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有位实习生小朋友离开时给我写了封信,提到了我每年都要写的这篇生日文。“是不是到中年对自己的反思和对现实的感叹会集中在生日这一天啊……乱编这么好,生活竟也如此对他,为什么啊?希望乱编的生日能开心起来。”当时我就想,今年是不是应该写得欢快一些,给人一点希望?
后来我发现,还真是做不到。
做不到是因为过去一年发生了很多变化。首先是去年12月31日,我多了一个身份,变成了“西西的爸爸”。这个身份给我带来许多愉悦与欣慰,当然也有些人到中年的琐碎与艰辛。但最重要的是,我自觉身上多了一份责任:二三十年后,我要交给西西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2022年以来,我愈发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世道变坏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但你又清楚地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疫情,战争,寒气逼人的经济形势,越收越紧的言论尺度,人群中非理性的狂热与现实里大众的苦难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所适从。我做不到让“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无关,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考题,我交不出白卷。但我又求不得正解,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同谋”,才能给西西们留下一个更好的世界。
又或者,其实并不存在那个更好的世界?从年初围绕谷爱凌的争议,到最近英国女王的去世,今年以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那个“昨日的世界”正在远去。我们年轻时所接受的教育,所相信的价值观,像全球化的美好愿景,地球村的宏大使命,持续的经济增长和繁荣,以世界公民自诩的精英们改变世界的奋斗,都已化为乌有。跳不出的历史周期律里,个人的努力其实微不足道,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才是解码未来的门票。
昨天,楼吞吞还在问我:换做今年,我们还有勇气把西西生下来吗?我们相顾无言,唯有沉默以对。2021年还能看到的乐观预期,都化作了2022年的不确定性,一个不讲武德的奥密克戎成了巨大的导火索,让一些骄傲变成了黑色幽默,幽默的底色里,又映衬着巨大的悲伤。但麻烦其实远不止此,想问一句“何以至此”,却发现答案只能在风中飘。
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无非就是退、退、退。退出位置,让适者生存;退出城市,在远离中心的地方求一片天地;最坏便是退出这片土地,把人生变成一场自我放逐。我其实并不敢想那样的结局,前两天看到一位朋友的感喟,实在是心有戚戚,她说:
虽然从小学外语、搞改革,但我们归根结底是“儒生”。我的心没法立在新西兰的天地,我的命不关乎加拿大的生民。
意思是,如果离开这片土地,生命将永远无法获得圆满之意。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写照。毕竟大家还自认是个读书人,心底里有些“士”的精神,总觉得自己该负担起一份“横渠四句”那样的责任。但现实又让这份心思显得无比可笑,今年以来,我做出了一些重大决定,回头再看,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一路退行的小道上走出了多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速度远比我想象中要快。
还能做点什么呢?我想,保持正常很重要,唯有保持正常,才能等到世界回归正常的年月。安顿好家人,这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舍此以外,这些年来,许多年轻人曾与我一道为共同的理想而奋斗过,我依然要竭尽我之所能,支持他们继续奋战。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我愿与他们同在,保持一抹希望的亮色。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拾得说,你别说了,再待明年,你且看它——那就让我们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不必多言,乱刻先生,生日快乐!
题图摄影∣diapic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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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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