敏的人。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出嫁之前的苏敏是家里的长女,她的名字叫“姐姐”。
苏敏总记得小时候弟弟们在山坡上玩耍,她想加入又不敢。因为作为姐姐,她不仅要保证自己的衣服整洁,还要负责清洁弟弟们弄脏后的衣服。
参加工作后,苏敏的大部分工资都交给家里,因为弟弟还要读书。
甚至后来下岗,苏敏还去弟弟的工厂工作了两个月,名为“帮忙”,却一分钱没拿。
她23岁着急出嫁,极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要摆脱姐姐这个身份,逃离原生家庭,没想到刚从一个套子里出来,又进了另外一个套子,她终于摆脱了“姐姐”这个身份,却依然不是苏敏,而成了妻子、妈妈。
“妈妈”这个身份极具蛊惑性,在日积月累的身份洗脑中,很容易交出自我。
苏敏的在路上,一部分是身体,另一部分是心灵。
身体的在路上,是她开着自己的小破车上路了,只需要一本驾照、一脚油门。
心灵的在路上,却来得更慢、更晚、更难一些。
在出走之前,苏敏不仅受制于自己“妻子”、“妈妈”的身份,也无意识地把这种制约投射到了女儿身上。
女儿生了双胞胎以后,全职在家,苏敏也帮忙带孩子。
女婿一下班,女儿就把孩子塞给他,自己躺到沙发上玩手机。
女儿对女婿的态度,让苏敏感到非常惶恐。在苏敏看来,男人赚钱养家,并且把钱交给女人,就是他们的完美标准。
有一个细节特别有意思。苏敏自驾离家之前的那个早晨,把女婿的鞋子都洗干净以后才出门。后来有记者试图挖掘这件事背后的深层原因,苏敏忽然情绪失控,说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想过为什么。
同为女性,我知道苏敏为什么这么做,又为什么愤怒。因为“妈妈”这个身份既是她的束缚又是她的安全感。
在真正找回自己之前,苏敏面临着严重的“身份焦虑”。从23岁到56岁,她习惯了隐姓埋名于妻子、妈妈的身份之下,当她终于打开门,决定走出去,旧身份的剥离在她身上形成了短暂的身份真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将去往何方。
好在旅行以及在旅途中遇到的人,帮助苏敏找回了自己。
这一路,她做得足够好。
自学短视频剪辑、航拍;搭帐篷从需要一个多小时到十分钟就可以搞定;自媒体平台的粉丝从十几个人到全网几百万;卖货带货,与明星谭卓、《奇葩说》辩手傅首尔一起拍广告;自驾的车也从家用两厢小Polo换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大房车……
2020年苏敏决定离开的时候,丈夫时常对她说“你出去不了几天就得回来”。
2022年9月,苏敏回家。她不仅打破了丈夫的预言,而且出了名、赚了钱。
在这次回乡途中,苏敏接受《人物》采访,说:“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平心静气地谈谈,我希望我们一个大家庭和和睦睦地过下去。”
然而回家后一切希望都破碎了。
丈夫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质问回来干嘛,是不是混不下去了,在无意中录下的视频里,还有摔碗的声音。
她变了,看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以为每个人都在接受新世界的春风与洗礼。
而他坚持留在原地,坚持对她的打压与否定,那里是他的主场,是他作为男性的尊严所在。
我特别理解在路上的两年,从来没有松口说决定离婚的苏敏,为什么在回家的那一瞬间忽然决定离婚。
以前在面对不公平与压抑的时候,她有独门的麻药,就是自我反思,觉得自己不够好;如今,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苏敏的绝望来自于“你再优秀,他也不待见你”。
决定离婚的那一刻,藏在家庭身份之下的苏敏,终于浮出水面。苏敏是这个女人的自我,是她迷失之后找到的第二个少女时代。
只要稍微了解这个新闻的来龙去脉,就能明白网友为什么不喜欢《亲爱的妈妈》这个片名。
苏敏的故事,之所以存在划时代的力量,是因为她被迫发起了一场“找回苏敏”的革命,这个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名字,影片《亲爱的妈妈》却再次将它消解于身份之下。
如今每个女人都有名字,然而退回100多年,我们是刘张氏、王李氏、孙周氏……我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配一生拥有姓名。
回归姓名,而并非强调身份,对于女性是一场巨大的进步。
2021年春节档,贾玲让全世界知道了她妈妈叫李焕英。
虽然导演全程没在电影里明确地强调男女平权,却贴心地把妈妈放在了人生最好的年龄——未嫁时;暖心地给妈妈一个珍贵的礼物——名字李焕英,这是女儿对母亲的懂得,更是女人对女人的懂得。
这份超越母女之爱的感情、将李焕英留给她自己的企图心,同样成为电影大获成功的深层原因。
香奈儿女士说,美丽是从你决定成为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而成为自己,则是从拥有姓名的那一刻开始,愿我们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名字,照镜子的时候、工作劳累的时候、生活不顺的时候,在心里在默念自己的名字,你好,某某某。
# end
艾小羊。复杂人生的解局人,品质生活的上瘾者,专治各种不高兴。代表作:《我不过无比正确的生活》。公众号:我是艾小羊(ID:qingchangaixiaoyang),微博:有个艾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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